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文刀

  聽周毅這麼說，一直默默坐在一邊面無表情的曹愚魯無聲的咧嘴一笑，露著一口大白牙。

  「那些人現在在哪兒？」周毅向蘇森問道。

  蘇森愣了愣，「他們現在應該還在棋社吧……周，周先生，您準備現在就過去？」

  「就現在吧。」周毅點點頭，「趕早不趕晚，現在就把這事兒給收拾乾淨算了。咱現在過去一趟，我好好敲打敲打他們。一個個的，誰都跑不了。」

  「一個個，誰都跑不了……」蘇森又是一愣，下意識的看了看手錶，「現在時間不夠了吧？馬上就該吃中午飯了，咱一起吃個飯，下午再過去吧。」

  蘇森聽著周毅這話里的意思，該是跟那些人一人下一盤棋，在他們最得意的領域裡把他們徹底擊垮。之後稍稍一宣傳，想要讓這些人灰頭土臉抬不起頭來，事兒就成了。

  算算連扯皮帶下棋的時間，沒倆仨小時這事兒還辦不下來。但眼看著現在都十一點鐘，眼前就是飯點兒，總不能因為那麼一群人耽誤了吃飯的功夫吧？

  周毅搖了搖頭，「不算來回，半個小時差不多就足夠了，不耽誤吃飯的功夫。要是趕到下午的話……我這一整個下午都白搭給那群貨色了，合不來。」

  「說起來還真是……」宋唐合算了一下，點了點頭，「今天上午上工的時候，工頭還跟我說了，說這兩天活兒緊，下午有好些活兒要干。能一上午把這些事情給處理乾淨，那是最好。」

  「啊？」蘇森喝了幾杯茶，酒勁也散了不少。聽宋唐這麼說，還以為自己喝迷糊了，酒還沒醒過來：「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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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

  宋唐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沒看見我這一身油漆點麼？工地上幹活落下的……哈。」

  說著說著，宋唐自己掃了一眼，笑著自己打斷了話頭：酒吧里雖然亮著幾盞燈，但還是昏暗。宋唐這一身油漆點，在這一片昏暗裡是真的看不清楚。更別說蘇森醉眼朦朧，一心的事兒，哪兒有心思多去打量宋唐穿的什麼衣服。

  「您這油漆點子啊？」一旁的文刀笑呵呵的接了話茬，「剛才看見您，我還以為這是什麼新款，心說回頭也得弄一件，但也不好意思問您哪兒買的。」

  「老劉你這話說的……」宋唐笑著擺擺手，「這幾天在工地干點活，忙來忙去的，忙的一身亂七八糟的。剛才來的著急了點，來不及收拾，讓你見笑了。」

  「這位，」指了指一旁坐著的孫元，宋唐笑道：「這位孫哥就是我們工地上的項目經理。這不是看我們出門辦事不方便麼，就開車送我們過來了。」

  「哦，原來是這樣。」

  文刀點了點頭，雙手拿過一杯茶，遞給孫元，「孫哥，唐少爺在您手下辦事，以後還得請您多多照應啊。」

  「您客氣，您客氣。」孫元連忙雙手接過文刀遞過來的茶，斟酌著詞句：「我這點本事，可不敢說能照應小宋爺，只是盡一點綿薄小力罷了。」

  「是你謙虛了，孫哥。」文刀笑著，「以後咱就是朋友，常來常往，這些謙虛客套話咱是不要再說了。以後你常來玩，咱哥們兒多親近親近。」

  「啊……」孫元一愣，點了點頭，「好，好……」

  他也是個在場面上打滾慣了的人，接人待物沒出過什麼岔子，磨練出了一身應變的本事。但現在聽文刀這麼一番話，孫元那些應變的本事一時間是真的不上身兒了。

  有些個人，混場面說客套話，那是一等一的好手。酒桌飯局上剛認識的人，三兩句聊下來那就開始稱兄道弟，不知道的還以為倆人要麼是過命的兄弟，要麼就是多年的至交。但飯局一散，轉過臉兒來，那就全然不認識了，以後在街面兒上見著了打個招呼，都算是往心裡掛著這事兒了。

  倒也不是說這是什麼壞事，這畢竟是場面上應酬寒暄的招兒，能讓場面熱鬧、面兒好看。只不過在見慣了場面的人看來，這種客套親近，從裡到外都透著虛，在客套應承的同時，心裡總會覺得有些可笑：現在面兒上這麼熱鬧親近，轉過臉兒？誰認識誰啊……

  文刀這番話說的客氣熱鬧，乍一聽，就琢磨著這是場面上的客套話，不值得信。

  但孫元知道，面前這位其他的不好說，卻絕不是一個在場面上客套熱鬧、隨便套親近的人。他親口認下的「朋友」「哥們兒」，可是分量十足的。

  老鼠混的算是有點氣象的了，街面上也有點名聲了，但見文刀時又是怎麼樣？孫元可是親眼見過的，老鼠見了面前這個斯斯文文的文刀，諂媚的跟身上不長半根骨頭似的，就差憑空長出來一個尾巴亂搖晃了。

  就這麼費心巴結，老鼠在文刀這也只落了「認識」倆字兒。

  但單單就是「認識」這倆字，就讓很多人都給老鼠一個面子。即便不給老鼠面子，也得給「跟文刀認識的老鼠」一個面子。

  現在，孫元成了文刀的朋友了。

  這倆字兒的分量，可比不咸不淡的一個「認識」重了太多太多。

  孫元還有點恍惚，一旁的周毅卻和蘇森、宋唐說好了事情的章程，轉過來招呼了孫元一聲，「孫哥，咱走吧。」

  「啊，行。」孫元應了一聲，把手裡的茶杯放下，向身旁的文刀點點頭，「文哥，我就先走了。」

  「好好好，你先忙。」文刀一點頭，站起身來，向宋唐道：「唐少爺，您有事兒的話，打過來一個電話就行，儘管吩咐。」

  宋唐笑著說：「好，有事兒麻煩你的話，肯定給你打電話。」

  說說笑笑，把一行人送到酒吧門口，看著一行人上車離開，文刀低低的呼出一口氣，推了推架在鼻樑上的眼鏡。

  那為眾人泡茶，一直都沒半個言語，就好像是一個隱形人似的小陸，默不作聲的走到文刀身旁。

  看了看已經遠去的轎車，文刀看看身旁的女人，「青泥，怎麼看？」

  名叫陸青泥的女人微微笑了笑，語調溫柔：「宋大少爺不想接宋爺的班，也不想讓這位唐少爺多管宋家的事情，顯然沒有讓唐少爺接班的意思。現在唐少爺雖然在宋家的公司里做事，也為宋爺的壽宴操辦了一些事情，但還是一個鍛鍊的意思。宋爺的心思不好猜，但應該沒有讓唐少爺接班的意思。」

  略頓了頓，陸青泥又一笑，低聲道：「這位唐少爺遇到煩心事情，只是想著把人揍一頓出氣，這樣小孩子一樣的手腕太溫和了點，也不適合接宋爺的班。看唐少爺本身，應該沒有這樣的意思。」

  「不過……」陸青泥想了想剛才席間的那個年輕人，輕輕的說著，「不過，如果那個周毅來做唐少爺的左右手的話……就不好說了。那個人不簡單的。」

  「哦？」文刀看看身旁的女人，轉身往酒吧里走去，「你倒是說說看。」

  「唐少爺的身份就不說了，蘇森蘇先生的家世也不差。但那個周毅和唐少爺、蘇先生說話的時候，是真的不卑不亢。這種東西，是裝不出來的。」

  陸青泥微笑著跟在文刀身旁，「他說自己是個民工，說的實在是太坦然了，絲毫不覺得這個身份有什麼問題。照常來想，一個民工如果和唐少爺、蘇先生這樣的人交上了朋友，即便一時間擺脫不了自己的身份，也會強撐面子，儘量避開需要說明自己的身份的話的。說白了，那樣做還是因為怕，怕自己的身份給自己丟人，怕自己的身份讓一旁的朋友覺得丟人，因此而淡了交情，當不成朋友，失去了這樣的一個關係。」

  「這個周毅，根本不怕這些。」

  微微搖了搖頭，陸青泥說道：「這樣的一個人，不簡單的。」

  「是啊，不簡單，的確不簡單啊……」文刀在沙發上坐下，微微閉著眼，揉著太陽穴。

  圈子這種東西，看不見摸不著，但的的確確的存在。揮金如土的豪富之輩們有一個圈子，算計油鹽醬醋的小市民們有一個圈子，工地上揮汗如雨的民工們有一個圈子。

  這些圈子看不見摸不著，但想要從一個圈子裡進到另一個更進一步圈子，實在是極為艱難的事情。年入十萬的，很難進入年入百萬的人的圈子；年入百萬的精英，在年入千萬的人眼中，也不過是高級打工仔罷了。他們的圈子裡，沒有這些高級打工仔的一席之地。

  如果偶然之間得了一個機會，能進入到一個更高一層的圈子，那就意味著有機會得到更多的人脈、資源。有很多人得到了這樣的機會之後，不管付出怎樣的代價，都要想方設法的在這個更進一步的圈子裡站穩腳跟。

  而要站穩腳跟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身上在之前那個圈子裡的痕跡都剝離乾淨，然後去適應眼下這個嶄新的圈子。不管到底有沒有和這個圈子裡的其他人對等的實力，但表面上得是一樣的。否則即便在這個圈子裡混著，也很難讓人把他真正的當作這個圈子裡的人。

  這種事情，文刀見的太多，自己一路摸爬滾打的上位，對此更有一番深刻的理解。陸青泥的說法，他是很認同的。

  陸青泥在文刀身旁坐下，伸出芊芊玉手，輕輕的為文刀按摩著太陽穴，柔聲問道：「怎麼了？我說錯了？」

  「你沒說錯，我的女諸葛。」文刀抬眼看了看陸青泥，看上去竟然有些乏累：「我也覺得那個周毅不是個簡單人物，很不簡單。只不過，我和你的看法有點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