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風起
2024-04-29 04:14:29
作者: 朝歌
慈寧宮裡,空氣之中瀰漫著一股如同死灰般的寂靜。
傅太后坐在墊著厚褥的榻上,已經能看出歲月滄桑的纖細手掌中,捂著一個描金雕花的小手爐。
伺候了傅太后大半輩子的唐嬤嬤,安靜的侍立在太后身旁,一言不發。
在主僕相處的漫長歲月里,她已經非常聰明的懂得了,在主子發怒時,勸慰並不是最好的應對方式,最好的應對方式,是保持沉默。
堂前跪著個穿著深藍色冬裝宮服的大宮女,低眉斂目,姿態如同一隻戰戰兢兢的鵪鶉。
皇宮門前的鐘聲敲響,一聲、兩聲……
聲音傳得老遠,自然也傳入了這座寂靜的宮殿之中。
傅太后像是忽然回過神來,片刻之前那肉眼可見的瘋狂,如今已經完全收斂,略顯鬆弛的臉皮上,是一種風雨欲來前的平靜。
甚至……她臉上還帶著笑。
「起來罷,伺候哀家梳妝。」
「再過一盞茶的功夫,皇后就該來了。」
她又怎麼能在兒媳婦面前,落於下風呢?
唐嬤嬤輕手輕腳的為太后穿上了一身墨綠色鑲兩寸百變暗繡銀絲的外裳,頭上仍舊素淨,只簪著幾隻顏色寡淡的簪子。梳妝畢,滿室宮人鬆了一口氣。
「娘娘今日氣色真好。」
唐嬤嬤這般說了一句。
傅太后扯了扯唇角:「那又如何?哀家,不過是哀家罷了。」
唐嬤嬤便閉上了嘴,心中暗道:皇上今早的舉動,恐怕是真的傷了太后的心。
昨日早朝,傅氏門下的言官上表參顧淮南,拉攏權貴、以謀私利。
傅太后下懿旨,令淮南公主禁足一旬,閉門思過。
她也不知道,為何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偏偏就是看不順眼這個嫡親的孫女兒。或許是因為當初顧淮南拒絕與傅雲的婚事,讓傅太后覺得丟人,又或者新皇登基之後,顧淮南的種種舉動,讓傅太后覺得太出風頭,太冒犯,種種緣由之下,傅太后到底是下了那麼一道旨意。
其實,這罰得並不重,三個月的俸祿,還抵不過淮南頭上的一隻簪子,禁足一旬,更算不得什麼罰。
可是,太后娘娘卻還是被傷了臉面。
傅太后坐在梳妝檯前,看著自己已經蒼老了的面容,忽而覺得好笑,緊接著,便是一種深切的憤怒。
這種憤怒,因為深刻,所以不輕易流於表面,她的臉色仍舊沉靜,像是什麼事情都不曾發生。
昨日上午,旨意剛下,相王顧安姚、信陽長公主接連入宮,姜皇后守在了紫宸宮外,連同宮中所有的皇子皇女,都一涌而至。
多可笑,明明下懿旨的是她,作為她的兒媳婦,作為她的孫子孫女,想的卻是要搬出她的兒子,當今聖上來壓她一頭。
誰也沒有想過,其實這件事情,應該來求的——是她。
而更讓她憤怒的,是顧廷純對於淮南的縱容。
她令顧淮南禁足一旬,結果當天下午,皇帝皇后就召了顧淮南進宮。
不僅如此,淮南出宮時,皇帝還賞了她無數的奇珍古玩、綾羅綢緞。
誰看不出來,這是帝後覺得女兒受了委屈,在極力安撫呢?
若僅是如此,那便也罷了。
真正讓她憤怒到無言以對的,是顧廷純今日晨間下的那道聖旨。
他以顧淮南品評詩文為由,賞賜顧淮南三百兩黃金。
黃金事小,皇帝態度才是大事。
傅太后此時便敏銳的感覺到,自己的兒子,對顧淮南,未免寵溺得太過了。
顧淮南此時坐在榻上,旁邊放著那三百兩黃金,她看著黃金的目光,簡直比看著范繆時,還要柔情蜜意。
范繆下朝之後,匆匆往回趕,便看到了這一幕,頓時有些不爽,又覺得好笑。
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一聲,將顧淮南從那與黃金情意綿綿的『對視』中喚醒:「看什麼呢?又不是八輩子沒見過黃金。」
顧淮南巧笑倩兮:「黃金有什麼可稀罕的?重要的是,這是誰賞的。」
雖說上輩子,顧淮南看到這麼大一包黃金,恐怕得眼冒桃心,口水落了一地。
可是,經過這近二十年的薰陶,她便真的能說出『黃金有什麼可稀罕』的話來了。
這便是出身與環境,對一個人的影響。
范繆勾了勾唇,狹長深邃的桃花眼中,划過一絲狡詐:「別著急,好戲才剛剛開場。」
聞言,顧淮南動作一頓。
她太清楚范繆玩弄權術有多麼的醇熟:「你又幹什麼壞事了?」
范繆偏頭看著她,顧淮南此時斜倚在榻上,衣裳穿的並不嚴實,略有些凌亂,三千青絲只盤了一縷,其餘垂落在肩上。而更為誘人的,是她敞露的前襟里隱約可見的深深溝壑。
經過他這幾年的蹂躪,淮南公主也稱得上是波濤洶湧,只讓人恨不得溺死在這溫柔鄉之中。
他上前兩步,將人拉進懷裡,略顯粗糙的手,隔著衣裳,揉搓那對乳燕。
顧淮南靠在他懷裡,在他手背上輕輕拍了一下:「不正經!我在問你事兒呢!」
范繆半眯著眼:「若是連敦倫之事,都算不得正事,公主以為,還有什麼事情稱得上是正事呢?」
顧淮南橫他一眼:「你這般顧左右而言他,倒讓我真覺得,你在背後搗了什麼鬼。」
范繆見她眼神認真,不似戲謔,也只好正經起來。
為她理了理衣襟,范繆開口:「太后昨日降下懿旨,令你禁足在家,你覺著,今日朝中如何?」
顧淮南道:「必然是眾臣上書,為我鳴冤。」
這些年,她極為愛惜羽毛,皇室公主中,若說還有誰在朝中的威望、賢名更甚於她,她是不信的。
其次,安王舊部、皇族貴戚,必然都是要為她道一聲不平的。
范繆搖頭:「公主可想岔了。」
顧淮南豁然回頭,見范繆微微眯著眼,眼中帶著十足的狡猾:「今日上朝,滿朝文武皆寂靜,除了幾個言官多管閒事,倒無一人為你鳴冤。」
顧淮南眉頭一揚,正欲開口,卻又活生生的將話給吞了回去。
她思索片刻,眸子亮了起來,看向范繆,語氣中滿是讚嘆:「夫君此計,甚為毒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