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6【包裝港佬】

  炙熱上午，烈陽高照。

  蟬鳴枝頭，使勁兒聒噪。

  作為潘禺縣城，改革開放為這裡注入了源源不斷的生機，走在街頭，隨處可見寬大條幅---

  「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堅持改革開放絕不動搖！」

  「做四有新人，為實現四個現代化做貢獻！」

  「祖國繁榮昌盛，需要我們添瓦加磚！」

  此刻，長江路，「月桂西裝店」附近---

  路旁，身穿黃馬甲的清潔工推著三輪車，正滿頭大汗地把路邊西瓜皮之類的垃圾掃進灰斗里，可惜，那西瓜皮似乎太多了，源源不盡，掃了一處還有一處。

  在這悶熱天氣，對他來說，改不改革，開不開放跟他沒關係，那些撲街，衰仔，爛人少扔點西瓜皮才是正事。

  想到這裡，這位沒啥追求的清潔工阿叔就把憤怒的目光看向了不遠處正蹲在榕樹底下捧著半拉西瓜狂啃的戚萬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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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胖子啃西瓜啃的正歡，速度也快，啃完一塊兒就丟了皮兒，繼續啃，嘴巴突突吐著西瓜子，模樣像是永不停歇的機關槍，整個人絲毫沒有這個年代香港同胞該有的高素質。

  宋志超也拿了一塊兒西瓜，卻不像戚萬達那樣沒譜。他一隻手勾著西服外套，搭在肩膀後面，一隻手拿著半片西瓜，輕輕咬著，吃的很斯文，很輕鬆，目光則時不時看向榕樹旁邊的那家「月桂西裝店」，等著這家店鋪開門。

  終於，遠處來了一個佝僂老者，身穿短打汗衫，手提一瓶五加皮，正慢悠悠地朝這邊走來。

  戚萬達一下子站起身來，瞪大小眼說：「來了，估計這位就是你說的那位羅師傅。「說著把手中沒啃完的西瓜隨手一丟，然後撩起衣服擦了擦嘴巴，對宋志超說：「你說他手藝頂好，穿了他做的西服就算我這個肥佬也能變成靚仔，我這才跟你跑過來的---你可不要騙我。」說完，戚萬達就拍拍屁股走了過去。

  宋志超卻沒直接跟過去，而是夾著西服外套，彎腰將那些西瓜皮一一撿起來，戚萬達回頭看見，就嘟囔：「搞乜嘢，辦正事兒先！」

  宋志超不理他，而是將那些西瓜皮抄了，抱到清潔工的三輪車旁，直接丟進車裡，然後沖那清潔工阿叔笑笑，什麼話也沒說。

  清潔工阿叔拿著掃帚，看著他，原本憤怒的目光，暗淡了下去。

  ……

  人靠衣服，馬靠鞍；

  先敬衣衫後敬人。

  對於宋志超來說，這個時代想要成功地包裝好一個香港人，就必須要下一點功夫才行。

  像戚萬達這樣的，雖然是一個香港人，卻是香港人中的失敗者。

  連做老千都做到被人千的份上，也沒誰了，所以宋志超就要先用衣衫把他包裝起來；而第一時間他所想到的就是這家上次光顧過的「月桂西裝商店」。

  ……

  「你做那些有乜用，你又不是垃圾佬，收拾西瓜皮也不會給你發個榮譽市民獎狀。」

  「他就不同啦，打掃衛生當然是他的義務咩，你們政府有開薪水給他的。」戚萬達振振有詞。

  宋志超懶得理他，卻把目光看向了那個晃著走來的老者。

  等到那老者走近，宋志超就很有禮貌地上前詢問：「唔好意思，打攪一下，請問你是不是羅師傅？」

  佝僂老者怔了一下，渾濁的目光看了宋志超一眼，立馬眼睛亮了起來，他認識宋志超穿著的這身衣服，正是他們月桂西裝店幫忙訂做的。準確地說，這西裝可是他第一次交給女徒弟寶霞做出來的作品，一針一線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完成的。

  「你是……訂做西服的宋先生？」羅師傅只知道訂做西服的人姓宋，是個年輕後生，沒想到今天會在這裡見到，還長得這麼靚仔。

  宋志超就掏出香菸讓過去，笑道：「正是在下。羅師傅，叨擾了，有點事情要你幫忙。」

  羅師傅接過香菸，笑道：「我一個糟老頭子，除了會做衣服，什麼都不會，能幫你什麼。」

  宋志超就說：「就是讓你幫忙做衣服咯，多做幾套，趕時間！」

  羅師傅就笑得更開心了，「這麼說是你在照顧我生意，我要謝謝你才是---我們還是進屋再談！」

  可以說羅師傅對宋志超的印象很不錯，年輕，靚仔，又這麼有禮貌。

  當即就熱情地邀請宋志超和戚萬達兩人進店去詳談。

  月桂西裝商店門前左邊恰好有一棵巨大的月桂樹，枝葉茂盛，軀幹挺拔，一陣風吹來，枝葉婆娑作響。

  宋志超猜測，這家店鋪的店名可能就是由此而來。

  隨便問了一句，果然如此，羅師傅說這月桂樹已經很有年頭，據說清末民初的時候就在這裡，如今掐指一算差不多都有百來歲。

  ……

  羅師傅一邊開著門店，一邊說道：「讓你們久等，唔好意思。本來很早就應該來開店的，奈何我這身子不好，徒弟寶霞就帶著我去附近的同仁堂抓藥……這不，剛回來，就遇見了你們。」說完這話，羅師傅還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宋志超就關心地詢問他身體如何。

  羅師傅就又說：「人老了，跟機器一樣，老毛病總犯----」又揚了揚手中提著的「五加皮」，「講真，其實我吃什麼藥都沒用，就這五加皮是最好的，喝幾口，包靈！」

  原來這位老師傅還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老酒鬼」，宋志超不禁莞爾。

  後面，戚萬達這個香港佬有些不耐煩道：「你不是說仲有個女徒弟咩，她人呢？我們訂做的西服趕時間，多個人手最好。」

  羅師傅把店鋪的門板卸下來，放到一旁，引領兩人進店，對於戚萬達的催促毫不在意，笑道：「寶霞這丫頭在後面給我取藥，等會兒就會回來；你們進來喝口水先，訂做西服有乜要求，我幫你們記下來！」

  宋志超和戚萬達跟這會兒羅師傅走進店內，只見店鋪並不是很大，頂多也就二十個平方，四周擺放著各式各樣的塑料模特，模特身上穿著西服，旗袍；而在店鋪四面牆壁上，則張貼著那種很古老舊上.海灘二三十年代的明星海報，有男有女。

  宋志超認出其中兩個，一個是女明星阮玲玉，另一個是大明星蝴蝶。

  這些明星海報都是鑲了鏡框的，看起來保存的很好，最讓人注意的是他們所穿的西服和旗袍，很顯然都是羅師傅祖上的手藝，顯得極其精美，看上去宛若嶄新鮮艷。

  除了這些比較醒目的東西之外，最讓宋志超詫異的就是擺放在右邊櫃檯上的一部老式留聲機，就是那種大喇叭樣式的老機器，此時被羅師傅不知道怎麼一弄，竟然搖著唱片，沙沙作響，開始播放出一段聲線復古的粵曲……

  宋志超努力去聽，卻聽不出曲目。

  這時，羅師傅呵呵一笑，沖他說：「這是《帝女花》，唐滌生編寫，任劍輝和白雪仙演唱。」

  宋志超聽完不禁一怔，《帝女花》的故事他倒是知道的，講的是明末崇禎初年，國勢積弱多年，崇禎帝雖欲勵精圖治，但因飽受沉重壓力，用人不當，國勢日益衰弱。戲曲講述長平公主與周世顯的悲情愛情故事。

  至於編寫者唐滌生，以及演唱者任劍輝和白雪仙，宋志超對他們知道寥寥。

  就在這時，忽然宋志超旁邊的戚萬達一臉貪婪，迫不及待道：「羅師傅是咩，你這唱片，仲有這些牆上的海報，賣是不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