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泥人尚有三分土性
2024-04-29 04:05:14
作者: 朝歌
顧廷純沉默了許久,喝了一盞熱茶,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大聲朝門口喚了一聲:「德恩。」
德恩是顧廷純身邊的大太監,亦是安王府的管家,顧廷純未曾開府時候,便在他身邊伺候,也是他身邊的老人了。
德恩此時便守在門外,聽到顧廷純的聲音,立馬從門外進來:「王爺?」
顧廷純道:「讓人拿我的名帖去御史王子誠府上,邀他速來府中一敘。」
德恩垂首應了,見顧廷純沒有別的吩咐,便微微弓著身子,退出了書房。
顧淮南坐在書房一側,問顧廷純:「阿爹準備如何應對?」
顧廷純道:「請御史上奏天聽。」
「這件事,太子殿下一定會讓人將之壓下。」顧淮南問:「阿爹這次可已下定決心?」
顧廷純面上苦笑:「還能如何?我無意與太子相爭,只可惜他未必肯放過我。」
顧淮南心下瞭然,太子是長非嫡,且生母出身卑微,雖為正統,卻終究地位不穩。而顧廷純卻真真算是得天獨厚,母族傅氏,是如今大盛朝的四大世家之一,妻族安氏,亦是名門望族,在野有姜璽,於文人之中號召力頗大,在朝有傅望,此乃傅貴妃的嫡親兄長,顧廷純的舅舅,是當朝四位宰相之一。
如果顧廷純真的有意爭奪皇位,他將是比周王、吳王都要強勁得多的對手。
只是,顧廷純的性子,似乎與他的封號有些相似,安王,安居樂業、安平樂道,特別是近些年,更加的修身養性,並未展現出過多的野心與對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的嚮往。
只是,泥人尚有三分土性,更何況身為鳳子龍孫的顧廷純?
長子被人折辱,他必須得到一個交代。
顧淮南見顧廷純已然下定決心,便不再多言。
只是離開時,眼眸低垂,提醒了一句:「聖上定會徹查此事,宣國公縱馬鬧事屬實,只怕知道的人還不夠多。」
顧廷純眯著眼睛:「你待如何?」
顧淮南的笑容里,有著小女孩兒的嬌痴與皎潔,像是個聰明的孩子故意在裝傻:「何不花上二十兩銀子,讓街頭的乞兒,過年吃上幾個饅頭?」
事實是怎樣,其實在某些時候並不是那麼重要,重要的是人們心中所想。舌頭底下壓死人這話,可並非是空穴來風。
這天晚上,安王府外書房的燭光,亮到了很晚。
顧廷純從書房中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全黑了。王府的長廊兩旁亮著燈籠,照亮那幽深的前路。
德恩手中提著小黃燈,小心的半彎著腰,請示道:「王爺,今晚去哪邊兒休息?」
「去芙蓉……」顧廷純頓了頓,又道:「去王妃那裡罷。」
得了話,德恩朝身後的小徒弟一使眼色,便有人去了後院傳話。
顧廷純到芝蘭院的時候,安王妃還未曾安置,身上穿著一身桃花色的綿軟襖,側靠在貴妃榻上,正做著針線。
她是世家貴女出身,女紅針線亦是極好,顧廷純身上的腰帶、荷包,倒有不少出自她手。
見顧廷純從外間進來,安王妃將針線放到一邊,起身替夫君寬衣解帶:「書房的地龍燒得不夠旺不成,你身上怎麼這般涼?」
顧廷純道:「方才在外頭站了一會兒。」
安王妃將手中的外頭的袍服和氅衣遞給一旁的婢子,顧廷純換了常服,又同安王妃一同坐在榻上。
「餓不餓?」安王妃道:「我聽下人說,你晚膳只稍稍動了幾筷子,便讓人撤下來了。」
顧廷純之前心中沉甸甸的,腹飢亦沒甚麼知覺,此時到了安王妃這裡,整個人都鬆懈下來,頓時飢餓感也浮了上來。
「夜深了,隨意上些茶點就行了。」顧廷純道。
安王妃在他肩頭戳了戳,一臉無奈道:「就是因為夜深了,才要上些熱食。茶點雖然能飽腹,卻不易克化,吃了晚上要撐著的。」
不多時,小廚房裡就端上了熱騰騰的湯麵。乳鴿湯在小火上熬了好幾個時辰,直熬得骨肉糜爛、味道鮮美,將這湯作為湯底,煮了一小碗面,上頭蓋著兩片嫩綠的菜葉,又有一個黃橙橙的荷包蛋,再加灑幾粒小蔥,色香味俱全。
顧廷純吃得七分飽,放下銀箸,安王妃便遞了熱燙的巾子給他擦臉,頓時覺得渾身舒坦。
吃了宵夜,又洗了臉,夫妻兩個躺在床上,打發了守夜的下人,這才開始說起知心話。
今日之事,因顧安姚受了些委屈,原本顧廷純是想去芙蓉閣安撫李側妃一般。但是,轉念一想,他仍舊來了芝蘭院。
李側妃與顧廷純,真是有很久的情分了,論年頭,她跟顧廷純尚且在安王妃之前。顧廷純十五歲時,尚為昭儀的傅貴妃,做主將身邊的一雙侍女賜給了兒子,其一便是李側妃。也因此,她才會在安王妃生下長子之後,緊接其後生了顧安姚。
只是,誰也沒想到,安王府的嫡長子,會意外感染天花夭折,這倒讓顧安姚如今的位置,多少有些尷尬。
「今日之事,著實讓我頭疼。」顧廷純道。
他不曾說是什麼事,安王妃心領神會,她早等著顧廷純開口了。
「是我對淮南管教不嚴,只是不曾想到,她竟有這麼大的膽子。」安王妃嘆了口氣。
顧廷純拍拍她的手,並不因女兒的教育問題而與妻子爭論。準確的來說,顧家的男人們,早就已經習慣了自家的姐妹、女兒花式作死,這並不是責怪妻子就可以改變的問題。
「她做得也沒錯。」顧廷純道:「東宮著實欺人太甚,太子對顧安楠驕縱得太過了。」
「你待如何?」安王妃抿了抿唇:「可要我往娘家……」
天水姜氏如今在朝堂上的地位,雖然比不上傅王謝李四家,卻也是積世之家,在野頗有聲望。
「不用了,我已使御史台王子誠上書,奏宣國公不悌兄妹、踐踏百姓。」顧廷純道:「此事你無須憂心,咱們占理。」
安王妃臉上閃過一絲憂慮:「我只怕太子以勢凌人。」
顧廷純拍了拍妻子的手:「正因如此,我才要更早捅破這件事。」
顧淮南今日之話恰好提醒了他,太子知道這事之後,定會替顧安楠遮掩。若是他也按下不提,再被有心人操縱輿論,久而久之,說不定就傳成了安王府不敬東宮。畢竟,給上二十兩銀子,街上的小乞兒,定能將任何事情傳得滿城風雨。
到那時,是非黑白都已模糊,誰還能說得清呢?
他只能打鐵趁熱,儘早將這膿包挑破了,方能占據上風。至於是否會因此得罪太子,他此時已經顧不得了。
畢竟,他對太子一味忍讓,太子也未曾對他善待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