第四十一章一步爛棋

  蘇森帶著人收拾棋盤、蒲團，許文遠則走到那群棋社成員身旁，和他們稍稍有些言語，並不多聊。

  周毅咂吧咂吧嘴，湊到了宋唐身旁。

  宋唐正拿著手機跟人聊天，指頭在屏幕上劃拉的飛快。周毅掃了一眼，「聊啥呢這麼起勁？」

  「跟我那些朋友說高手呢。」

  宋唐一臉的得意：「我跟他們說，我正在看一個高手裝逼，一個吊打二十多個象棋高手不費勁兒。他們一個個的都還不信，嗨……我就後悔剛才沒錄個視頻，那樣的話我現在直接就能把視頻扔出來給他們長長見識了。」

  看看周毅，宋唐一個勁兒的攛掇：「爺們兒，這事兒弄完之後，咱換個棋社踢館去唄？到時候我全程錄像，把你的牛逼姿態全程錄下來。」

  「不干。」周毅搖搖頭，「要是被人吊打一頓，那不就是把我全程傻逼的狀態都錄下來了？不冒這個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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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謙虛了不是？太謙虛了，真的，太謙虛了。」

  宋唐連連搖頭，「你這水平，還有誰能吊打的了你？真要有的話，那也得是全國範圍內數得上號的猛人才有可能，在這江城裡你稱雄象棋界還算是個事兒？剛才你瘋狂裝逼吊打那些小菜雞的時候，可沒見你這麼謙虛啊。」

  周毅笑了笑：「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指不定啥時候就撞上一個高手了呢？」

  往許文遠的方向掃了一眼，周毅低聲對宋唐說著：「至於他們嘛……天天一心琢磨怎麼坑人上位撈錢的貨色，就算有點水平，又能高到哪兒去？一心難二用，心思花在別的地方了，還想棋藝也能高的出奇？這不是扯淡麼。」

  「這話不對吧？」宋唐看看周毅，皺眉道：「你這就夠一心二用的了，說這話合適麼？你練字下棋，一心二用，水平還都高的出奇啊。」

  周毅道：「這事兒說起來的話，那就得從頭說起了。嗯……回頭有空的話可以跟你說說。」

  這一身本事是怎麼來的，沒人比周毅自己更清楚。現在看著的確是有點風光的意思，但背後耗費的那些功夫說起來也是一把辛酸淚。

  看看宋唐，周毅指了指他的手機：「借我用用？」

  「幹啥？」宋唐有些警覺的捂住了手機：「我手機上有點私人的照片，被你看到了可不合適。」

  「誰看你的照片……」周毅有些哭笑不得，「我就是餓了，用你的手機訂個外賣。」

  「行……吧。」

  宋唐有些遲疑的把手機遞給了周毅，不住的囑咐周毅：「手機相冊別看啊……」

  「得得得，不看不看……」

  周毅搖著頭接過了宋唐的手機，在宋唐不大放心的眼神里擺弄著。

  這會功夫里，蘇森已經帶著人把棋盤棋子都收拾起來了，大廳又顯得寬敞起來。青山棋社的成員分成兩派，分別處於大廳的兩端，正如隔著楚河漢界對壘。

  「許先生，來吧？」

  周毅順手提過一把椅子坐下，擺弄著手機，掃了許文遠一眼，「咱開始吧？」

  「好。」許文遠點點頭，在宋唐為他搬去的椅子上坐下，和周毅遙遙對坐：「請您先手行棋吧。」

  「好……」

  周毅擺弄了幾下手機，順手就放在了口袋裡。一邊的宋唐看的有點瞪眼，但也不好過去跟周毅要，只能暫且壓住跟自己那幫朋友吹逼的興頭了。

  「炮二平五。」

  「馬八進七。」

  周毅的開局平淡無奇，就是簡單的一個「當頭炮」。

  棋諺說「當頭炮，把馬跳」，說的就是當頭炮的應對方法。許文遠的應對也是如此，跳馬向前做出應對。

  「馬二進三。」

  「車九平八。」

  「兵七進一。」

  「卒七進一。」

  「馬八進七。」

  「炮八平九。」

  「……」

  「……」

  二樓中，只有周毅和許文遠說話的聲音。他們遙遙相對，各自端坐，從口中說出各自的棋步。

  宋唐在一邊聽的不明不白，看看周圍眾人的面色，似乎都很明白情況似的，單自己一個不清楚局勢如何。

  這感覺實在是有點糟糕。

  周毅和許文遠說的話里那些字兒他都能聽明白，但那四個字兒四個字兒的串在一起到底是什麼意思，他就聽不明白了。

  宋唐倒也知道這是雙方在說棋子的進退步數，如果落在棋譜上的話，雙方的行棋步數就是以這樣的形式記錄下來的。可是宋唐對這些琢磨的不多，讓他下兩手棋還行，讓他弄清楚怎麼錄棋譜，那是實在沒戲。

  左右弄不明白現在局勢如何，宋唐索性湊到蘇森身邊，低聲問道：「現在場面怎麼樣啊？輸贏咋說？有啥趨勢麼？」

  「能有什麼趨勢啊……」

  蘇森一邊聽著兩人之間的棋路步數，一邊對宋唐低聲說著：「現在不過是前期的定式拆解罷了，怎麼應對，怎麼出招基本上都是被確定下來的棋路，不會有什麼勝負的趨勢的。」

  「要看出他們的勝負趨勢，至少都得到中期了。那個階段內，雙方不打定式，開始用自己的理解和棋路下棋，那才是真正較量的開始。」

  宋唐看看蘇森，「你能跟上他們的下棋步數？手邊可是沒棋盤，只能在腦袋裡模擬，這事兒可是麻煩啊……」

  「還好吧。」蘇森笑了笑，低聲道：「下棋下的多了，在腦袋裡模擬一下現在的局勢還是可以的。他們也還是在打定式的階段，不難記憶。」

  又搖了搖頭，蘇森道：「不過也就是現在，我還能跟你一邊聊天一邊聽他們之間的棋路。如果等他們的對局到了中期，各自用自己的理解和棋路對弈的話，我也不敢分心，否則就記不住他們的棋路了。」

  宋唐皺著眉琢磨了一下，問道：「這樣不費勁麼？要我說啊，你直接弄一個棋盤，聽著他們一步步說棋路，然後你直接在棋盤上擺出來嘛。這樣一來，局勢看的清清楚楚，哪用費勁巴拉的在腦袋裡模擬這麼麻煩。」

  「不是這個道理。」

  兩人之間的對弈已經逐漸拉過前期的定式對招階段，倒是還有一點事件，蘇森也能趁著這點時間給宋唐解釋一下。

  「他們在下盲棋，比的是棋力，也是心力。看不到棋盤，要計算、思考的就更多，這就是在棋力的比拼之外的比拼了。」

  「如果旁邊有人擺開棋盤模擬他們的棋局的話，被他們之間任何一個人看到了，那怎麼辦？即便他們兩人沒能看到，但也存在一點點這樣的可能。如果下過棋之後，輸掉的那一方以此質疑對方是不是看到了旁邊其他人擺出的模擬棋局，那也是個很難說的明白的事情。」

  「為了避免這樣的麻煩，有人在下盲棋的時候，旁邊就不能擺開棋盤模擬，免得因為這個扯皮。」

  「下盲棋的事情雖然少見，但也不是沒有。這個算不上是規矩的規矩，用的上的時候少，但也都知道。」

  笑了笑，蘇森低聲道：「再者來說，別人在下盲棋，自己卻還得用棋盤來模擬才能跟得上對弈者的思路，這不是顯得自己水平太低了點麼？你看對面那些人，雖然有人已經聽的稍微迷糊了，但還是得撐著這點臉面不能丟。」

  宋唐往許文遠身後那群棋社成員身上掃了一眼，果然看到幾個棋社成員，臉上稍稍的有點迷惑之色，似乎已經跟不上周毅和許文遠對弈的步數了。

  發現了宋唐的視線掃來，面目迷茫者立刻將面色一正，把那點模擬不出局勢的迷茫立刻掩飾了起來。

  「還真是這樣……」

  宋唐正念叨著，卻聽身邊的蘇森低低的叫了一聲：「這一步……」

  「啊？」

  宋唐一楞，想跟身邊的蘇森問個明白，卻見蘇森面色嚴肅，微微皺眉，雙眼緊盯著和周毅對局的許文遠。

  這一步……

  蘇森一心二用，聽到了周毅的一步棋路。

  「馬七退六。」

  開局打定式的時候，周毅已經飛象上士，護住九宮帥帳。這一步馬七退六，是把馬落在了九宮帥帳的士角上。

  尋常論之，這是一步爛棋，會把己方的「士」逼得無路可退，無法保護「帥」子。同時馬在帥旁，很容易被對方卡住馬腳，不能進退，占用「帥」的進退空間，極有可能把「帥」憋死在九宮帥帳里。

  但這一步棋在周毅手裡，就是截然不同的味道了。蘇森和周毅交過手，也見過這一招。

  在宋如晦的壽宴上和周毅交手時，初見這一招，蘇森還以為是周毅的一步錯棋，也想在周毅的這個失誤上做點文章。但是動了這個心思之後，蘇森反倒是因為這個意向而被周毅處處牽制，打的極為難受。

  事後自己復盤，蘇森細細的琢磨過周毅的這一步「爛棋」，結合周毅的布局、落子，才算是把這一步看似爛棋的落著中，琢磨出其中隱藏的重重殺機。

  真以為這是一步爛棋，並開始圍繞這一步爛棋發起攻勢的話，就落入了周毅布置的陷坑之中。而周毅圍繞這一步布置的陷坑，會在對手發動進攻之後的第八手棋左右開始發動。如果是那個時候才看明白的話，就已經落入了周毅布置好的泥潭陷坑，想要抽身就難了。

  圍繞這一步棋布置下的陷坑，在數步之後，周毅的棋路又不同尋常，用尋常的算棋辦法基本無法看出這一步算計和之後隱藏的重重殺機。

  蘇森在棋社裡把自己和周毅的對局拿出來討論過，對於這一步中隱藏的暗算，他是和棋社的成員著重討論過的。

  許文遠也參與過蘇森和周毅的對局討論，這一步棋即便他看不出來，因為事先有所了解的原因，如今也能明白。

  當初討論這一步棋的時候，許文遠並未對這一步發表過什麼看法。

  如今許文遠自己面對這一步棋，蘇森很想看看他要如何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