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登門尋仇
2024-04-25 18:28:54
作者: 梁羽生
呂玉瑤一口氣施展連環七劍,把趙登禹迫退七步。呂家的賓客這才舒了口氣,紛紛為她喝彩。只有呂東岩卻還是皺著眉頭。
當然也有一些賓客和呂東岩一樣看出呂玉瑤的實力是比不上對方的,他們心裡俱是想道:「不知年震山和呂東岩結的是什麼梁子,不過照這情形看來,大概不會是很深的吧?他的徒弟按說是可以勝得了呂東岩的女兒的,顯然是手下留情,顧著呂東岩的面子。」
殊不知趙登禹並不是為著顧全呂東岩的面子,而是出於少年人「知好色則慕少艾」的心理,對呂玉瑤有了憐香惜玉之心。他自幼在嚴師督導之下勤學苦練,稍為漂亮一點的姑娘都很少見。何況其貌不揚,漂亮一點的姑娘根本就不會對他垂青。
趙登禹心裡想道:「這小妮子倒是長得不錯,我若傷了她豈不可惜?最好是勝了她,可以令她佩服我又領我的情。」
可是呂玉瑤的真實本領雖然比不上他,劍法可還是委實不弱,趙登禹以一雙肉掌對付她的寶劍,好幾次施展空手入白刃的功夫,要搶她的兵刃,都是未能成功,有兩次還幾乎險些給她傷了。
呂東岩皺著眉頭,年震山也皺著眉頭,看了一會,緩緩說道:「登禹你要求呂老英雄指點,也得讓他看看你的本事啊!」
趙登禹瞿然一省,想道:「師父將他的畢生心血用在我的身上,對我的期望極大,這次是想我在天下英雄面前揚名立萬的。我成不成名,那不打緊,卻不能失了師門的面子!」
呂玉瑤畢竟是個未有過臨敵經驗的人,占了一點上風,以為對方的本領也不過如此,戒備就不免鬆懈了些。她那手靈活多變的劍法,也漸漸給趙登禹看出了火候不足,弱點所在之處了。
激戰中,趙登禹左趨右閃,覷個真切,忽地中指彈出,「錚」的一聲,正中劍柄。呂玉瑤的青鋼劍「噹啷」墜地,可是在墜地之前,劍尖划過,卻也削去了趙登禹的一幅袖子。
趙登禹這一彈是用上了內家真力的,呂玉瑤虎口一震,身不由己的向後直退,搖搖欲墜。
趙登禹連忙搶上前去,說道:「對不住,趙某失手了。」
這剎那間,呂東岩大驚之下,正要邁步上前,年震山卻已是哈哈一笑,擋在他的面前,說道:「呂老哥,咱們用不著這樣快就出場吧?」
就在此時,忽地有一個人撲進場來,大聲喝道:「你這廝敢欺負我的表妹!」聲到人到,雙臂一振,把趙登禹格開。
原來丘大成本來是陪著轟天雷凌鐵威在書房裡說話的,但因他是呂家的「表少爺」,外面的事情,免不了還是有好管閒事的家人報告給他知道。
他聽得那個「黑鷹」的徒弟打敗了姨父的四個徒弟,現在正在和他的表妹比武,他如何還能夠在書房待得下去?也顧不得姨父的吩咐,便自闖出來了。
趙登禹本來是恐怕呂玉瑤跌倒,想過去扶她的。丘大成卻和姨父一樣,誤會了趙登禹是想去傷她。
趙登禹大怒道:「我和呂姑娘切磋武功,誰說我是欺負她了?」
丘大成無暇理會他,連忙將表妹扶穩,說道:「表妹,你怎麼啦?」
呂玉瑤道:「我沒受傷,表哥,你來得正好,你給我出氣。」
趙登禹道:「呂姑娘,咱們是各勝一招,就算是打個平手吧。我剛才手重了些,你可別要生氣。」
呂玉瑤羞紅了臉,嗔道:「誰要你來討好!」甩開丘大成的手,自去拾起剛才給趙登禹打落的青鋼劍。
呂東岩見女兒沒有受傷,頗悔自己剛才孟浪,當下退回原處。年震山冷笑道:「我的徒弟並沒動令嬡一根毫毛,你可以放心了吧。」呂東岩哼了一聲,說道:「好,待會兒我領教你的武功。」
丘大成格開了趙登禹,雙臂兀自隱隱感到酸麻,心中本來是不無怯意的,但聽了表妹要他「出氣」的說話,禁不住激起了要充當好漢的豪氣,立即喝道:「好,我和你切磋武功!」
趙登禹見他和呂玉瑤形跡親密,卻是妒意勃興,冷笑說道:「不錯,你也算得是呂老英雄的半個弟子,聽說你這半個弟子還是呂門本領最高的人,你要和我切磋武功,哈哈,這正是求之不得!」
兩人立即動手,趙登禹存心要重重的挫辱他,展開了分筋錯骨的手法,招招都是攻向他的要害!
丘大成鼓起勇氣,奮勇抵擋,可惜技遜一籌,拼了全力,仍是抵擋不住。
激戰中丘大成一個「陰陽雙撞掌」猛擊過去,企圖敗中求勝,最不濟也可拼個兩敗俱傷,敗了也可以贏得表妹的芳心。
趙登禹冷笑道:「各位看清楚了,是他自己撞上來的,可不是我有意傷他。」話猶未了,雙掌一合,已是挾著丘大成的手腕,只要用力一拗,他這條手臂定必斷折無疑。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時,忽地一股勁風撲來,趙登禹心頭一震,大吃一驚,連忙鬆手叫道:「呂老英雄,你,你——」待看清楚了站在他面前的是什麼人時,不由得面紅過耳,底下的話就說不出來了。
原來這個替丘大成解圍的人並不是呂東岩,而是一個比趙登禹更年輕的小伙子,他是轟天雷凌鐵威。
轟天雷也不是要施行暗襲,他是要插進中間將兩人分開的。
由於他的人未到,掌力先到,趙登禹未曾看得清楚,心想呂東岩的門下決計沒有誰有這樣雄渾的掌力,就以為是呂東岩親自下場。他恐防呂東岩掌力一發便要取他性命,如何還敢對丘大成施展辣手?只得先行運功防禦,不待轟天雷將他們分開,他自己也要鬆手閃避了。
轟天雷說道:「我是呂老英雄的晚輩,今天特來給他老人家拜壽的。你不是說過,凡是呂老英雄的晚輩,你都不吝指教嗎?」
呂東岩又驚又喜,心裡想道:「他既然闖出來了,讓他試試也好。」當下說道:「我在這兒呢,趙老弟,你叫我幹嘛?嘿、嘿,現在還不是我出場的時候,你少安毋躁吧!」接著回過頭來,對轟天雷說道:「鐵威賢侄,你用心領教這位趙兄的高招!」
轟天雷年紀比趙登禹輕,趙登禹一上場又把話說得太過滿了,此時只好硬著頭皮說道:「不錯,我說過那樣的話。你們併肩子上也好,車輪戰也好,趙某都一意奉陪。」心想:「這小子內功或者比我較勝一籌,未必就能抵敵得了我的七十二把大擒拿手。」他先行交代這幾句門面話,準備萬一輸了,也可以挽回面子。
轟天雷冷冷說道:「請你放心,我凌鐵威決不占你的便宜!你說我是用車輪戰是嗎?好,那我就和你約定,十招之內,我若不能將你擊倒,就算是我輸了!」
趙登禹暗地歡喜,佯怒說道:「豈有此理,你敢如此小覷趙某!」
轟天雷道:「你已經打了三場,耗了一些氣力,若然不加限制,豈非我占了你的便宜?你不願意給人小覷,凌某又豈能讓天下英雄看小!」
趙登禹正是要他把這「理由」說出來,當下便說道:「好,這可是你說的,我可並沒有限你十招!」心想:「這小子武功再強,諒他也不能在十招之內勝我!何況還居然要將我擊倒!」要知勝招不難,但要把對方擊倒,那就非得比對方高出兩籌不行,趙登禹怎能相信一個比他年輕的小伙子有此本領?
轟天雷喝道:「好,出招吧,你是客人,讓你三招!」他自己定下的限制是十招之內擊倒對方的,如今又要讓對方三招方始還手,那即是只剩下七招了。而且還要在這三招之內,不給對方打倒才行。
呂東岩的門下連受挫辱,呂家的賓客都是憋著一肚皮悶氣,此時見了轟天雷這樣的英雄氣概,雖然勝負尚未可知,眾賓客已是不由得都為他大聲喝起彩來!
趙登禹怒不可遏,喝道:「好小子,這可是你自己找死!」
聲出招發,轟天雷籠手袖中,身軀一矮硬衝上去。趙登禹這一招是向他正面抓來的,他已經領教過轟天雷的內功厲害,見他硬衝過來,心想這一抓雖然或者可以抓裂他的兩條筋脈,但給他這麼蠻牛似的一撞,只怕自己也非得受內傷不可。心有顧忌,連忙閃身變招。呂玉瑤在旁邊拍手笑道:「好,第一招過去了!」
按照一般比武的規矩,轟天雷既不伸拳,也不動腿,自然不能算是「還招」。雖說他是硬衝過去,但可以說成是他是自己湊上去挨打,趙登禹不敢打他,那是趙登禹自己的事,他已經是給趙登禹占便宜了。
趙登禹學了個乖,迅即變招,以迅捷無倫的手法,向他側面襲擊,這一抓抓向轟天雷的脈門。轟天雷的手雖然是籠在袖中,但趙登禹拿捏方位,卻是十分準確。心裡想道:「這一次看你還能和我硬碰,你若出手招架,那你就是輸了!」
只聽得「嗤」的一聲,轟天雷的袖子給撕破了一幅,可是趙登禹卻「登、登、登」的連退三步,眾人都看得清楚,轟天雷的雙手仍然是籠在袖中的。
原來轟天雷用的是「鐵袖功」,經過他內功的運用,趙登禹抓著他的衣袖就像抓著一根木棒似的。趙登禹能夠撕破他的袖子,功夫已經是很不錯。不過他的手指也給震得隱隱作痛,是以在那驟然受驚的剎那,身不由己地連退三步。
這一招轟天雷雖然是運用了「鐵袖功」,但既然沒有出手,當然也就不能算是「還招」。
呂玉瑤屈了兩隻指頭,數道:「第二招。」聲音已是不及剛才的響亮。
話猶未了,趙登禹旋風似的轉到轟天雷背後,一個「游空探爪」,抓他的琵琶骨!琵琶骨是一條脆弱的「鎖肩骨」,若給抓斷,多好武功也成殘廢,趙登禹心想:「難道你的內功還能練到琵琶骨不成?」
眾賓客見他手段如此狠毒,大喝倒彩。倒彩聲中,只聽得「卜」的一聲響,轟天雷背上的衣裳給他撕去了更大的一幅,趙登禹的中指食指和無名指都染了鮮血!
原來轟天雷在他抓來的時候,把腰一躬,用背脊硬接了他的大擒拿手。
轟天雷是自小就內功外功兼收並練的,內功還欠缺一些火候,外功已是練得肌肉如鐵,尋常的人用刀斫他,也未必就能將他傷了。趙登禹抓不著他的琵琶骨,五隻指頭都給他的粗皮硬肉擦傷,不過也在他的背脊上抓裂一道傷痕。指頭上的鮮血一半是他自己的,一半是轟天雷的。
指頭上的擦傷,旁人看不見,轟天雷背脊上的傷痕,大家都看得見。這剎那間人人都是提心弔膽,有幾個膽小的客人驚叫起來。
不過,轟天雷總算是讓了他的三招,受的也不過是皮肉之傷而已。既未給他擊倒,就不能說是落敗。
呂玉瑤用顫抖的聲音叫道:「第三招完了!」呂東岩叫道:「鐵威賢侄,用不著盡讓他啦!」
轟天雷道:「來而不往非禮也!還招!」陡地一聲大喝,宛如舌綻春雷,震得壽堂里的一眾賓客耳鼓嗡嗡作響。說時遲,那時快,聲出招發,左掌劃了一道圓弧,右掌便向趙登禹當胸劈下。
趙登禹不敢硬接,一個「移形換位」,側襲轟天雷左脅。轟天雷反手一掌,趙登禹隨著他的掌風,就像紙片似的輕飄飄地盪了開去。這兩招他閃避得也當真是恰到好處。轟天雷的身法似乎不及他的輕靈,兩招都是差了幾寸,連他的衣裳都沒碰著。
年震山為他的徒弟數道:「第五招!」賓客中有人發出冷笑,雖沒明言,年震山也知道這些人是恥笑他連轟天雷所讓的三招也算在內。雖說轟天雷是有言在先,但以他師徒的身份,卻是不應該算這三招的。
年震山面上一紅,心裡想道:「這小子不知是哪裡鑽出來的,登禹只怕不是他的對手,但盼他能接得十招!」心念未已,只見趙登禹用一個「懶驢打滾」的身法,又避開了轟天雷的一掌,躲避得十分狼狽,不過總算是避開了。
年震山心情稍稍輕鬆,想道:「只剩下四招了,看來登禹是應該可以應付得了。」不顧旁人恥笑,洋洋自得的又數道:「第六招!」
他哪裡知道,他的徒弟卻是有苦說不出來!
轟天雷一聲大喝跟著發出一掌,雖然未打著他,那排山倒海般的掌力已是壓得他透不過氣來。那霹靂似的喝聲,更是震得他心驚膽戰。
趙登禹全力化解三招,腰酸腿軟,身法已是漸形遲滯,轟天雷又是一聲大喝,雙掌一齊劈來!
趙登禹閃避不開這一招,硬著頭皮,以攻為守,反扣轟天雷的脈門。
趙登禹的大擒拿手蘊藏有小天星掌力,這一記變招使得大膽之極,既狠又准,而且還可以隨機應變,借力打力。在目前這種危機瞬息的關頭,也的確是再好也不過的應付方法了。
這剎那間,全場寂靜無聲,人人屏息以觀,當真是一根針跌在地下都聽得見響。其中不乏武學高手,俱是暗自想道:「若然換了是我,只怕也沒法解拆得如此精妙!」
心念未已,只聽得轟天雷一聲喝道:「去!」眾人分明看見趙登禹已經扣著他的脈門,卻不知怎的,突然就給他舉了起來,一個旋風急舞,就拋了出去!
原來一個是金剛猛撲,一個是綿里藏針,武學上雖有「柔能克剛」的說法,但也要看雙方的造詣如何。趙登禹剛柔兼濟的功夫,敵不住轟天雷的神力,給他一個金剛猛撲,指頭剛剛扣著他的脈門,立即就給彈開,隨即整個人也給他舉起來了。
趙登禹應招的巧妙已是頗出眾人意料之外,哪知轉眼之間,就給轟天雷拋了出去,優劣轉換,主客易勢的變化之快,更是大出眾人意料之外!這剎那間,人人都是瞠目結舌,竟然忘了喝彩。眼看趙登禹就要跌個四腳朝天,年震山一個虎步跳上去,剛好將他的身子接下來,接著他的背心,輕輕一推,趙登禹接連轉了三個圓圈,方始穩住身形。原來年震山這一推是給徒弟化解身上所受的勁力的,否則雖然接住他的身體,將他放下,他也還是要受內傷的。
呂東岩見年震山舉重若輕,輕描淡寫的就救了徒弟,心裡也是不禁暗暗佩服。想道:「看來他的內功也差不多是已經練到爐火純青之境了,今天只怕是凶多吉少。唯有希望像上次那樣,拼個兩敗俱傷吧。」
場中突然爆發出如雷的喝彩聲,也不知是為轟天雷喝彩還是為年震山的這手漂亮手法喝彩,或者是兩者兼有?喝彩聲中,又聽得呂玉瑤清脆的聲音叫道:「第八招!」所限的是十招,還差兩招未滿,轟天雷就把趙登禹擊敗了。(雖然沒有倒地,但他是給師父接下來的,當然也就算是給擊倒了。)
年震山緩緩說道:「登禹,你接連打了四場,也該歇歇了。這位凌少俠好功夫,佩服,佩服。過幾年我讓小徒再向你領教。」
呂玉瑤接著笑道:「不錯,你的徒弟是打了四場,可是人家也只是用了八招!」
年震山的話中之意是要轟天雷退下,好讓他和呂東岩上場的,也不知轟天雷是不是聽懂他的意思,仍然站在場中,動也不動。
呂玉瑤心裡好笑:「這傻小子敢情是勝得太過得意忘形,以致呆了?」笑道:「凌師兄,你也該歇歇啦。來吧,讓我給你擦一擦汗。」丘大成見表妹對轟天雷表示關切,不由得醋意大生。只恨自己本領不濟,敗在對方的徒弟手下,卻讓轟天雷出盡了風頭。
轟天雷向呂玉瑤點了點頭,表示謝意,但卻仍然站在場中不動。
呂東岩道:「凌世侄,辛苦你了,你歇歇吧。年震山,如今該輪到咱們見個真章啦,請!」
年震山冷冷笑道:「好,我來領教你的高招!」
他們正待下場,不料轟天雷忽地朗聲說道:「呂伯伯,長者有事,少者服其勞。請讓晚輩先向這位年先生請教!」
此言一出,呂東岩和眾賓客均大吃一驚,呂東岩道:「什麼,你還要再打一場?」
年震山也是頗出意料之外,「哼」了一聲,瞪圓了雙眼說道:「什麼,你要和我較量?」
轟天雷冷冷說道:「這有什麼奇怪?你的徒弟打了四場,我以八招勝他,雖勝不武,你們高明的武功,我可還想見識見識啊!你的徒弟是給我擊敗了才下場的,有例照例,我等著你賜招,擊敗了我,我自然便會下場!」
年震山冷笑道:「只怕那時你已經是不能自己下場了!」言下之意,即是他動手決不留情,轟天雷受了重傷,那就要人抬下場了。
轟天雷虎眉一揚,亢聲說道:「大家的拳頭都沒長著眼睛,你打死了我,我死而無怨。萬一我打了你,你也莫怪!」
話說到了這個地步,年震山不想和他打也非得和他先斗一場不可。年震山冷笑道:「好,憑你這份勇氣,姓年的已是甚為佩服。那就來吧!」
呂玉瑤在旁自言自語道:「剛才人家可是只限十招的!」
她雖是自言自語,說得可很大聲,眾賓客都聽見了。有人笑道:「不僅只限十招,他還是先讓三招的呢!平輩過招,已然如此,長幼過招,強弱懸殊,做前輩的人倘若要顧身份,恐怕,嘿嘿,就不能只是依樣畫葫蘆了。」另一個客人卻道:「當真是初生之犢不畏虎,勝敗不論,這位凌老弟的少年英雄氣概已是令人欽佩。咱們不要多口,還是讓他們平手過招的好。須知這位凌老弟縱然敗了,也是雖敗猶榮的啊!」
年震山聽了這些冷言冷語,不由得面上一陣青一陣紅。
年震山暗忖:「這小子功夫不弱,我要勝他,恐怕非得在三五十招開外不行。」轟天雷在八招之內擊敗他的徒弟,他當然不能把自己要在五十招之外方能擊敗轟天雷的話說出來。是以只好把旁人的冷嘲熱諷,當作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呂東岩笑道:「本來不必限定幾招,我這世侄但求增點見識,學點本領。難得有一位名震江湖的黑鷹肯指教他,當然是越多越好!」
年震山喝道:「閒話少說,好小子,你進招吧!」心裡想道:「待我也讓他三五招,給徒弟找回一點面子。」
轟天雷當中一站,陡地一聲大喝,雙掌便向年震山的胸膛劈去。年震山吞胸吸腹,腳步不動,身子突然挪後半寸。轟天雷的掌鋒差了半寸,沒有打著。
高手比斗,相差不過毫釐,年震山如此輕描淡寫地避開了轟天雷的猛擊,具見他的內功造詣極是深湛,即使是和他作了死對頭的呂東岩也不禁暗暗佩服。
可是這只是表面看來的「輕描淡寫」而已,其實在轟天雷雙掌打來的時候,年震山已是不由得不心頭一震了。
雖然差了半寸沒有打中,但轟天雷雄渾的掌力,已是達到他的身上,令他胸腹之間隱隱感到作痛了。
轟天雷喝道:「你別打腫了臉充胖子,再不還招,只有自討苦吃!」左掌向右,右掌向左,劃了一道弧形,連環擊出,隱隱挾著風雷之聲。
以年震山的身份,聽轟天雷說了這樣的話,無論如何,也應該硬著頭皮再讓一招的。可是他讓了一招,胸腹已是隱隱作痛,再讓一招,只怕就要受了內傷。性命要緊,也就顧不得面子了。
轟天雷是事先並不知道他要讓第一招的,第二招接著發出之際,一個是由於不願意要他再讓,二來也恐怕就此打傷了他,雖勝不武。轟天雷是個耿直的人,是以先喝一聲,而且雙掌連續劃出弧形,這樣掌力雖然可以增強,但掌勢卻是稍緩。他是有心要使對方有足夠的空暇應付的。
年震山喝道:「好,你這小子活得不耐煩,我就教訓你吧!」說了這句門面話,登時出手,左掌一壓轟天雷的右臂,右拳劈面便打過去。
轟天雷想不到他出手如此之快,雙臂一振,將他彈開。可是聽得「蓬」的一聲,胸口已中了年震山的一拳了。
眾賓客均是大驚失色,呂玉瑤罵道:「不要臉,自居長輩,暗算人家!」
年震山淡淡說道:「我讓他出招,還招之際,且還事先警告,焉能說是暗算?這小子自己本領不濟!接我一招都接不起,怪得我麼?」
年震山只道轟天雷中了他一拳,非得倒下不可,哪知轟天雷搖搖晃晃的退了兩步,身子又挺直起來,退而復上,喝道:「我還沒有敗給你呢,你吹什麼牛皮,接招!」按照一般比武的規矩,打中對方,只能算是贏了一招,對方沒有倒下起不了身,當然還可以繼續再斗。
原來轟天雷自小磨練,練得一身銅皮鐵骨,內功雖未達到爐火純青之境,造詣也頗不弱。給年震山打中一拳,胸口隱隱作痛,可是尚未受到內傷。
假如年震山在他腳步未穩之際,再補一拳,轟天雷非得倒地不可。但年震山過於托大,為了顧著自己的身份,一面回答呂玉瑤的指責,一面等待轟天雷自己倒下,這就給轟天雷一個喘息的時機了。
轟天雷運氣三轉,氣透丹田,胸口的疼痛已然消失。虎躍而前,一聲大喝,雙掌又打出去!
年震山見他這樣快的就撲上來,而且那一聲大喝,中氣充沛,顯然沒有受到內傷,這一驚亦是非同小可,心裡想道:「怪不得登禹八招敗在他的掌下,這小子的確是有點邪門!看他不過二十來歲,怎的就能夠有這樣深厚的內功?」不敢輕敵,使了一招「拂雲手」,雙掌一履,化解了轟天雷的這招霹靂掌。
眾賓客吁了口氣,不禁又為轟天雷喝起彩來。先前說話的那個老英雄蔣中平冷冷說道:「大名鼎鼎的黑鷹,原來也不過只敢讓晚輩一招!」呂玉瑤笑道:「讓一招也敢誇口,嘿、嘿,口氣固然很大,麵皮也確實是夠厚了!」蔣中平道:「你別笑他,他讓這一招已經是很不容易了哪!」「哪」字的語尾,拖得甚長。
丘大成站在一旁自己裹傷,聽得表妹連連誇獎轟天雷,只覺滿不是味兒,心中又是妒忌,又是羞愧。
轟天雷給他輕輕一履就化解了自己的攻勢,也是不禁一驚,想道:「打只怕是打不過他了,不過打不過也要打!」
幸而轟天雷有過與雲中燕及黑旋風交手的經驗,此時碰上了一個更強的對手,知道不可一味蠻打,於是戰法一變,雙掌緊閉門戶,攻守兼施,不求有功,先求無過。
他這套霹靂掌是梁山泊好漢「霹靂火」秦明傳下來的,掌力的剛猛,不在少林派的大力金剛掌之下。年震山是江湖上早已成名的人物,他是只許勝不能敗的,是以反而不覺有點顧忌了。
轟天雷每發一掌就是一聲大喝,震得旁觀的賓客都覺耳鼓嗡嗡作響,不知不覺的從場邊漸漸向後面移動,有幾個人忍受不住,只好塞住耳朵,可又捨不得離場不看。
年震山暗暗驚奇,心裡想道:「這小子的內力竟似無窮無盡,百招之內,若然勝不了他,我的顏面何存?」
二人越斗越緊,年震山雙掌盤旋飛舞,掌劈指戳、撕、抓、擒、拿、劈、斫、切、削,招招攻向轟天雷的要害。轟天雷兀立如山,雙掌使得呼呼風響,好幾招年震山的掌指似乎就要劈、戳到他的身上了,卻又突然縮手,原來是怕他的內力所傷,縱然擊倒了他,也是失了面子。
呂東岩看得也是不禁暗暗吃驚,想道:「黑鷹這七十二路大小擒拿手法練得竟然精妙如斯,倘若我一下場就和他交手,只怕也是討不了他的便宜。能夠像上次一樣,拼得個兩敗俱傷,已是僥倖的了。」
不知不覺過了百招,畢竟薑是老的辣,在這百招之內,年震山已是漸漸摸到對方的路數,探明了對方的虛實。當下使出虛實並用的擒拿手法,接連使出七八個「花招」,接著一個實招,擾亂轟天雷的耳目。
轟天雷反而有點沉不住氣了,激戰中,他一招「跨虎登山」,身形撲上,雙掌猛擊出去。年震山尋暇抵隙,好不容易等到這個機會,喝一聲:「著!」旁觀的人只見兩條人影倏地一分,看清楚時,只見轟天雷的上衣已經給他撕破,胸口一道五寸多長抓傷的傷痕。倘若不是轟天雷練成了一身銅皮鐵骨,這一抓已是開膛破腹之災。眾賓客都是不禁大驚失色。
呂玉瑤叫道:「爹爹,你,你把他替下來吧!」
呂東岩已經有了取勝的把握,朗聲說道:「鐵威賢侄,你和年老前輩已經鬥了百招開外了,實在是很難得啦!你下來歇歇吧!」
轟天雷說道:「我還要多領教這位名震江湖的黑鷹幾手功夫!」
年震山見他如此頑強,心裡也不禁有幾分怯意,冷笑說道:「你這小子當真是不見棺材不流淚麼?」
轟天雷道:「見了棺材,我也決不流淚!」斗得性起,索性撕下了上衣,露出精赤的胸膛,猛地又撲上前去,和年震山繼續惡鬥!
十數招後,年震山一個「游空探爪」,抓著他的背心,撕下一大片皮肉,大喝道:「還不認輸!」
轟天雷喝道:「我還未輸呢,為何要認?」背上鮮血淋漓,依樣惡鬥!膽小的客人已是轉過了面,不敢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