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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上將軍陸遜日記 作者:曹凌

2024-05-18 10:00:30 作者: 莊不周

  老莊按:這是書友曹凌寫的一篇關於陸遜的心理歷程,老莊雖然對前言有些不以為然,可是對日記正文卻舉雙手雙腳贊同。讀此文,有如此讀者,深感身為作者有福,其心有戚戚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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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晉上將軍陸遜日記

  寫在前面的話

  《霸蜀》一書我在開篇的時候就開始看了。老莊是個很有規律的作者,他每日穩定兩更,我也每天兩個點等更,不覺已一年有餘。書中情節偶有**,但多數時候尚數平淡,感覺就像有一個淡然的看客,在絮絮叨叨講述著三國時期的家長里短。一件事情做久了,總難免成為習慣。因此雖知其快要完本,但今天看到「全書完」三個字的時候,心裡還是猛地一顫。最終把長長的尾章看完,徒留無盡的傷感與遺憾。總覺得有些虎頭蛇尾,但想到一句話:「結局的好與壞,取決於你何時停止。」新的晉王朝,前途並非一片康莊大道,如若真要追根究底……於是便又釋然。

  再說說這篇文章吧。本文我於好些天前便已經動筆,期間數易其稿,力求完善。然筆力終究有限,有些細節(比如具體的日期)也沒有仔細核對,其中不足之處,想來也不會少的。因此,也僅供大家一笑。想來細心的小夥伴們應該已經發現,本書數次把蜀國諸葛亮、吳國陸遜和魏國司馬懿相提並論。此三人,可謂是後三國時期的靈魂人物。三人都是世家子弟,但個性卻截然不同:其中諸葛亮理想重義,司馬懿現實功利,而陸伯言則介於兩者之間。本書中,諸葛亮戲份最多,引來爭議不斷;司馬懿基本醬油,唯幾段父子情深,讓人眼前一亮;陸遜戲份不多不少,表現中規中矩,很少引人注目。然而,相較於諸葛亮和司馬懿的純粹,陸遜由於其特殊的經歷,顯得更為矛盾與複雜。歷史上的陸遜,屈從於現實的同時卻難以忘懷理想,謙遜的外表下隱藏著深深的驕傲,這也是他悲劇結局的一個重要原因。本書中,老莊讓他遇到了魏霸這一明主,彌補了我心中的一大遺憾。只是作者對其心理活動著墨不多,難免使得他的轉變顯得有點突兀與難解。因此,我決定以陸遜日記的形式,通過陸遜的視角,來重新梳理一下魏霸的傳奇故事,作為我對《霸蜀》一書的總結與紀念。當然,這也是我作為一個「吳人」,對於吳將的一點私心與偏愛。

  最後,謹將此文獻給辛勤筆耕的老莊,以及奮戰在高考戰場上的高三學子們!

  晉泰平三年四月,上將軍府。

  陸遜下完朝,午膳過後小憩了片刻,像往常一樣走進了自己獨立的書房。這個書房他從不讓下人們進入,每天閒暇之時都愛在裡面安靜地呆上那麼一會兒。只是今天有些異常,他進去未多久,裡面就傳來了一陣翻箱倒櫃之聲。又過了一會兒,陸遜從書房裡匆匆走了出來,神色凝重。

  「夫人,今天有什麼人來過府中嗎?有人進了我的書房嗎?」陸遜打斷了正在安排家務的孫舒城,沉聲問道。

  「出什麼事了?今天只彭指揮使來過,說是上次拜訪夫君的時候不慎拉了些材料在府中,帶了幾個人查看了一下前廳和花園,最後在客廳屏風後面找到了一卷散落的卷宗就走了。我一直跟著他,也讓家人仔細留意了,沒見有人去書房,也未見其他古怪。本想你回來就和你說的,又怕你擔心……」孫舒城說著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忽然想起了什麼,「只是,今天在書房附近值班的阿蘭報告說,她似乎聽到裡面有老鼠的響動,因你的吩咐,沒敢私自進去查看……啊,難道說?!」

  陸遜聽完,呆立當地,半晌無語。

  ……

  三日後,告病在家閉門不出的陸遜收到了一份來自宮中的包裹。

  陸遜緩緩解開了包裹,裡面赫然出現了幾卷熟悉的書卷,旁邊還有一個不大的錦盒,似乎散發出一股藥味。他盯著錦盒看了很久,臉色平靜,卻愈發地蒼白,雙手也隱隱有些顫抖。忽地,像是下定了決心,他猛然掀開了錦盒,待看清了其中的物事,絕望的臉上竟浮現出了詫異的神色。帶著疑惑,陸遜迅速打開了錦盒邊紮好的書卷,熟悉的字體、醒目的硃批赫然入目。他捧卷看了許久,臉上的表情怪異異常,說不清是想哭,還是想笑。

  ……

  在將近兩千年後,晉朝開國上將軍陸侯之墓被發現。墓穴十分簡樸,陪葬品很少。在專家們失望之時,卻意外地發現了幾卷不知何故保存了下來的殘章斷簡,上面的字跡尚清晰可見。專家們如獲至寶。經過艱辛地復原、整理和翻譯,這些殘卷的白話文本得到了流傳,是為《晉上將軍陸遜日記》。

  第一部分初識

  黃武七年八月七日廬江

  石亭之戰統計已出,除朱桓部損失較大之外,其餘各部損失都是有限。休穆心思太大,只見眼前小利,枉顧大局,妄想全取江淮,甚至連帶著至尊都有些意動。這對我大吳來說實非幸事,希望這次的挫折,能讓他有所收斂。此戰後,至尊對我恩寵有加,賞賜頗豐,我實感慚愧。其實本次能僥倖取勝,子魚用間當為首功。近聞諸葛亮派遣魏延之子名魏霸者用間關中,也是取得了奇功。《孫子兵法》用間篇反覆強調用間之微妙,果然不是妄言。

  (看來石亭之戰中同行們的作用也是不小啊。周魴確是此道高手!)

  黃武八年三月十五日安橋寨

  今與蜀漢丞相府參軍魏霸協商吳漢聯合攻打襄陽事宜。魏霸是蜀國的新銳,數月前曾成功用間關中,一時名聲大震。傳言他擅長奇技淫巧,近來軍中所傳說的「鬼船」,很可能是他的手筆。此子可謂少年得志,行事也著實有些不通情理。此次吳蜀合軍,他竟像上級一般要我令行禁止,即日便要趕到他指定的地點進行談判協商。今日接觸,又見其舉止粗鄙、言談寡文,就像是尋常的軍中莽夫,本來是無須多慮的。只是方才他與家將丁奉動手,使用的拳法似乎暗含易經以柔克剛之理,倒頗有些古怪。想那諸葛孔明世之奇才,既如此看重此人,恐其除形學以及機械之術過人之外,尚有不凡之處,仍需謹慎處之。

  (我自問即使沒有與生俱來的王霸之氣,也至少算倜儻**吧,怎麼你對我第一印象這麼差啊?傷心啊。)

  黃武八年四月二十三日襄陽

  魏霸的指責言猶在耳。今日之事,當真不堪回首。其實,雖然以前從沒人像他這樣毫不留情地當面指摘,但我知道,背地裡對我的非議是從未間斷過的,甚至許多族人恐怕也無法理解我的做法。我無意解釋與反駁。需知亂世之中早已沒有淨土,忠義氣節的背後是望不盡的血海屍山,而我,也早在從祖父將整個家族託付的時候,就已經沒有了隨心所欲的資格。苟且偷生也好,貪慕榮華也罷,是非功過,且由他人評說。現在我能做的,只有安守本分以全家族、恪盡職守以報至尊而已。

  魏霸,當真是人如其名。然而此子恐怕並非單單只是好勇鬥狠,一艘「鬼船」便挑動我吳魏相爭以漁利其間,可謂手段陰狠、心機深沉,他日必為我大吳之患。本想趁其勢弱,藉機將之扣留甚至除去,怎料此子竟狠戾至此,百步之外也敢發射強弩,陰差陽錯,終為其所辱。如此良機,竟此錯失,豈非天意?罷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如今聯盟已破,還是儘快提醒至尊,小心莫被魏國所趁吧。

  (這個……我那次似乎可能也許大概是說得過分了那麼一點點,不過這麼好的機會如果不緊緊抓住,既對不起手下的弟兄們,也對不起伯言兄的一片深情厚意呀。)

  黃武八年五月九日武昌

  二王子之事我確實有無法推脫的責任,至尊因此怨我恨我,想要降罪,我也是無話可說。但是暗通江盜、劫走公主,給我軍製造無盡麻煩,只是為了突顯自己的重要性,以期重得西陵?實未想到,至尊竟然懷疑我到這等地步!我自問仕吳二十餘載,戰戰兢兢,只恐有負至尊的信任,從未因私慾而廢公事。豈料直到今日,在至尊心目中,我終究只是一個為了自己的利益而不擇手段之徒?

  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遠。縱使至尊懷疑我,我為人臣子,該說的還是要說,至於能不能起到作用,也只有聽天由命了。

  (二謀子就是這德性,還專克兄弟和手下。珍愛生命,遠離孫權。)

  黃武八年九月九日沅陵

  雖早已料到局勢會很困難,但實沒想到局面竟然糜爛至此。此來一路急行,魏霸節節勝利,局勢日日惡化,武陵恐怕已非我所有。本以為有我坐鎮沅陵,多少能遏制住潰敗的局面,怎想魏霸不僅洞穿了我的虛實,還似乎能抓住我的弱點,竟在我眼前擊敗了衛旌所部。江淮人一向驕矜,最尚空談,難做實事,若是平時,遭些打擊倒也罷了,但如今呂岱軍已經喪失了戰力,如果歩騭部再沒了接應,那整個荊州恐怕都危險了。為今之計,只有放下派系成見,同舟共濟,共渡難關了。至於魏霸,只待數日,我的精銳部曲就要趕到了,到時候倒要看看此子還能如何囂張。

  (這些部曲是註定要與我擦肩而過了,呵呵。)

  黃武八年十一月十四日辰陽

  今辰醒來,仍是一陣頭昏腦脹,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感到酸痛,特別是雙腿,只坐了一會兒便已疼痛難耐,只怕是要落下殘疾了。這幾日,宛若噩夢。從軍多年,艱苦的戰事我經歷了不少,但像這次這樣讓我身心俱疲的,真的從未有過。使用刁鑽的談判拖垮我的身體,裝神弄鬼一夜奇襲辰陽,似乎對於魏霸來說,沒有想不到的辦法,沒有做不到的事情。他占儘先機,卻仍然擺出一副亡命徒的姿態,看似魯莽,卻時時刻刻保持著頭腦的冷靜。靜若處子,動若脫兔,可以爭取的分毫不讓,不能妄求的微末不取。如此種種,哪裡像一個年僅弱冠的少年所為?當真是個可怕的對手。

  不知該不該感到高興,現在他終於願意好好談判了,還難得大度地給了我幾天時間向至尊做請示。就這點而言,我還是有幾分感激的。若他一定要我當場決斷,依至尊的性格,現在倒還不至會說什麼,日後恐免不了又是一條罪狀。

  (看來你對二謀子還是蠻了解的嘛,我就不多說了。最近陰雨,我這兒有些新開發的治療風濕的藥膏,一會兒讓人給你送去。)

  黃武九年十月二十九日臨烝

  近日和承明協商攻打臨賀事宜,發現以前對他多有誤解。慈不掌兵,若易地而處,我恐怕也會做出和他相同的抉擇吧。武陵因我的無能陷於敵手,至尊沒有怪罪,仍委以重任,我無以為報。然而他對我們江東人,卻終究無法都像對我這般信任。此次至尊派承明前來軍中,我可以理解,但呂凱粗疏,元遜驕狂,都是難堪重任之人,結果自是可想而知。

  與魏霸對峙半年,發現此子不僅技術獨步天下、用兵奇詭多變,為政也是頗有章法。他治理武陵僅僅半載,武陵蠻夷已然心悅誠服,甚至連周圍山越都開始不安了。長此以往,我大吳的國本就危險了。好在,承明也發現了其中的危險。我們一起上書,希望能夠儘快引起至尊的重視,輕減賦稅,與魏霸爭奪民心。

  (輕徭薄賦雖好,可解決不了根本問題,科學技術才是第一生產力。)

  黃武九年十二月三日臨湘

  我知道今日自己有些失態了。雖然我仍然信誓旦旦地說要回報他的「教誨」,但是,只有我自己清楚,當時我是多麼色厲內荏,只是為了掩蓋自己內心深處的恐懼。沒錯,是恐懼——一個似乎與我完全無關的詞彙。

  魏霸,現在即便只是說到這個名字,我都難以抑制自己的顫抖。他似乎是我命中的克星,和他做對手的日子,每一天都是災難。最近的臨賀之戰,還有許多謎團難以解釋,他的身上,總是充滿著神秘的色彩。找不到師承來歷的獨絕技術,天賦異稟的用兵之術,傳遍荊交的神將傳說,一切的一切,還包括那與其年齡極其不相符的、似乎可洞穿一切的眼神。「君視臣為草芥,臣視君為寇讎。」話語如箭。

  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魏霸最擅長的就是蠱惑人心,我又豈能因他三言兩語,就疑神疑鬼,甚至自相猜忌?子不語怪力亂神,看來還得回去多讀讀書,修養心性。

  (不要迷戀哥,哥只是一個傳說。)

  第二部分彷徨

  黃武十年十二月七日六安

  魏霸真的攻克了順陽,又一次創造了奇蹟,江淮之事,現在似乎也真的有了可能。總覺得一切似乎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我研究《易經》多年,素來覺得天意高深難測,盡心人事才更加務實。然而魏子玉的出現,種種不可思議之處,除了天意賜予,我實在找不出其他合理的解釋。與再強大的敵人抗爭,我都不會畏懼,然而如果我現在所作所為,其實是逆天違命,甚至可能禍及全族呢?好在,聽聞子玉在鬱林給公紀立了碑,平日對我吳郡陸家也多有讚譽之詞。如果他確實代表天意,應該也不至因我的緣故遷怒我族。君子見機而作,現在看來,強行與子玉作對恐怕會招致禍患,而對我大吳而言,順應時勢、保境安民才是最明智的選擇。只是,大王現在顯然還沒有認識到這一點,以我現在的處境,若是強行勸解恐怕只會適得其反。我到底該怎麼做呢?

  (人不能與天斗,順天應人,大吉。)

  黃武十一年六月十二日吳郡自宅

  自襄陽之戰以來,大王讓我在府中安心休養,轉眼已是半年。舒城每日操勞家務,不時下廚替我燉些補品,前兩日竟然還想替我張羅一房小妾,以照顧我的日常起居,被我嚴詞拒絕了。想當初她小小年紀便嫁入陸家,因身份特殊,沒少受族裡閒言碎語。他人只覺她是宗室女,身份高貴,又怎知因紹兒之事,她一直與大王多有不和。她雖是孫氏女,但這麼多年,為了我,為了陸家,她不知做出了多大的犧牲,又經受了多少委屈,卻從無一句怨言。得妻如此,夫復何求?抗兒也漸漸長大,天資聰慧敏捷,性格剛毅沉穩,顯然是個可造之材,我也算是後繼有人了。讀書教子,不問世事,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這樣安逸的日子能一直繼續下去。

  (陸夫人確實是個賢惠的妻子。話說同樣是娶孫氏女,你可比伯仁幸運多啦。)

  黃武十一年八月二十二日湘南

  魏子玉看來是存心不想讓我過安生的日子了。他這次點名要我談判,說是信任我,只怕還是看中了我陸家的實力和影響,想藉機挑撥我和大王的關係罷了。看來,現在我和大王表明上雖仍顯得十分和睦,但我們間的嫌隙連外人都已經看得清清楚楚了。說句心裡話,大王沒有囊括天下的氣量,事到如今卻還存著逐鹿天下的念頭,殊為不智。然而我身處嫌疑之地,多說也是無益,大王既然下了命令,也只有忠於職守、盡力去做了。

  子玉在這次談判中,倒是異常爽快,私下裡甚至還透露出要和我陸家做生意的意思。其中險惡用心,我自是心知肚明。只是烈火彈的技術十分緊要,為了避免他起疑心,我也就一併答應了。其實交州貨物緊俏,與他合作,對我陸家自是有利無害的。然而此事卻萬不能讓大王知曉了,否則真不知他會怎麼想呢。

  (你想太多了,找你是因為我覺得陸大將軍比較有錢,估計比吳王還有錢,做生意更有賺頭罷了。)

  建興十一年十一月四日潁川

  魏子玉真是進步神速,一日千里。前些日子,他以三路大軍入吳,路路聲勢浩大,生生地以一己之力,造成了我大吳可滅的局面,而我們對他卻是無可奈何。他已經全占荊州,並控制了豫章船廠,我吳國被他遏制住了咽喉要地,又喪失了向外發展的空間,除了向大漢俯首稱臣,已經別無選擇。然而他卻沒有就此滿足,竟然開出了一份徵辟的名單,都是大王平時冷落的士人,而我弟陸瑁赫然名列榜首。此中只要有三成人願意出仕大漢朝廷,我吳國的人心便會崩潰。好在諸葛亮、李嚴和魏霸三人互有齟齬,若大王能在這種危急存亡之時有所改變,內修政事、善撫人心,外結諸葛、以待時變,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至少不失為一方諸侯。但願這次大王能聽得進我的勸誡了。

  (要是這時能安安心心宅家裡帶孩子,那就不是孫仲謀了。)

  建興十二年四月六日江陵

  和子玉會晤,共商北伐事宜。他今日完全不似以往那般蠻狠,對我是禮儀周全、格外客氣。承蒙他與孔明看重,子璋已經得償所願在漢庭為郞,明珠也做了皇后的女官。禮下於人,必有所求。他如此示好於我,無非是想借重我陸家之力與孔明爭鬥,至少是希望我保持中立。儘管如此,我還是感激他的。但凡真正的世家大族,無不是枝葉開遍天下。而我們陸家囿於吳郡一地,風險和局限實在是太大。如今宗族部分入蜀,我以後行事也可少些顧慮,不必再像以前那樣如履薄冰了。

  最近在看他送給我的一本名叫《西域記》的小冊子,實在是大開眼界。實未想到,在我中原之外,並非只是蠻荒之所,還有大量肥沃的土地,以及各異的風土人情。如果說中原並非天下的中心,而只是天下的小小的一個部分,那我們在這裡征戰不休,是不是目光太過局限了?如果能夠抓住機遇、開拓進取,陸家是不是能夠有更大的發展空間?

  (這些問題想得不錯,孺子可教也。)

  建興十二年六月二十一日睢陽

  這次把呂壹大張旗鼓地綁了回去,很多人一定以為我是因為在蜀漢有了退路,對大王起了不臣之心,所以想藉此舉揚名立威。我也知道,這個舉動有些偏激,不符合我一貫遵循的中庸之道。但此次大王這般舉措,著實令我失望。我知道大王的心思很大,並不甘心歸順漢庭。如果他當初決定破釜沉舟,我自會以死相報,但既已選擇放棄,如今再有這般想法,就殊為不智了。再者說,身為吳臣,我也不願吳國被他國吞併,若事情尚且可為,何嘗不會冒險一搏?但我觀荊交治下百姓安樂、將士用命,有識之士爭相出仕漢庭,人心思漢,已是大勢所趨,難以逆轉。大王難道沒有發現,現在自己身邊除了像呂壹這樣的佞臣,已全無可用之人了嗎?君臣以義合,現在忠義之士已紛紛離心,他猶不自知,還想著效仿荊州故事。須知魏子玉可不比關羽,他謹慎異常,絕不會被表象迷惑,強行行事只會徒惹禍端罷了。與大王多年君臣情誼,我也實不願和他處到眼下這般地步,但更是不希望看到他引火**。方式固然是激烈了些,但是良藥苦口,大概多多少少能夠幫助他認清現實吧。

  (喲,伯言兄,終於瀟灑了一回!你以前一直憋著不難受嗎?)

  建興十二年十一月二十五日蕭縣

  雖早已感覺此戰取勝會有些困難,但張郃的舉動仍是太過出人意料了。一日時間,兩萬騎兵,正在沖向魏子玉的陣地。文長不聽勸阻,已率部趕往彭城,現在恐怕已是凶多吉少。這些日子,時常有些恍惚,總是不經意間想起臨賀之戰,那次子玉堅固的防守讓我到現在都映像深刻。上回是有備而來,這回是倉促應戰,不知他還能否將陣地守得嚴嚴實實?世事無常,天意弄人,想我以前處心積慮要置他於死地,現在卻不得不為他的安危擔憂了。

  原本,我雖不願得罪子玉,卻也不想和他太過親近。他出身武人之家、不通詩禮,又性格激烈、野心勃勃,與我性情諸般不合,再者畢竟還有些不愉快的敵對經歷,我們怎麼可能轉眼間便相談甚歡、全無芥蒂?只是我肩負家族的重任,又怎能僅憑自己的好惡行事。須知魏子玉的政治主張於我陸家確實大有益處,他的眼界才幹又著實令人折服,我實在無法拒絕與他合作。本欲兼顧家族與道義,妄圖能夠保持超然中立的地位,故而借了子玉的勢力,一切也似乎很是順利:大王因為忌憚子玉的兵勢而沒有和我徹底翻臉,孔明因為想要制衡分化子玉與李嚴也對我百般拉攏。然而得過且過的日子終究無法長久,如今變故陡起,救抑或不救,已經沒有了中間的道路可供我選擇。此次決定駐紮蕭縣,身家性命也就這樣交在了子玉之手。這是一場決定家族命運的豪賭,前路茫茫,我也不知這個選擇是對是錯。事情已非我能把控,現今也只能做好我能做的,其他的,便聽由天命吧。

  (伯言兄,是不是有種不幸上了賊船的感覺?)

  第三部分歸晉

  建興十四年六月六日成都

  諸葛孔明此次力主陛下御駕親征,總覺得事情透著股古怪,只怕他會有厲害的後手。思來想去,還是帶上抗兒去拜訪子玉吧——為今之計,也只有與他進一步加強聯繫了。剛剛和舒城說了這個想法,她沒有出言反對,還托我為紹兒的事情向子玉致謝。其實她不說我也看得出來,她捨不得抗兒。抗兒有廟堂之器,又是我現存的唯一血脈,如果還有別的辦法,我又何嘗願意將他送給他人為質?只是如今,我的處境太過尷尬,吳國是回不去了,大漢朝堂,也沒有我的立足之地。麾下漢將與我多有怨隙,而諸葛恪在軍中時日已經不短,又有丞相為後盾,要架空我的兵權,想來也並不是難事。因此我現在可以依賴的,除了自己有限的家將親兵,也就只有與子玉的同盟關係了。近來聽聞丞相與子玉多有使者往來,應該是已經私下裡達成了某種協議,才使得這次作戰計劃能夠實行。在這樣的情形下,我還怎能安居宅中?

  此次協同作戰,我與子玉的部隊名義上互不統屬,若不能協調一致,難免會為敵所趁,被各個擊破。主從之分我固有自知之明,畢竟近年來陸家多賴魏氏庇護才能夠在各地發展,而且對現在朝堂的影響力我也遠不及子玉。但戰線綿延三千里,通信非常不便,有的地方也難免需要他的配合。就目前而言,最好是能將子魚安排一下,以加強我們間的情報聯繫。只是,以我們現在的關係,這恐怕是過于敏感了。要知道陸家與魏家,一無同鄉之誼,二無血緣之親;我與子玉,做朋友的時間不長,做敵人的時間不短。如今我們相交以利,不比意氣相投的君子之誼,豈敢奢求信任。以抗兒為質,只願能消除些他的疑慮,以期減少不必要的內耗。

  (雖說以伯言兄的信譽度不交押金也行,但是抗兒嘛我很滿意,就不客氣了。)

  建興十四年九月十七日洞庭湖

  有點後悔把抗兒帶來了。魏子玉竟然起了培養庶長子的念頭,還直接將抗兒指定為魏徵的伴讀。要知道選擇繼承人可是家國大事,立嫡立長,雖不能保證繼承者多麼賢明,可至少能減少紛爭與內耗。可是,這事怎麼和子玉說呢?他本人就是非嫡非長,全靠自己闖蕩出偌大的家業。罷了,子玉春秋正盛,現在考慮繼承人的事情為時尚早,再者,上位者的家務事還是少摻合為妙。他用兵處事,都隱隱有當年曹孟德的風範,所以這點上恐怕還是學學賈詡那般的謹言慎行,方為上策。

  哎,不知不覺又想得遠了。就目前而言,事情的進展比預期的要順利很多。子玉既然已經留下了抗兒,又爽快地同意安排子魚,這次作戰協同性的問題應該不大了。和子玉協作的感覺,確實與和吳王相處大不相同。他年紀輕輕,卻有著一股強大的自信,宛若在高空之中俯瞰大地,盡掌天下之勢。他少年得志,卻仍能保持著謙遜的姿態,即便面對像我這樣的手下敗將,從未露出過分毫驕矜之色。我仍然不是很適應他作風的隨性和言談的無忌,但不得不承認這樣有一種特別的魅力,讓人會不覺忘記自己的年齡與身份,自然而然地與之傾心相交。我想,這大概就是有這麼多賢能之士都樂意為之效命的重要原因吧。

  (過獎了。有幸站得高,自然看得遠。順便一說,賈文和你是學不來的。)

  建興十六年三月二十八日潁川

  今天接到了車騎將軍(對了,應該稱晉王殿下了)的命令,讓我帶領潁川軍團北上,參加圍攻洛陽的會戰。剛剛又仔細巡視了一下軍營,仰賴晉王殿下的威名,又有子柔、子烈協助,軍心基本穩定。這次其實還是多虧晉王給我的那名叫鴿子的神鳥,使我及時得到了消息,打了諸葛恪一個措手不及,否則事情只怕也不會這麼順利。

  晉王殿下成功識破了諸葛孔明的刺殺陰謀,並以雷霆手段控制了半壁江山,天下一統的趨勢已經愈發明顯。雖說早有思想準備,但事情真的發展到了這一步,心情還是難以言表,真說不上更多是喜悅還是惆悵。孔明執念太深,最終走上了歧途,讓人感慨惋惜。只是,他可以全身心地投入自己的事業,為了明主的恩義與自身的理想而不顧一切,我心裡又有幾絲羨慕。背負著家族的羈絆的我,有著太多的身不由己。就如現在,在為有著家仇的吳國效力了大半輩子後,卻頂著得罪很深的漢庭的封號,在替曾敵對多年的晉王做事——除了說句人生難料外,還能說點什麼呢?

  大戰將臨,晉王兄弟得知這個消息,都是異常興奮,尤其是魏子烈,這幾天從早到晚都在軍營中操練不休。晉王出身武家寒門,族人不多,但兄弟間的感情卻是異常深厚。想我雖屬世家大族子弟,親族龐雜,卻不幸年幼失怙,和子璋又因政見不合而感情淡漠,鮮有享受天倫之樂,看到他們這樣,心裡也是很羨慕的。只是魏子玉的身份已與往日大不相同,他們還人前人後阿兄阿弟地喊多有不妥,適當的時候還是要提點一下的。

  (有的時候,我也感覺造化弄人,自己也是在被命運牽著鼻子走。)

  建興十六年五月十三日洛陽

  憑藉我的家世與影響,憑藉我自彭城之戰以來對晉王的堅定支持,以及憑藉我對晉王多時的了解,在新建的晉國乃至未來的晉朝之中會有我的一席之地,對此,我從未懷疑。只是我一直有些擔心,擔心天下一統在即,晉王才略過人,麾下又英傑齊聚,已經無須我有太出色的表現。然而我終究是一名武將。武將,只有靠著真材實料的戰功,才能在高位上坐得心安理得。

  今日,事實證明:我的擔心都是多餘的,晉王一直以來對我的肯定,並非是言不由衷的曲意恭維。一紙將令,十萬兵馬,勝過千言萬語。在晉王麾下才明白,信任,純粹的信任,原來就是如此的簡單。這可能是我此生的最後一戰了,晉王給了我完美的謝幕舞台,我自是要好好表現,不能辜負了他的期許與厚望。

  (陸將軍對洛陽之戰的部署太完美了,我要把它編進將官培訓的教材!很高興最終能和你並肩作戰,說真的,可以偷不少懶呢。)

  泰平三年三月三十日洛陽自宅

  轉眼間,陛下登基已一載有餘了。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在一甲子的戰亂後,天下終於再次歸於平靜。陛下勵精圖治,年輕人們也都卯足了幹勁,能文的著力民生,會武的拓疆守邊,新生的晉朝顯現出一種蒸蒸日上的態勢。像我這樣的花甲之人,自是應當退居二線、含飴弄孫,享受一下太平盛世的樂趣了。

  只是,可能是在亂世中呆久了,時時警惕成了習慣,我還是無法做到高枕安眠。大皇子英武,四皇子仁弱,夏侯貴人與皇后間的矛盾日漸明顯,陛下卻態度不明,朝臣們因此漸漸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派。孫公主本就不是安分的人,最近又常在皇后身邊煽風點火,局勢也變得愈加緊張。不過幸好趙將軍行事謹慎,又是公主所愛,尚可壓制她一時。說到這個公主,吳王最近似乎是過於安分守己了,和我所認識的不大相符。那個司馬仲達歸順後行事也很是低調,但是不知為何,他總給我一種很危險的感覺。給我同樣的感覺的還有那個鐘家的小子,他的表現倒是十分出眾,只是那眼中的神采讓人十分不安。近聞仲達已經得了中風,恐已不久於人世,而鍾會還小,可塑性還很強,應該都不致有什麼問題。

  陛下應該也是感受到了朝中的暗流涌動。最近錦衣衛的彭珩出動很頻繁,許多人意外獲罪,朝中是人心惶惶。我明白這些朝廷鷹犬的作用,只是這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嗎?陛下自是有他的難處,只是作為帝王他未免太重感情,一些事情上難下決斷,徘徊不定,最終難免為小人所趁。疏不間親,我身份雖尊貴卻也敏感,許多話實在是不方便說。或許我尚可置身事外,但抗兒已經深陷其中,他該怎麼辦?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這些都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事了。

  對了,最近彭珩似乎開始調查我了。這些日記留著終究是不妥,還是找個恰當的時機燒了吧。

  (彭珩那小子最近真有點精力過剩了,我打算把他調到北疆去了。說到某些事情,有時倒真的希望自己不是那麼明白。)

  (本來應該裝作沒看到,原裝返還給你的。但我讀著著實有趣,比你平時上的奏章有意思多啦,不批註一番豈不可惜?再者如此佳作,你居然想著燒掉,我必須表示一下嚴重抗議。想來上將軍是不會怪罪我破壞了你的日記吧?不管怎麼說,寫都寫了,那錦盒裡的藥就權且當作賠罪吧。一日一次,外敷即可,兩個月內應該能見效。)

  附歌一首結尾:陸遜致魏霸——《一個像夏天一個像秋天》(偶然聽到,仔細體味歌詞,太貼切不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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