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校場立威(二)
2024-05-18 20:32:35
作者: 一季流殤
面對眼前凜然有序,散發森冷氣勢的清一色紫衣,蘇末面上不見絲毫懼色,嘴角笑容越發妖魅動人,緩緩抽出匕首,星眸卻漸漸凝聚濃烈的殺氣,沉聲喝道:「本姑娘相信,作為一個堂堂七尺男兒,沒有人會願意臣服於一個區區弱女子。所以,為了各位的尊嚴和傲骨,使出你們的看家本領吧!」
極度的囂張,絕對的狂妄,才是傲然馳騁於黑白兩道的蘇末,最真實的本性。
話落,場上的氣息瞬變了,濃烈的殺氣撲面而來,毫無遮掩,兩千多人同時散發的凌厲殺氣,足以讓任何一個頂尖高手為之膽寒。
蘇末卻看也不看,身形一動,直接往人群里撲去。
同一時間,紫衣騎所有人,也瞬間動了。
兩千多人對付一個人,一個呼吸之間,就可叫她屍骨無存。
這是所有敢於侮辱他們的人,所必然要付出的代價。
所有紫衣騎,如是想著。
可是立刻,他們的表情就變了。
他們不但沒有在呼吸之間讓她屍骨無存,反而是眨眼間失去了對手的蹤跡,看不見,摸不著,甚至連氣息都完全感覺不到。
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憑著他們極為敏銳的感官,絕對不可能嗅不到任何一個活人的氣息,哪怕她隱藏得再好。
他們甚至懷疑,她是否已不在他們之中了。可是這個懷疑,隨著第一個紫衣隊長頸上的傷痕,立刻被打消了。
這是什麼功夫?
緊接著,第二第三甚至第四個紫衣隊長,頸上出現了同樣的血痕,可是,他們還是沒有發現蘇末絲毫蹤跡,似乎他們頸項上的血痕只是憑空出現。
於是,他們憤怒了,放棄了盲目的尋找攻擊,有條不紊擺開陣勢,完美的堵住了所有的攻守方向,即使完全感覺不到對手的氣息,也能叫她逃脫無門。
他們是這樣想的,這樣的想法本沒有錯,可是很不幸,他們遇到的是蘇末。
他們的陣勢對蘇末仿佛完全不起作用,當接二連三又有幾個紫衣隊長受傷,甚至傷在同樣的致命位置時,所有人的感覺已不只是憤怒,而更多的,是驚懼了。
感覺不到氣息,就找不到攻擊的目標,即使在有人受傷的瞬間閃電出劍,他們也不能確定自己是否得手,因為蘇末的攻擊完全是隨性的,沒有一絲規律可尋,明明這一刻在西南邊,出手一擊之後,下一刻便又到了東北角,再一會,又出現在正中,每次出手一擊必中。而他們,卻每次在她出手傷了一個人之後,才後知後覺她曾在這裡或者那裡出現。
再到後來,他們已完全不知該怎麼反應,幾乎是只憑著本能出手了。
涼亭里,蒼昊幽深眸底凝聚的光芒愈發深邃,卻只是靜靜看著,不語。
南楓南雲卻再也隱藏不住臉上震驚的神色,兩雙眼睛瞬也不瞬,死死盯著校場之上。
「我的天哪!」十四瞳孔暴睜,臉上同樣震驚到無以復加的表情,「她她她……她是人嗎?墨離!舒桐!我不是在做夢吧!」
沒有人可以回答他,因為所有人都在處在震驚之中。
月蕭溫文的表情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不可思議,墨離冰冷的神色依舊,卻怎麼也掩不住眼底深深的震撼,而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那震撼還在逐漸加劇。
舒河更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英挺眉宇間震憾有之,驚異有之,崇拜有之,敬服亦有之。
是的,崇拜和敬服,那是面對一個絕對的強者,心底自然產生的情緒,無關男女,無關身份,無關敵我。
此刻,他已渾然忘了,自己剛才是如何侮辱冒犯這個強者的。
只有舒桐,震驚之餘,俊逸的面容越發蒼白如紙。雙手不自覺握緊,緊緊咬住牙關。
再看場上,片刻之間,已經有十六個紫衣隊長遇襲了,十九人,還剩三個。
似乎終於反應過來蘇末的目的了,剩下的這最後三人背靠背各自攻守一個方向,其餘紫衣騎則緊緊擺陣守護,所以當其中一個再次成功遇襲後,守護在周圍的所有人瞬間朝著同一方向同時出劍,隱約聽到一聲利器刺入肉體的聲音。然而,還不等他們有時間興奮,僅剩的兩名紫衣也光榮戰死沙場。
隨著逐漸濃烈的血腥味和不斷滴落在地上的血跡,紫衣騎終於尋到了對手的氣息,可是已經晚了,蘇末早已不知在何時退出了他們的陣法包圍圈,正站在他們前面不遠處,用一種狂肆的睥睨的眼神,靜靜看著他們。
胳膊,腰側同時受了不輕的傷,鮮艷的血還在不斷地滲透衣襟,蘇末卻仿佛沒感覺一樣,靜靜立於朝陽下,一頭及肩秀髮隨風輕揚,暖暖陽光下,栗色光澤的髮絲愈發耀眼。
偌大校場重新歸於寂靜,一種死寂的靜默,無人敢開口說話,只有不甘寂寞的清風,徐徐拂過耳際。
紫衣騎,傳奇的代名詞。即使歷經九年嚴苛訓練後還沒正式上過戰場,但了解他們的人,沒有會懷疑這一點,他們以後絕對會成為馳騁沙場上,不敗的神話。
可是就在今日此時,他們卻敗了,敗給了他們一向不屑於一顧的小小女子。
兩千零八十紫衣騎,兩千零八十把寶劍,輸給了一名名不見經傳的只有一把匕首當武器的女子,十九位皆可獨當一面的隊長,每人頸上一條長長的血痕,位置長度深度完全相同,不致命,這手法,卻叫人不得不心驚。
因為他們知道,那完全是蘇末手下留了情,否則,現在的場上將是倒下十九具屍體。
慵懶一撩髮絲,蘇末眉宇星眸間傲然狂肆神采越發濃烈,斜睨全場,嗓音越發顯得漫不經心:「不知道,本姑娘夠不夠格當你們的主子呢?」
聲音不高不低,只因場上太過寂靜無聲,蘇末離得又近,所以,這句問話,一字沒落地飄到眾人耳里。
這樣的女子,是否夠格當他們的主子?答案,是毋庸置疑的。
蘇末又道:「本姑娘姓蘇,單名一個末字,請諸位記好了。」說罷,轉身就走。
而身後,萬餘人瞬間齊齊跪倒在地,震耳欲聾的聲音響徹雲霄:「拜見夫人!拜見末主子!」
他們,只臣服於絕對的強者。
蘇末頭也沒回,一步步朝這邊走來,步伐沉穩優雅,不緊不慢,一路過來,血跡遍地。而隨著她的腳步越來越近,舒桐蒼白著臉色,默默跪倒,月蕭也是一聲不吭跪了下來,墨離抿抿唇,面無表情撩袍屈膝,十四臉上震驚之色尚未恢復,見其他三人已跪倒,下意識的就跟著跪了。
蘇末卻沒有看他們一眼,只淡淡看著已然怔住的舒河,唇角一勾:「怎麼樣?本姑娘還是只會暖床生孩子嗎?」
舒河被問得一愣,這才憶起自己方才衝動之下都說了些什麼混帳話,臉色頓時一變,轉眼見其他幾人皆已跪倒在地上,不由臉色又是一變,沉默片刻,靜靜跪下。
「本姑娘剛才說什麼來著?哦,奉上你舒河的項上人頭,對嗎?」蘇末俯視他低垂的頭顱,淡淡道:「現在,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還能有什麼話說?
這是主人選定認可的女子,是他們的夫人,並且她已用行動證明了她的能力在他們任何一人之上,不管從哪方面講,她是他們的主子已是不容更改的事實。而他舒河,短短片刻時間之內,已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犯上之罪。
沒想到,兩日晝夜兼程從邊城趕到這裡,居然只是來送死的。
可是,這能怪誰呢?誰叫他狂妄自大,目中無人,有眼不識金鑲玉呢。
「舒河,願賭服輸。」挺身抬頭,看著女子清冷的星眸,眸底還未完全隱去的狂肆神采耀眼的叫人心驚。舒河難得在心裡自嘲,他怎麼會將如此奇特的女子看走了眼呢?
願賭服輸。
多麼輕描淡寫的四個字,代價卻是一條年輕寶貴的生命,正值黃金年華,甚至還未來得及將他的滿身風華回報於他的主人。
「倒還有幾分傲骨。」蘇末輕哼,「既如此,本姑娘便賞你一個全屍。來人!」
「末主子!」月蕭急喚,一向平和的瞳里浮現憂驚之色,「舒河冒犯主子,即使處死也不為過,可是……念及他是初犯,還請末主子能手下留情,從輕處置。」
蘇末雙手環胸,靜靜看著他,不說話,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蘇末……」十四也跟著開口,剛叫了一聲,意識到不對,隨即改口,「嗯,嫂嫂,舒河這個傢伙被九哥寵壞了,任性妄為,沒大沒小,囂張跋扈,從來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除了九哥,還沒有人能壓住他,這次栽在六嫂手裡算他倒霉,就留著他的性命,以後慢慢折磨馴服不是更有樂趣,嫂嫂你說好不好?」
她說好不好?
蘇末看了眼十四急切的雙眼,這個看起來才十六七歲的少年,心思是如此單純率真,卻又不失伶俐,就連求情的方式都別具一格。
心下想笑,面上卻依舊是莫測高深的神色,直叫人看得心裡忐忑不安,一顆心直沉入谷底。
「你們不用為我求情,男子漢大丈夫敢做敢當,即使再來一次,舒河也不後悔今日所為,若舒河不曾無禮挑釁,不曾辱罵冒犯,又哪裡會見識到一個女子勝過男人千倍的絕世風采。只是,有些遺憾……」心下有些黯然,聲音也漸漸低沉下去,「……僅僅有些遺憾而已……」
這個世間少有的奇女子,伴在同樣風華絕代的主人身邊,日後並肩傲視天下,將是何等瀟灑的風姿,何等耀眼的光芒!
只是這些,以後再沒有機會看到了。
「末主子。」沒有起伏的冷沉嗓音響起,蘇末懶懶轉頭看過去,對上墨離漠然無緒的雙眼,卻聽他道:「前幾日墨離也曾無禮,末主子並未計較,甚至不曾傷屬下毫髮,何以這次……」見識了她今日展現的手段,思及那日,才知道她對他實在是太過仁慈。
蘇末並不動怒,淡淡道:「墨離,可一不可二,我那日已說過。」
「可是舒河並不在場……」
「這不是理由。」蘇末輕鬆打斷他,「墨離,月蕭,十四,我剛才已說過,不想再聽到任何有關求情的話,你們這是明知故犯嗎?還是仍舊沒把我放在眼裡?」
幾人心裡同時一緊:「屬下不敢。」
蘇末輕哼:「最好是不敢。」
「墨離願以一條手臂為代價,保舒河一命。」冷沉的嗓音不屈不撓。
「墨冰塊你瘋了!」舒河轉過頭怒吼,「我不需要……」
「月蕭也願以一條手臂保住舒河。」溫文的聲音隱含堅定。
舒河更怒,氣得眼睛發紅:「我不需要!你們聽到沒有?你們一個個都瘋了……」
「我也願意。」十四不甘落後,也上來摻和一腳。
「媽的!」舒河氣得口不擇言了,「你們都去死吧!」
可惜沒人理會他。
「真好笑。」蘇末深深嘆了口氣,「看不出來你們如此情深意重。不過,我要你們的手臂做什麼?能燉了煮了拿來吃?我可不是妖精,對吃人肉不感興趣。」
這是什麼?油鹽不進,刀槍不入。任何言語到了她那裡,就似輕飄飄的一縷青煙,風吹即散,不留一絲痕跡。
站在高處的蒼昊不言不語,靜靜地看著,鳳眸眸底波光流轉,深邃難測,旁邊兩名貼身侍衛也不敢隨意開口,只是心底卻忍不住打個寒戰,為了蘇末狠辣的性子,高超的手段。
墨離性子極冷,平日難得言語,今日幾句已是破例,哪知遇上不按牌理出牌的蘇末,硬是被逼得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沉默片刻,竟是俯身垂首,重重叩下頭去。
冷酷無情的墨離,從來不會把情意二字宣之於口,可這深深的一叩首,卻將他的一身錚錚傲骨盡折於此。
蘇末睨了他一眼,對他的動作沒有絲毫反應,看向一直靜默不語的舒桐,見他面色蒼白如紙,下唇已被咬破,雙手在身側握緊,指甲深深掐進肉里,鮮血一滴滴溢出拳心,滴落地面,足見心中痛極。可是,卻始終一聲沒吭,是不敢,還是?
突然間,蘇末有一種錯覺,似乎自己成了白雪公主里惡毒的巫婆皇后,而眼前這幾個頂天立地的男子,則化身成了被邪惡後母欺壓的白雪公主和幾個小矮人。
「舒桐,「蘇末心裡小小地反省了一下,面上卻不動聲色,依舊清清冷冷,「你沒話要說嗎?「
這句話一問出口,蘇末就後悔了。這意思怎麼聽著像是就等著舒桐求情一樣。
舒桐低垂著頭,聲音隱隱顫抖:「屬下……無話可說……」艱難地自唇畔擠出幾個字,椎心的刺痛幾乎要將他擊垮,垂望地面的雙眸已凝聚水光。
那是他的弟弟呀,這世間唯一僅存的親人,若下跪磕頭能換回他一條命,他願意每天跪在蘇末門前,哪怕不吃不喝不睡,磕到頭破血流,也無怨無悔,可是……
「一群蠢蛋。」蒼昊低聲一嘆,似覺得好氣又好笑,微抬手招來南雲,淡淡吩咐:「傳音入密給舒桐……」
「無話可說?非常好。」蘇末轉身欲走,淡淡撂下一句:「本姑娘乏了,舒河,自我了斷吧。」
「末主子!噗——」急痛攻心,舒桐一口鮮血狂噴而出,臉色瞬間慘白如雪,嘴角點點殷紅觸目驚心。
「哥!」舒河急呼,此時方知自己的任性究竟造成了怎樣嚴重的後果,他一個人死了不打緊,卻連累多少人為他傷心難過。最痛心的,莫過於他的哥哥呀。
「咳咳……末主子……」忍住喉間不斷上涌的血氣,舒桐眼含哀求,仰頭望著面前冷情的女子,一字一句,字字泣血:「末主子……舒家十三年前是個大家族,家裡世代從軍,享高官厚祿,只因遭奸臣陷害,一夜之間九族下獄,滿門被斬,只余我和舒河兩人……同年臘月,舒桐落入那奸臣之手,因被迫害,舒桐從此……再無生育子嗣的可能,舒家香火從此寄托在舒河一人身上……舒河目無尊卑,以下犯上,罪無可恕,舒桐不敢求末主子饒……只求能讓舒桐替他一死,不讓舒家從此後繼無人……也叫舒桐九泉之下,不致無顏面見舒家列祖列宗……舒桐在此,叩謝末主子恩典……」
「哥----」舒河痛哭出聲,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滿臉淚水,滿腔悔恨。
哥哥心底最深的痛啊,是他親手將結了疤的傷口硬生生撕開,鮮血淋漓,痛徹心扉……他這個弟弟,到底當得有多失敗啊……
蘇末深深嘆了口氣,覺得太陽穴在突突地跳,這個舒桐——
「末主子……」舒河跪行上前,帶著悔恨的淚水,將自己一身的驕傲親自掩埋,卑微叩首:「……我知道錯了!屬下任性妄為,傲驕自大,以下犯上,有眼無珠……求末主子大人不計小人過,大人大量饒過舒河一次,舒河從此願聽末主子差遣,絕不敢再犯……」
無比卑微的祈求,放下所有自尊傲骨,只為了唯一的親人不再傷痛,冷酷無情的墨離能為他跪地叩首,溫潤如玉的月蕭為他驚懼了容顏,身份尊貴的十四也同樣祈求保住他的賤命一條啊,小小的一個求饒又算得了什麼呢?
如果保住自己的尊嚴,要用所有人的傷痛來換,他寧可卑微。
「夠了!」蘇末冷冷低斥,「舒河,你以下犯上,三番兩次辱罵於我,若依本姑娘以往的性子,早已叫你屍骨無存,哪裡還會給你們這麼多廢話的時間。不過念在你誠心悔過,死罪可免,活罪卻難逃,姑且賞你三十脊杖,你可有不服?」
舒河詫異抬頭,滿臉的淚水未乾,襯著不可置信的神色,顯得幾分滑稽可笑。
蘇末卻沒有笑,冷冷再問:「我問你服是不服?!」
舒河瞬間反應過來,忙不迭道:「我服!心服口服!」
欣喜若狂,是所有人的心境,舒桐尤甚,感覺像是從地獄瞬間轉到天堂,其餘人也同時鬆了口氣,卻聽蘇末冷冷再道:「所有求情者,一律同罪。」說完,再無逗留,直接往涼亭方向走去。
三十脊杖,叫所有人長長記性。
當然,需要長長記性的幾人是絕對不會有任何意見的,區區三十杖,他們領得甘之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