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難得猶疑
2024-05-18 20:32:30
作者: 一季流殤
次日一早,天方蒙蒙亮,蘇末便已睡醒,懶得喚人進來伺候,只自己打了點水,簡單梳洗了一下。
出了小院,聞著撲鼻的梅花香,嗅著早晨最純淨的空氣清新,只覺得渾身充滿了活力。
嚴格算下來,來到這裡已經足足五天了,這五天是她這一生最放鬆的五天,每天好吃好喝好睡,不用沒日沒夜處理幫務,不用時刻面對槍林彈雨,也無需整日與人算計談判。活了二十年,難得有這樣悠哉的生活,居然是在古代。
沿著迴廊慢慢走著,走到梅林處,蘇末靜靜思索,想著上次南雲帶她走的路線。片刻後,嘴角微勾,抬腳進了林子。
所幸,雖然她對機關不曾有過研究,但記憶力不錯。這裡的機關雖精,卻未曾有過變動,想來除了她,確實還沒有過外人能進入這座莊園。
蘇末步伐踩得小心仔細,卻並不緊張,甚至還有一點悠閒的感覺,不大一會兒,便走出了梅林。
倏地,一團白影兜頭撲來,疾若迅雷,勢若雷霆,蘇末雙眼一眯,右手一抬,一支袖箭急速飛出,只聽「撲」「撲」兩聲,白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轉身直衝天際,蘇末抬眼一看,袖箭擦過白影身側,擊落一片漂亮的白色羽毛……嗯,羽毛?
蘇末抬眼看去,卻是一隻白色的鷹撲騰著翅膀,凌厲地瞪著她,眼神高傲睥晲,桀驁不馴,似乎因有人敢冒犯他的威嚴而處於狂怒之中……
蘇末眼神同樣狂肆,絲毫不遜於他,冷冷的不屑的目光更加激怒了目中無人的神鷹。
白鷹在天際盤旋,蓄勢待發,正欲再次俯衝而下,給她雷霆一擊——
「東兒。」一聲輕柔卻有力的呼喚,止住了白鷹的俯衝之勢,仿佛突然斷了弦的琴聲,噶然而止。
白鷹轉頭看向悠然出現面帶笑容的白衣男子,發出一聲霸道尖銳的的叫聲,似乎極度不滿有人阻止它教訓敢冒犯它的人。
蘇末輕飄飄睨了它一眼,轉頭,看向來人,微微頷首:「月公子。」
來人正是月蕭,依舊一身飄逸瀟灑的月牙白長衫,溫潤的容顏泛著笑容淺淺,如春日暖陽,舒心入骨。
月蕭腳步停在離蘇末五步之遠的距離,笑容不變,卻對著蘇末恭敬地彎腰行禮,不是禮貌的客氣,是真正的行禮:「月蕭見過末主子。」他的聲音同樣優雅,如同最上等的白玉溫潤。
末主子?
蘇末眉稍微挑,這是什麼怪稱呼?
「月公子不用多禮。」蘇末淡淡道,「這隻白色的鷹是月公子飼養的?」
月蕭微笑搖頭:「不是,東兒是主子的寵物。」頓了頓,接著解釋:「東兒不是普通的鷹,他是神鷹之首海東青。」
海東青?蘇末下意識抬頭望去,卻見上空早已不見了白色神鷹,大概因不能對著敵人發雄威而去別處撒氣了。
馴養一隻極度桀驁霸道且無比高貴的神鷹之王當寵物,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
蘇末看著月蕭,目光不經意間落在他的掌心:「月公子的傷好些了?」
月蕭一怔,倒也沒去思索她為何知他受傷,只微微一笑,從容頷首:「謝末主子關心,屬下的傷並不要緊……末主子喚屬下名字即可。」
蘇末從善如流:「月蕭,既然來了,陪我走走如何?」
月蕭優雅躬身:「末主子但有吩咐,屬下莫不從命。」
天色漸漸亮開,雖已近三月,早晨的空氣還是有些微涼意,不過對於練過武的人來說,這點涼意沁入心脾,只讓人覺得舒爽。
兩人一路從梅林走出,並沒有刻意的方向,只是漫無目的地走著,似乎只是想悠閒地散個步。
蘇末在前面走,不管速度放快放慢,月蕭始終保持落後半個腳步的距離跟在身側。
「月蕭,」經過一座美麗的人工湖,蘇末駐足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面,聲音一如既往淡然無緒,「你跟在你家主子身邊多久了?」
月蕭隨著她的腳步停下,聞她問話並不覺意外,只微微垂眸似在思索,片刻,溫聲道:「已十一年又三個月了。」
蘇末聞言,點了點頭:「其他幾人也是嗎?」
月蕭點頭:「雖不是同日,但前後相差時日並不是很長。」
蘇末轉過頭,看著眼前翩翩風度的月蕭,總覺得這個人無論相貌氣度還是個性,都完美得無可挑剔。
細細打量片刻,見他始終笑容淺淺,如玉臉龐不見半分異色,蘇末平靜淡然的眸底幽深莫測,淡聲道:「我很奇怪,你們跟隨他已十多年,與我不過幾日相識,片刻相處,為何如此輕易就接受了我?心中就未有不服?又或者說,對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就不曾有過諸多的猜測與懷疑?」
月蕭笑容微斂,抬頭直視蘇末眉眼,面容依舊溫和,正色道:「末主子所言並非沒有幾分道理,但主人既已認準了末主子,我們便沒有置喙的餘地。我們忠於主人,便同樣忠於主人選擇的女子。況且,末主子已經在武功上戰勝了墨離,有目共睹,容不得任何人不服。」
「至於猜測懷疑與否,月蕭不願相瞞,也確實命人探查過,但幾天下來,憑著鳳衣樓無處不在的勢力,竟查不出關於末主子的丁點資料。」
蘇末沿著湖畔緩緩前行,眺著湖面波光點點,微風拂過,吹起層層褶皺,恰如蘇末此時心境。
微微抿唇,蘇末眸間閃過一絲從不曾有過的茫然,和深思熟慮之後,下定某種決心的堅定決絕。
「月蕭,我再問你一個問題。」蘇末走上浮橋,看著橋下流水潺潺,眼底思緒浮沉不定,竟一時無語。
「末主子但有疑問,月蕭定知無不言。」月蕭一向聰明靈慧,善於察顏觀色,更兼七竅玲瓏心肝,早已察覺今日蘇末思緒似乎有點。朦朧不清,卻體貼的並不多問,只靜靜等候。
蘇末深深吸了口清新的空氣,沉澱了紛亂的思緒,走過浮橋,行至湖中央的六角涼亭,憑欄眺望遠方萬里長空。
來的路上,她便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槍林彈雨刀口舔血的現代雖已遠離,但機緣來到這裡,自己究竟想要選擇什麼樣的生活?
是繼續鐵血殺伐,還是從此寂鎖深閨。
如果真與那個高貴出塵深不可測的男人綁在一起,她這一生將註定與平靜的生活無緣,弄個不好說不定青史留名。
疑問盤旋在舌尖,一旦出口,就將再無退路。
星眸微闔,透過空氣的寧靜,欲窺得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渴望。
輕風忽襲,湖面波紋輕樣,月蕭目光微垂,靜靜候於女子身側,溫潤儒雅的面容純淨無塵,幾乎與周圍空氣融為一體。
終於,第一縷晨光浮上湖面,灑落涼亭,蘇末沉浸在晨光中的面容顯得空靈而虛幻,那微闔的星眸遮住了一切思緒,也遮住了她的靈動。仿佛,一切寂靜無聲中,一尊金雕玉琢卻失了生氣的娃娃。
半晌,星眸緩緩睜開,依舊凝望著湖面的眸底漸漸綻放炫亮的鋒銳,光芒四射,如夏日烈陽,灼灼生輝。
還需要思考什麼呢?她蘇末,是天生的王者,不管到了哪裡,都註定要綻放光芒的。
柔軟唇瓣輕啟,清冷嗓音溢出唇畔,隱含與那人一般不可違逆的狂放霸氣:「月蕭,我的最後一個問題也是我的要求,那便是,你家主人的真實身份,以及所有與他有關的一切——從你十一年前跟隨他到現在……所有的一切。」
既然做了決定,那麼對初來乍到的蘇末來說,只有儘快了解一切,才不至於在不可預測的將來,束手束腳。
月蕭似已早已料到,並無意外,只是略作沉思,便恭聲道:「末主子既想知道,則必定心中已再三思量。主人的事,末主子有權利一一了解。只是,十幾年的時間說短不短,所有的事也不是三言兩語就能概括。若末主子不介意,可否容月蕭日後慢慢敘述?」
蘇末斂了眼底諸多情緒,只留下一層平和的淡然:「也無不可。在這之前……月蕭,我的身份你也別再費心去查了。」
月蕭微笑:「這是自然。」
一陣悠揚的琴音響起,飄飄渺渺,如雲霧氤氳,清清冷冷,似流水潺潺,絲絲縷縷,撩人心扉。
蘇末柳眉微舒,靜默傾聽。
「是主人在校場彈琴。」月蕭眉宇溫文,語氣平和,話里行間卻是掩不住的深深敬服,「閒時悅耳,陶冶性情,怒時殺伐,縱橫千里,主人的琴技天下無人能敵。」
作為一個現代人,蘇末其實可以說是琴棋書畫樣樣不精通,她從有記憶開始,就一直學著怎樣殺人與怎樣防止被殺,對於一些平常富家小姐必學的東西,她卻從來沒有接觸過。
所以,琴技好與不好,她真沒辦法評論。不過,這悠揚琴聲聽來,有一種讓人置身於溫暖海洋徜徉於天地之間無拘無束的恣意,舒心舒情,無比瀟灑,無比自在。
側首看了一眼月蕭,蘇末轉身,離開湖心小亭:「走吧,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