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野男人

  「太祖以武力彪炳史冊，以武功得天下，卻不能以武功治理天下。故而，大盛立朝以來，世族官員不斷增多，概因無人可用之故也，亦終成今日傅嚴兩黨之爭。」

  「若以科舉擇人，而不論其出身，則將人才選拔之權，歸於朝廷，再無黨爭之憂……」

  

  「令地方官吏則其賢才而舉止，以志行修謹、清平幹濟二科舉人，標準以政能、文才為主，佐以輔項，使賢才不遺留於野……」

  顧淮南足足聽了他說了半個時辰，卻是越聽越心驚。

  不知是否是她的錯覺，這個出身世家，看上去長相還有那麼幾分妖嬈的盧郎君，話里行間充滿著對世家的憎恨。

  他或許以為，自己已經隱藏得很好。

  可是，顧淮南是什麼人？她如何會看不出來？

  「殿下，這便是臣所提議的科舉制！」

  盧元洲眼裡泛著光，因為激動，眼白裡帶著些紅血絲，看上去，竟有幾分奇異的癲狂。

  顧淮南暗自心驚，看樣子這傢伙不僅不是跟她一般的異鄉人，反而是一個在現存制度下，受到了壓迫，因為想要推翻整個制度、體系的這麼一個土著狂人！

  雖然到達這個時代之後，『古人』的智慧，經常會讓她讚嘆、心驚，就比如范繆。

  可是，卻從來有沒有人給她的感覺，如同盧元洲這般強烈！

  她覺得，自己在建成一場革命！一場人才選拔的革命！

  「科舉制……確實很好。」顧淮南試探著問他：「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以如今的朝局，這個制度一旦被推行，將會造成多麼大的影響？」

  盧元洲的手，摳著椅子的扶手，那纖長漂亮的手指，微微泛白：「所以……臣才來找公主殿下。」

  「為什麼是本宮？」顧淮南不解。

  盧元洲看著她，眼神之中透出狂熱：「一位敢在紫宸殿議政的公主，又怎麼會是墨守陳規之輩？」

  顧淮南哈哈大笑！

  她必須得承認，這句話確實取悅了她。

  可是，笑過之後，她看著這妖嬈少年，仍舊覺得頭疼。

  「臣知這提議，太過驚世駭俗，可是，商鞅變法、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哪一次變革，不是驚世駭俗呢？」

  顧淮南連忙抬手，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噤聲！」

  盧元洲不敢再說，只是看著顧淮南的眼神之中，仍舊帶著狂熱。

  顧淮南沉默良久，對他道：「你先回去罷。」

  盧元洲不敢置信的看著她，像是看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離他遠去：「殿下！臣……」

  「別說了。」顧淮南苦笑：「事關重大，我要想一下。」

  盧元洲也聽出了她話中的糾結、矛盾，若非是心中實在雜亂，這位公主殿下，想來不會在他面前，自稱為『我』的。

  顧淮南打發走了盧元洲，將自己關進了小書房。

  她自己拆下了頭上昂貴且沉的頭飾，耳上的三刀六洞也摘了個乾淨。

  隆冬時節，她披著厚厚的長毛毯，擁著小火爐，坐在貴妃榻上，心中思緒翻飛。

  她不願承認，她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直到盧元洲方才出現在她面前，她才出現了一種濃郁的真實感。

  她以為自己早已經融入了這個時代，可是，那僅僅只是她曾經的以為。

  直到剛剛那一刻，直到盧元洲在她面前提起所謂的科舉，她才有了真實感！

  她真正成為了這個時代的一員，她不是在見證歷史，她是在創造歷史！

  她跨越了千百年的時間，來到這個時代，她擁有這般得天獨厚的地位，或許，也是老天爺的安排。

  她要在這個時代留下些什麼，一種偉大的使命感，充斥於她的心靈與腦海。

  她幾乎激動得不能自己！

  可是，等到腦內翻騰的思緒漸漸平息，她那一向理智的大腦，卻又不自覺的開始思考現實。

  這讓她，顧慮重重的現實。

  時間不知不覺的流淌，直到楚冬前來喚她用膳，她才反應過來，原來時間已經過了這麼久。

  「娘子，郎君派人回來傳話了，他今日晚間在相王府用飯，夜裡再回來。」

  顧淮南點了點頭，也並沒有注意，不知從何時起，范繆與她的大兄，關係是越來越親近了。

  明明，當初與他有同門之誼的，是顧安弘才對。

  用了晚膳，顧淮南將帳本扔到一旁，忍不住將放在床頭的那本《科舉制》再次拿起來，在燈下細細的翻閱。

  這書在這段時日裡，被她與范繆翻閱了多遍，如今書邊都有些發毛了。

  可是，她仍舊覺得不夠。

  顧淮南想了許久，想這本書，想盧元洲，也想她自己。

  直到范繆回來的時候，便看到自家娘子傻乎乎的發呆。

  「三娘？」

  范繆叫了她一身，見她沒反應，忍不住提高音量又喊了一聲：「三娘！」

  顧淮南這才回過神來，視線的焦點對準了范繆，見他的頭冠上帶著些許白痕，不由得問他：「外頭下雪了不曾？」

  范繆將那大氅結下，隨手扔到一旁，對顧淮南道：「是啊，可憐你夫婿迎著雪回來，竟然連溫香軟玉都沒有……」

  顧淮南撲哧一笑，連忙迎上去，將那小手爐放進范繆冰涼的手中。

  范繆一手握著那小手爐，另一隻手故意往她脖子裡伸，冰她。

  顧淮南冷得一哆嗦，將他的手抽出來，然後為他脫下外裳，換了夜間的貼身衣裳。

  「方才在想什麼？這般出神？」范繆問。

  顧淮南說了個名字：「盧元洲。」

  「喲～膽子不小！」范繆調侃道：「都敢當著你夫君的面兒，說想野男人了！」

  顧淮南被他那陰陽怪氣的模樣逗得發笑：「得了吧！我要是真想野男人了，你還不連夜提著你的長劍殺到盧家將他給宰了？」

  范繆扯唇一笑，挑眉看她的神色里，似乎帶著些桀驁。

  仿佛在說：說得沒錯。

  顧淮南今天卻缺了幾分調情的心情，對他道：「今天，我召見了他了，為的是他寫的那本《科舉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