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心中有魔

  「你快躲起來，一會兒他們就該進來了。」姜知意加快語速，略帶慌張地道。

  先前林秋實突然消失嚇了她一跳，發現他沒走，姜知意略微心安。在這種陌生的環境，有個熟人陪著，總要安心些。眼瞅著外頭巡邏的守衛就要過來，她又忍不住擔憂，忙催著林秋實藏起來。

  林秋實這次沒避著她，當著她的面藏到房樑上。姜知意看著守衛走進，忙坐到軟塌上，斜斜靠著，隨手解開外袍的帶子，拿起放在桌上的書裝模作樣地看起來。

  守衛剛進來，一本書就劈頭蓋臉地砸過來。不等他發火，姜知意帶著怒氣的呵斥聲隨之響起，「你們是什麼人？誰准你們進來的！」

  姜知意手忙腳亂地拉起衣袍，擰眉盯著他們，纖細的手指搭在桌角，指尖發白。守衛瞧她紅著臉，羞惱不已的模樣，一時間看的呆了，待反應過來後，他慌忙低下頭，一邊告罪，一邊帶著人離開。

  屋子裡再度寂靜下來，姜知意一屁股坐在軟塌上，不住地喘氣。

  林秋實從房樑上跳下來，看她面無表情地繫著腰帶，嘴角抽了抽，輕咳一聲，「女兒家，還是要顧惜一些自己的名聲。」

  姜知意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抬起頭，似笑非笑地望向他。對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眸，林秋實摸了摸鼻子，主動避開這個話題，「我先走了，三日後，我來接你。」

  姜知意頷首，面無表情地送他離開。林秋實暗自懊惱，先前若非是為了救他，姜知意也不會做出那番舉動，他的話，實在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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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一大早，姜知意就去見重明。

  重明正在用膳，見了她，立時露出喜悅的表情來，邀她坐下一道用膳。姜知意順勢坐下來，抬眸看了眼站在他身旁的侍衛。

  重明像是察覺到她的眼神，抬起手掌，示意侍衛下去。姜知意拿起一旁的筷子，夾了一隻水晶蝦餃擱到重明碗裡。重明忍不住笑起來，「姜姑娘，我雖然看不見，可自己吃東西還是可以的。」

  「可……」姜知意不解。先前那侍衛都恨不得餵重明吃東西，她以為他看不見吃的。

  重明當著她的面拿起碗勺，舀了一勺小米粥喝下去，「我雖然看不見，但其他的四感卻比旁人更加敏銳。」

  姜知意點了點頭，瞧著他慢條斯理，手上的動作不自覺地放慢，生怕驚擾到他。

  等宮女進來收拾好桌面上殘餘的食物和碗碟後，重明才站起身，領著她往內室走去。

  熟悉的檀香鋪面而來，姜知意環顧四周，只見屋子裡擺設極為簡單。她上次過來時心事重重，注意力又完全被重明吸引，故而壓根沒注意到房間內的擺設。

  現在看到，不免有些詫異。屋子裡頭除了一張桌子，一隻香爐和一個床外，竟是什麼都沒有了。姜知意眨了眨眼，想到他早上用的那些點心，磨了磨牙。

  看著重明這波瀾不驚的樣子，她總覺得這些年，他應當過的不錯的。雖說被囚禁在此，可到底被人稱為一聲聖子，該有的尊榮總是有的。但現在看來，是她想岔了。

  「聖子。」姜知意莫名有些心疼，在他對面坐下，輕輕喊了一聲。

  「重明。」重明忽然開口，打斷她尚未說出來的話語，「過去十八年，我未曾有姓名，如今我叫重明。姜姑娘可直接喚我的名字。」

  他的語氣里似乎帶了些期盼，姜知意心酸地厲害。直到這一刻，她才認識到，聖子這身份對重明來說，根本算不得榮耀，相反，簡直是個笑話。

  就因為這個稱呼，就讓世人忘了他曾日日夜夜遭受蠱毒之痛，忘了他被人囚禁不得自由！

  姜知意看著他蒼白的近乎透明的臉色，望著他皮膚下隱約可見的鮮紅的經脈，不由笑了，「重明。」

  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非毫無意義的稱號！

  重明手指微微顫抖了一下，笑，「我在。」

  「姜姑娘可是要離開了？」重明頓了片刻，笑著開口。

  姜知意來見他就是為了這件事，「三日後，我就要離開，還請聖子幫我，救下我那些同伴。」

  僅憑林秋實一人，肯定沒辦法在救她的同時，再將綠袖他們一起救走。但若是重名肯幫忙，在三日後調走宮中大部分的守衛，他們定然能逃出去。

  重明頷首，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好。」

  姜知意沉默片刻，從袖子裡取出一塊漆黑的令牌，塞到他掌心，「這是我姜氏商會在南疆的令牌，你日後要是需要用錢，可派人拿著這玉佩去商會取用，十萬兩以內可隨意支用。」

  重明愕然，隨後妥帖地收起玉佩，「我知道了。」

  開始她來的時候就是想著怎麼勸服重明送他們離開，現在目的達到，就要走了，她卻莫名有些捨不得起來。

  姜知意將這感覺歸功於她從未見過重明這樣的人，明明飽受困難，可依舊堅韌不拔，依舊包含著慈悲。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人，光是待在重明身邊，她心中一直翻滾的恨意都能平靜些。

  她在這兒幾日，連噩夢都沒有再找過來。

  但她終歸是要走的，秦若淵害死她的家人，她若是不報仇，枉為人子。

  姜知意深吸一口氣，壓下眸底的血色，頭也不回地走出屋子。或許，等她報仇結束，她會再回到這裡來。

  重明端坐在桌前，猶如一尊佛像。直到姜知意離開的腳步聲完全消失，他才拿起手腕上掛著的念珠，閉上眼，一字一句地念起佛經。

  世人以為他為人平和，性情溫潤。曾經欺辱他的人害怕他報復不敢靠近，而他的親生父母，因著他受人欺凌，對他只剩厭惡。

  這十八年來，他身邊竟是無一人可依託，可信任。直到他遇見姜知意。

  從第一次二人談話，他就感受到她的尊重和憐愛。

  沒人知曉，他心中藏著魔，他恨不得將那些給予他苦難的人通通殺死，他若不念佛，便壓不住這魔性。他厭惡自己的出生，更厭惡給他生命的那對夫婦。

  可這些都沒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