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相煎何太急

  大盛朝的早朝是個非常坑爹的存在，首先它與前朝兩日一朝、三日一朝的制度不同，五品以上的官員，每天都要上朝，而且上朝的時間格外的早，即便是夏日，亦是天才朦朧亮，便已聚集到了含元殿外，正御朝參，又稱常朝。

  而每月初一、十五日謂之朔、望，要舉行較為盛大的朝會。這時候不僅僅是一至五品的職官要上朝面聖，凡九品以上在京文武職事官皆赴朝參，稱為朔望朝。

  崔勝這話一說完，安王頓時又回想起了年前因王府長史的兒子侵犯民田罔顧人命，結果他因御下不嚴被禁足一旬的慘痛往事，連忙對崔勝道：「長卿以為，我當如何？」

  崔勝嘴角勾了勾，恭敬道：「與其被奸人利用，王爺不如自己親自與聖上說明其中真意，使聖上勿要被奸人誤導的好。」

  顧淮南在帘子後頭亦點了點頭，卻聽傅晉華道：「這豈非是不打自招？」

  崔勝笑了笑，卻將面上的自得壓得絲毫不漏：「這便要拜託季舍人了。」

  本章節來源於𝐛𝐚𝐧𝐱𝐢𝐚𝐛𝐚.𝐜𝐨𝐦

  季舍人，指的便是季澄，季是他的姓氏，舍人是他的官職。

  出宮之後，季澄就被親爹馬不停蹄的扔了過來。中書舍人一職，位卑而權重，負責詔書的起草，且與皇帝朝夕相對，讓他在其中轉圜，再適合不過。

  顧廷純亦點頭，又對王御史道：「此時事關重大，御史有監察百官、聞風上奏之職，後日朝會，定當有人發難，咱們亦要想好應對之法才好。」

  王子誠應了，心中已經迅速列好了草稿。顧安弘的事情，無論是否有幕後主使，都定然會被東宮、乃至周王、吳王門人上稟天聽，到時候鬧到御前，打嘴仗是少不了他王御史的。

  顧廷純又與眾人說了不少，待到日頭快要落下，各人才趕在宵禁之前各自歸家。

  顧淮南從帘子後頭走了出來，因為這次『聚會』的時間頗長，她坐在帘子後頭多少發出了些動靜，引得季澄多看了兩眼。約莫是以為是安王妃坐在後頭，因此並未多言。

  「阿爹，事情都已經安排妥當，您也不要太過擔憂了。」顧淮南見他臉色難看得很，不免勸慰了幾句。

  顧廷純搖了搖頭，唇角的笑顯得有些苦澀：「相煎何太急啊。」

  顧淮南愣了一愣，沉默了半響，忽而問道：「阿爹覺得，是誰？」

  顧廷純神色間帶著一抹厭倦：「左右便是那幾人，太子，或者老三，老四。」

  以上幾人皆是爭奪皇位的熱門人選，原本還應該加上一個老五，可惜皇五子至今沒有嫡子，這就已經基本排除了他繼承皇位的可能性。

  龍生九子，各有不同，顧廷純的野心其實比不得他上頭幾個兄弟，奈何前有太子、周王與吳王苦苦相逼，後有傅家、姜家連同門下黨徒一味推送，他頗有些騎虎難下的架勢。

  顧淮南見他神色間滿是疲憊，頗有些心疼。也並非是所有皇子都望著那九五之位，一味追逐，不惜一切代價。顧廷純走到今日這步，與其說是他個人的野心，倒不如說是母族與妻族的不斷鼓動。

  傅家與太子妃母族曹氏乃是世仇，而曹氏如今執掌吏部，與政事堂隱隱分庭抗禮。一旦太子登基，傅家定然要淡出朝堂，至少二十載。而姜家更是沉寂已久，姜璽頗負盛名，但是朝堂上早就一個蘿蔔一個坑，讓他從底層官員做起，那是墮了他的名頭，但是高級官員，如同政事堂宰相、六部尚書，乃至九卿，各人背後都有勢力支持，摻雜糾纏，輕易不能動搖。新皇登機，姜家才能在新朝有一線生機。

  至於王子誠、趙榮蔚之流，更是希望顧廷純奮力一爭，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們身上已經打上了安王黨的烙印，又無世家的根底，只能一不做二不休。

  「阿娘先前與我說，預備明日進宮……」

  顧淮南話音剛落，便聽顧廷純道：「無須如此。」

  「我知道阿爹的意思，我會去跟阿娘說的，只是還得令人進宮說上一聲，使貴妃娘娘知曉才好。」顧淮南即便之前不懂，方才聽了崔勝的一席話，也明白了其中真意。

  無論這次事件的主使者是誰，都免不了被所有安王的政敵利用。為了使利益最大化，太子也好、周王、吳王也罷，定當會選擇在大朝會上將事情捅出來，這樣皇帝不知其中真意，而安王一人辯解不及，定然會重蹈上次王府長史事件的覆轍。

  而崔勝的意思，則是被動迎敵，不如主動出擊，乾脆明日裡便自己將事情給捅出來，一來引起皇帝的重視，二來，若是事情真的不能有所轉圜，好歹也不會落個知情不報、有意包庇的罪名。

  而這個前情鋪墊的重任，已經交給了季澄，自然那就用不著傅貴妃再三說明，以免太過著像，引得皇帝不喜。

  顧廷純揮了揮手：「你去看看你二哥，我今日氣急了，下手太狠，讓他莫怨我。」

  顧淮南福了福身，返身出了門。在將門闔上之前，她忽而又湊了進來，問道：「阿爹，你當真不相信二哥嗎？」

  顧廷純神色有些複雜，又聽顧淮南道：「此事疑點有三。」

  「其一，為何二哥強擄那女子，竟無人知曉？」

  「其二，為何那女子偏偏就昨日去酒樓收銀子，還上了平日裡不令人上的二樓。」

  「其三，既是強擄，為何那女子還一夜睡到天明，待到天光大亮才將此事發作出來？」

  這件事乍看上去環環相扣，然後細分之下，卻有著無數的破綻。既然那女子視貞潔如生命，為何不在遭人姦污之前以死相抗？若真是強擄，她若呼救，為何沒有任何人聽到了動靜？她為何偏偏那日過來收銀子？夫婿身體不便，家中可有其他合適的壯年男子？

  「你想得倒是細緻。」顧廷純神色莫名，沉默了半響，最終只是道：「我是不是相信，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要如何在這件醜聞之中全身而退。

  這天晚上，安王府外書房的燭光，亮到了很晚。

  顧廷純從書房裡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全黑了，王府的長廊兩旁亮著燈籠，照亮那幽深的前路，顧純一瞬間竟然有些恍惚。他想起多年以前，大哥帶著他在御馬監挑選馬匹的場景。

  那時，端慧太子未曾夭折，白皇后尚且在世，父皇年輕力壯大權在握，而他與大哥，都不過是父皇的子嗣中，再平凡不過一員。他們都是庶子，大哥雖為長，卻母家低微，他母族勢盛，卻上頭還有五個哥哥。

  那時候的他們，都離皇位太遠，看似咫尺之遙，實則隔著千山萬壑，遠到他們甚至沒能升起覬覦之心。

  可是後來，端慧太子早夭，白皇后去世，中宮不定，母族低微的大哥成了皇太子，一切便都不一樣了。

  有些事情，一旦開始，就沒辦法再停下來了。

  顧廷純看著自己的手，兄弟手足，情深意重，在皇位面前，卻也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