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八章 惡焰
2024-05-20 05:43:15
作者: 豆子惹的禍
第一一八章 惡焰
軍需官猜得沒錯。
單以『罪行』而論,只憑屠滅十萬吐蕃先鋒,青陽就夠得上『屠城』的懲罰了,可這種極端手段是把雙刃劍:用得好的話能徹底打擊敵人士氣,讓南理百姓陷入恐懼,不敢再頑抗下去;但是也有可能會激起民憤,讓以後吐蕃人遇到更瘋狂、更亡命的抵抗。
吐蕃元帥不敢肯定屠滅青陽後,南理人會是哪種反應,所以在大軍主力攻城之前,他還不打算用這一招。不過短短的兩天接觸下來……第一天奴隸被蠱惑、譁變,軍卒傷亡過萬;第二天護城河暴漲,人手損失得雖然不多,可將近百萬罐子的火油就那麼白白浪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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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可破、不可解的『驅役』和『投繩』,高原戰士最最引以為豪、無往不利的兩個厲害手段,竟先後被敵人毫不費力的瓦解了。
要知道這才剛剛兩天,雙方甚至還沒真正接仗,占據絕對優勢的吐蕃大軍又死人、又費油、還他娘的丟了一根檑木,青陽有什麼損失?充其量就丟了一條臭河吧。
吐蕃元帥大概明白了一件事:自家十萬前鋒,短短几天功夫里就在青陽城前全軍覆滅,恐怕不是偶然、不是運氣使然。所以他終於下定決心:焚城,一把火燒個乾淨!再不給青陽耍花招的機會。
對大帥的決議軍需官不敢相勸,只是儘自己本分的提醒道:「按照元帥調派的火油數量,大庫便空了,以後的戰事若再用到火油……」
元帥一曬:「這你不用管,我自傳書後方,再調運火油補充到入庫。」跟著又傳下軍令,命麾下大將調遣重兵隨軍需官去押運火油,確保行途安全。
隨後幾天裡吐蕃人按兵不動,穩穩紮住了陣勢,把青陽圍得如鐵桶一般,卻未發動任何進攻…對一城很快就要被燒死的敵人,番子當然不會再用人命去搏。由此青陽也得了幾天清靜,城中人馬各忙各的,山溪蠻天天跑上城頭溜達,眼巴巴地盼著敵人快來攻城好讓他們放手大殺;火道人每日每夜地圍著那根神奇檑木轉悠,這天底下沒有他燒不了的東西,如今突然多出一塊不怕火煉的木頭,道爺見不得這個,不想辦法把它當成劈柴燒了侏儒老道就睡不著覺;葛司馬則每天都在數日子,計算援兵何時能到,可直到半月之期已過,他還是沒收到一點援兵的消息,老頭子耐不住了,跑去問太守。
劉厚伸手一拍腦門:「常春侯前陣子交代過我,我忘記跟你說了…援兵不來了,奉侯爺軍令暫住平郡候命。」
平郡是青陽身後的一座小城,無險可守軍資匱乏。
葛司馬一聽就急眼了:「把援兵放在平郡做什麼?青陽要是完了平郡又怎麼可能守得住?」
「常春侯說什麼就是什麼,我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是怎麼想的。反正我是不敢問。」劉太守雙手一攤,一臉的無奈,跟著又攛掇司馬大人:「要不…你去問問?」
葛司馬嘟囔了句:「問就問,你等著,我去問個明白!」說著就往外走去。
別看老頭子是個死板脾氣,但也有個活心眼,他沒敢跑去直接質問宋陽,而是拉著齊尚去喝酒了……結果這頓酒才剛開始喝,話還沒說兩句,城外忽然傳來陣陣號角,番子大軍開始行動了。
大批火油運至,裝備大軍完畢。
青陽人都看煩了的景象再度出現,油罐子鋪天蓋地而來,可是這一次鋪天蓋地的油罐子不止砸在城頭,更多的是飛入城內,濺落四處!驚得火道人顧不得再和檑木玩命,趕忙去把城中長燃不滅的赤色焰火給熄了。
又何止方向差別,數量也遠勝從前,番軍大庫傾盡所有,大軍受命投擲一空,吐蕃元帥另有嚴令:此戰不受降!
即便青陽守卒舉手投降開關獻城,也只有死路一條。能榮任大軍統帥,心思自然堅定,毀滅全城的霸道手段要麼不用,要用的話就絕不會中途停止,打從新的投繩攻勢開始之後,就算青陽城內的南蠻曉得了大軍兇猛也為時晚矣。
也是因為決意焚城、不受降,所以這場火不用等油罐子砸光後再去點,在前面幾輪投擲過後,番子便以火箭襲城,跟著再把油罐接種不斷地向城內去砸……從中午開始的投繩,也一直持續到深夜,才終於把油罐盡數清空!
眼看著青陽的火勢從弱到強、惡焰層層躍升越跳躍高、直到最後一座大好城池完完全全變成一隻巨大的火盆,自番軍主帥以下,諸多將領大笑不停。
當真是燒得痛快極了,之前十萬先遣的覆滅、五萬奴隸的譁變、百萬灌之巨的油罐損失…番子的諸多頹喪與憤怒,終於隨著這把大火付之一炬。
與縱火城頭不同的,焚城大火燒得不是石頭,而是房屋、建築、樹木等等,一場大火熊熊不熄,甚至連雨水都對之無可奈何,整整七天七夜過去,青陽城中燒無可燒火勢才漸漸減弱、終告熄滅……南理西疆的最後重鎮、鎮西王一系最後一處陣地徹底被烈焰焚毀。
七天之中,番軍也不可能往火堆里鑽,就駐紮原地等待,大元帥傳書南理四方,從南理皇都鳳凰城到北方邊關折橋,蓋了元帥大印的吐蕃軍書傳遍南理大小城池,番子的措辭中規中矩,抬頭寒暄落款祝福一樣不落,但軍書含義不過就一句話:青陽已化槁灰,若再做頑抗便同此城!
大火初熄,但城中還進不去人,元帥傳令全軍戒驕勿躁,『晾』它一天再破門進去搜索。同時軍中的高級將領齊聚大帳。
青陽肯定是完了,不用再多想什麼,借著這幾天的功夫,元帥已經擬出下一步的行動方略,召集眾將來商議,有關軍情的討論,氣氛輕鬆愉快,大夥心情都好得很,討論過後元帥甚至還把大夥都留下來,就在中軍帳中開了一個小小的宴會,還開了一罈子老酒…軍務在身時嚴禁飲酒,不過一群將軍喝這麼一小壇,一人能分到一杯就不錯了,不會酒醉誤事、小小的放縱無妨。剛燒了一座城,造下這麼大的殺戮,再怎麼高興心裡難免有些不是滋味,喝口酒壓一壓就舒服多了。
宴席散去,一夜無事,只等天亮派人進城搜索,找到常春侯的屍體、王侯令鑒和城守大印,青陽戰事就算徹底結束,大軍便可繼續前進。
當晚番軍大帥睡夢香甜,破曉時分醒來,正洗漱著忽然親兵進帳,臉色古怪聲音更是異常乾澀:「啟稟大帥,青陽…青陽……」
親兵『青陽』了半晌也沒能說出個所以然來,元帥等得不耐煩伸手把他推到一旁,邁步走出大帳望向青陽,旋即元帥就大吃了一驚!
一座焦黑的城,觸目沉重、破敗、死氣沉沉,明明就是一座死城了,可城頭上…竟然插便旌旗!南理龍旗、紅波軍旗、征西帥旗、常春大旗,一面一面五顏六色,正迎著晨風烈烈飄揚,蕩漾著蓬勃生機與濃濃士氣。
番軍元帥只覺得一陣眩暈,這可是鬧鬼了麼,七天七夜的焚城大火之後,怎麼可能還有人倖存?
還不等他想清楚怎麼回事,青陽城中忽然傳出『嘭』地一聲、火焰爆燃時才會有的悶響,片刻後之見城內一道赤紅色的濃煙遇風不散、滾滾而上、直衝九霄,方圓百里清晰可見。
之前召喚散兵游勇的赤色烽煙又告升起,如今它又多了一重含義,昭示四方,青陽仍在、南理的青陽仍在。
番軍人人都見到了青陽城的異象、人人都恍若夢中,真的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數十萬人目瞪口呆,偌大天地死般寂靜,一片沉寂……直到一個白袍人躍上城頭箭垛,手中巨大的刀鋒如血、遙遙指向吐蕃中軍帥旗,對著密密麻麻地番子大軍笑著催促道:「快去吃早飯,吃飽了來攻城。」
笑聲朗朗、傳遍四方,宋陽吼過一句後,跳回城頭吃早飯去了。
……
鎮西王曾對宋陽說過,南理太祖開國時,曾在中、西、北三地各選址一處興建大庫廣儲軍需以備不時之用,三座大庫都是地窟,深藏於地面之下。最初西疆大庫就選址在了青陽,但大庫即將建成之際,從地縫中滲出了些許『血水』,其實只是些普通的鏽水,說明附近土壤含鐵量高,雖然不常見但也算是正常的地質現象,不過在『古代』看來此事是不祥之兆,太祖皇帝下令封閉此處,西疆地庫另則其他地點。
這件事不是什麼秘密,當初鎮西王的爹就把它當成玄奇故事講給王爺聽,後來王爺當了爹,又把故事講給了筱拂、初榕聽……當常春侯決意出兵、增援青陽時,阿難金馬細數番軍手段,投繩戰法當然是重中之重,番子能燒城牆自然也能燒城內,此事不可不防,若想不出抵禦的辦法乾脆就別出兵了,初榕自然就想到了小時候聽過的『鬼故事』。
宋陽抵達青陽後,土猴子最重大的任務就是重新開掘、修整昔日大庫,以被番子紅了眼焚城時用來大家避難。
當年大庫是皇帝欽點、要員督辦的工程,用料精良施工嚴格,被廢棄百多年後雖然荒蝕不堪、腐臭積水沒膝,但地窟的架子仍在全無塌方,工程質量一流。而土猴子擅掘的名聲也不是白來的,排空積水後對他們而言不過是小事一樁,繼而又把地庫空間進一步拓展,同時打通長長的氣路,一直綿延到城外,確保城內一片火海時地庫依舊能輕鬆呼吸。
地庫遺址完好、土猴子全力勞作,城中的勞力們也不閒著,把大批物資運下地庫。
當番子開始縱火時城中士兵與百姓就按照事先部署深入地下避難,直到大火熄滅後大家才又鑽了出來,昨天深夜趁著濃稠黑暗宋陽親自率人登城插旗,這才有了今天清早『旌旗遍城頭』的震撼情形。
吐蕃軍中的重要將領全都看到了青陽城上的大旗、聽到了宋陽的呼喝,不用主帥召喚就自覺趕來中軍大帳領命,所有人都看著元帥……元帥的眼角不自覺地跳動著。
接下來吐蕃大軍該如何應對?
死死圍住敵城?這是個好辦法,一場大火過後,青陽城內的軍資必有損失,元帥不信他們的餘糧能夠讓守軍堅持兩個月。可是他自己也耗不起兩個月,在南理的戰事不光要贏、還得要快,就算元帥想拖柴措答塔也不答應。
元帥沒什麼好說的,就只有兩個字:強攻!
可是當初為什麼要焚城?
還不是因為吐蕃元帥不想強攻。這城裡有個『見招拆招』的常春侯坐鎮、這城裡有大批強力野人從軍助守,用常規手段攻城,贏是一定能贏但傷亡難以控制,可是到了現在,奴隸們死光了,火油罐子砸光了,青陽城乾脆都被燒成一塊巨大的碳石了,守軍竟然開始吃早飯了。
事到如今,手段用盡,再沒別的辦法了,只能硬碰硬、見真章了。
守軍有堅門高牆掩護,作戰時居高臨下占了地利;番軍則人強馬壯、數量遠超青陽士兵,雙方各有自己的優勢,放入這場攻殺中,再沒了其他招數,就在這場惡仗里用刀劍、用人命來說話吧。
至此,宋陽也真正把番軍拖入敵人最不希望的、真正意義的攻城戰中。不過對這樣打仗,吐蕃人也僅僅是不想而已,他們不怕。
刺耳的號角疊疊不休,吐蕃營中的投石臂、重車弩盡數發動,專做攻城之用的高大兵塔也被番兵們牽引著徐徐前進,另有重兵背戰刀、擎長盾、架雲梯,隨著長官號令,浩浩蕩蕩撲向青陽。
攻勢來自四面八方,吐蕃大軍蜂擁而來!
齊尚左手饅頭右手鹹菜,皺眉眺望著如潮水般湧來的敵人,神情不悅:「不是說好了先吃早飯麼?」
巴夏似乎覺得自己的兄弟挺逗,呵呵呵地笑了起來,不得不說,來自山區的沉悶漢子,長了一嘴又白又整齊的好牙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