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呂府賀壽
2024-04-25 18:28:52
作者: 梁羽生
這兩個知客跌得鼻破額腫,幸虧沒有碰著石頭,否則更是不堪想像。爬了起來,嚷道:「快來人啦,有人撒野!」
其實,無需他們叫嚷,裡面已經聽見他們打架了。有幾個人就跑出來,為首的一個是穿著一身華麗衣裳的少年。
這兩個知客叫道:「好了,表少爺來了!表少爺,撒野的就是這個臭小子。」
這個「表少爺」外貌溫文,人也似乎頗為講道理,問道:「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跑到這裡打人?」
轟天雷想不到這兩個人跌得這樣重,不禁呆了一呆,訥訥說道:「我可沒有打他們,是他們自己跌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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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表少爺」是個武學的行家,一看就知轟天雷說的不錯,心裡想道:「這兩人雖然沒有什麼真實功夫,但這小子能夠只憑反震之力,便跌得他們四腳朝天,倒也不可小覷了。說不定他是哪位江湖異人的弟子,先問問他再說。」
轟天雷不待他問,便先說道:「我是來給呂老前輩拜壽的。」
那兩個知客說道:「他沒有拜帖,就往裡闖,可怪不得我們攔阻他。」「他說有一封他爹爹寫的信,我問他的爹爹姓名,這也是應該的呀,這小子不知是發了神經病還是怎的,竟然就上來打架了。表少爺,你來評評這個理!」
「表少爺」微微一笑,說道:「恐怕是誤會了。今天是姨父的花甲大壽,有人來給他老人家拜壽,不管是誰,咱們總不能慢客。不過來的客人也確是很多,敝姨父可不能分出身來,一一應酬。你既有令尊書信,不知可否由我轉交?」意思很是明顯,要待呂東岩看了這封書信之後,才會決定見不見他。
轟天雷見他說話有禮,對他倒是頗有好感,只因父親曾有吩咐,卻又不便就把這封信交給他,當下說道:「小可想交給呂老前輩親自拆閱。小可但求一見,想也不會耽擱了令姨父多少工夫。」
「表少爺」不由得心中著惱,哈哈一笑,說道:「敝姨父的大小事情,平時也都是交我料理的。閣下信不過我,那就請進吧。對啦,我還沒有請教閣下高姓大名呢,這總可以說吧。」說罷,伸出手來,與轟天雷相握。
跟著他出來的三個人是呂東岩的弟子,不約而同地冷笑道:「這小子不識抬舉,丘兄,你何必和他這樣客氣?」
握手是一種最普通的禮節,轟天雷不疑有他,坦然和他相握,不料一握之下,只覺一股力道震來,轟天雷的虎口隱隱發麻。就在此時,那「表少爺」的五指突然變成鐵鉗一樣。
轟天雷大吃一驚,這才知道對方乃是存心試探他的功夫的。
其實,說是「試探」,還不恰當。「試探」應當點到即止,對方卻乘他毫無防備之際,突施內力襲擊,而且還抓著他的脈門,要令他只有挨打的份兒,根本就不可能和自己對抗。這還有什麼「較量」可言?
學武之人,驟然遇襲,本能的生出反應。那「表少爺」抓著他的脈門,喝道:「渾小子,給我滾吧!」正待施展「大摔碑手」的功夫,把他摔出大門,陡然間,只覺得轟天雷的手臂好像變成了鐵棒一般,他的五根指頭抓下,登時給一股內力反震回來。
轟天雷雙臂一振,喝道:「你趕我走,我偏不走!」那「表少爺」的內功亦有相當造詣,卻禁不住「轟天雷」的神力,登時跌跌撞撞地斜沖幾步,連忙用重身法定住身形。
那兩個知客喝道:「好呀,這臭小子居然敢打起表少爺來了!」
和「表少爺」一同出來的那三個人是呂東岩的弟子,當下便即大聲吆喝,一擁而上。
「表少爺」老羞成怒,喝道:「你們退下,讓我教訓這個小子!」
轟天雷亦是不禁火起,喝道:「分明是你欺人,你倒顛倒過來教訓我了?好呀,你就來吧!」
說時遲,那時快,那「表少爺」是欺身迫近,雙掌連環撲擊。轟天雷識得這是一招極為厲害的分筋錯骨手法,不由得更是心頭火起,想道:「不給他一點厲害瞧瞧,他還當我是好欺負的呢。不過呂伯伯是他姨父,可也不能傷了他。」
轟天雷一個「脫袍解甲」,雙肩一矮,身形擰轉,反手抓他。那「表少爺」武功甚是不弱,剛才吃過了虧,知轟天雷內力勝他,哪裡還肯和轟天雷硬碰?身形一轉,以迅捷無倫的手法抓向轟天雷軟腰的麻穴。轟天雷一個「虎縱」,飛起鴛鴦連環腿踢他,只聽得「嗤」的一聲,轟天雷的粗布衣裳撕爛,雙腿卻踢了個空。
那三個弟子叫道:「好,叫這小子多吃一點苦頭!」話猶未了,只見轟天雷一聲大喝,雙掌齊推,並沒有打到表少爺身上,表少爺已是立足不穩,腳步踉蹌的直退下去,身子就好像風中之燭一般搖搖欲墜。
眼看他就要跌個仰八叉,轟天雷有點後悔,想道:「我這招霹靂掌力道用得太猛了,可莫跌傷了他才好。」正要跑過去扶他,忽地有一個人飛跑出來,單掌一按他的背心,登時就穩住了他的身形。表少爺這一撞的力道本來亦是非同小可的,那人穩住了他的身形,自己的身子卻是紋絲不動。
這人舉重若輕,功夫之純,令得轟天雷也不禁暗暗佩服。抬頭一看,只見來的是個三綹長須的老者。轟天雷依稀記得他小時候見過的「呂伯伯」,好像就是這個模樣。
那表少爺喘過口氣,連忙叫道:「姨父,這小子跑來撒野!我請他走,他還要打人!」
轟天雷道:「是呂伯伯嗎?我可並沒有打他們呀,是他們先動手打我的!」
呂東岩沉聲說道:「你是誰?」
轟天雷這才想起還沒有說出自己的名字,隔別多年,呂東岩已經認不得他了。急忙說道:「我是凌鐵威,家父有信叫我轉呈伯伯。我是特地來給你老人家拜壽的呀!」
呂東岩怔了一怔,皺了皺眉頭,忽地哈哈笑道:「哦,原來你是鐵威。這可真是誤會了,到裡面說話去。」
「表少爺」吃了一驚,說道:「這人……他是什麼人?」他本來想說的是「這小子」的,見風駛舵,姨父既然認識「這個小子」,他也只好改口相稱了。
那兩個知客甚是尷尬,說道:「他不肯說出他爹爹的名字,又不肯把信交給我們,我們、我們還沒有見著你老人家,自是不敢放他進去。」
呂東岩心裡明白,哈哈一笑,說道:「他是我一個老朋友的兒子,這次敢情是第一次出道,不大清楚江湖規矩,你們看在我的面上,請莫怪他。」接著笑道:「鐵威,你還是小時候的脾氣,可也未免是莽撞一點了。」
轟天雷終於見著了呂東岩,呂東岩對他又很親熱,他的氣也就消了。想一想也是怪不得知客他們,倒覺得有點過意不去,於是接連說了兩個「是」字,向那兩個知客賠了罪。
呂東岩又笑道:「你們也是不打不相識,過來拉拉手吧。他是我的姨甥,名叫丘大成。」
丘大成笑道:「凌兄,俗語說不知不罪,剛才我糊裡糊塗的和你打了一架,你莫見怪。你的功夫高明得很,小弟極是佩服。有空還得請你指教指教。」滿面堆歡,和剛才判若兩人,又恢復了溫文爾雅的態度了。
轟天雷還有點提心弔膽,恐防丘大成又來試他,伸手與他相握,這次丘大成可真是彬彬有禮,並無內力發出了。倒是轟天雷那緊張的神色,瞧在呂東岩的眼裡,覺得轟天雷未免有欠大方。心裡想道:「到底是個鄉下孩子,一出來就鬧笑話。」
轟天雷跟著上去拜見呂東岩,呂東岩道:「不必客氣。」輕輕一托,將他扶了起來。但轟天雷亦已屈了半膝,行了半個大禮了。呂東岩是不露形跡的試他內力,見他果然了得,心裡也很歡喜,便道:「你跟我來吧。」
丘大成跟著進去,呂東岩道:「大成,你到外面幫我招呼客人。若有貴客來到,你替我告個罪,我要過一會兒才能出來。」
丘大成心裡很不舒服,想道:「不知這小子是什麼來頭,姨父對他這樣親熱。好,待會兒我向姨媽打聽,姨媽定會告訴我的。」心裡很不願意,口裡連連道「是」,便走出客廳去了。
呂東岩把轟天雷帶進一間密室,問道:「你師父和你爹爹都好?」
轟天雷道:「好,多謝老伯惦記家父。這是家父給你老人家的信。」
呂東岩接過書信,卻不馬上開拆,說道:「我與你的師父和爹爹都是多年老友,你來到我這兒,就像自己人一樣。不過,你可莫隨便和人說你是凌浩的兒子,尊師的名字最好也不要提。」
轟天雷道:「老伯放心,小侄明白。」
呂東岩這才拆開書信,看了一遍。轟天雷在旁註意他的神色,只見他眉頭略皺,卻也沒有說什麼。
轟天雷心裡想道:「這封信上不知說的是什麼,呂伯伯好像不大高興。爹爹吩咐過我若然他看過信後,對我冷淡,我就不必把曾到梁山找尋兵法的這件事告訴他,吃過了他的壽筵就走。」
呂東岩若有所思,把信緩緩折好,藏入了懷中,這才說道:「你爹爹寫這封信可曾給你看過嗎?」
轟天雷道:「沒有。不知家父說的什麼?」他這樣表白一句,暗示非但沒有看過,他的父親也沒有和他說過。
呂東岩微笑道:「沒什麼,不過托我照料你的,其實我和他已經是二三十年的老朋友了,哪裡還用得著來這一套客氣的說話。」
神情忽地又轉親熱,雖然沒有初見時候的親熱,比起剛才的冷淡,卻是大不相同了。
呂東岩打開房門,把一個小丫頭叫來,笑道:「鐵威,你一路辛苦了。你到後房歇歇,換一身乾淨衣裳。今天來到我這裡的客人有許多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換過了衣裳,我再帶你出去。嗯,我是當你子侄一般,你可別要誤會。」
接著吩咐那丫頭道:「冬梅,你把我的一件新衣裳給凌少爺替換。鐵威,我和你的身材差不多,大概還可以合身的。」
轟天雷那件衣裳又舊又破,剛才和丘大成打架,又給抓爛了袖子,心裡想道:「呂伯伯是怕我丟了他的面子,這件衣裳也確實是應該換了才好去見賓客。不過,讓一個丫頭服侍我更衣,這可是有點不好意思。」
轟天雷有生以來,從未有過丫頭服侍,臉上不覺就紅了起來。
呂東岩瞧在眼內,心中暗笑:「真是個鄉下人。」當下說道:「冬梅,你帶凌少爺到我的書房,拿我的幾套衣裳讓他挑選。然後你到小姐那裡去,叫她前來見我。」
轟天雷始知不必那小丫頭在旁伺候,這才放下了心。
且說丘大成在外面招呼賓客,老是記掛著姨父和那「渾小子」在密室傾談之事,以至胡思亂想,心神不定。恰好來了兩位江湖上有點來頭的人物,他便抓著這個藉口,進內里打聽,其實這兩個人是不必呂東岩親自招呼的。
丘大成和呂家是至親,平時穿堂入室慣了的。但他知道今天不同往日,呂東岩剛才表現的態度,分明是不想有第三者在旁,聽見他和那個「渾小子」的談話。丘大成怕招姨父惱怒,不敢進那密室。於是按照原來的計劃,先去見他姨母,讓姨母去叫姨父。順便可以向姨媽打聽這姓凌的來歷。
呂東岩夫妻的臥房外面是一個庭院,庭院中有假山樹木,丘大成踏進了月牙門,忽地聽得臥室之中呂東岩夫妻正在小聲說話。
他們說話的聲音雖小,丘大成是自小練過梅花針之類暗器的人,聽覺特別靈敏,卻是聽得清清楚楚。飄進他耳朵里的第一句話就正是他的姨母在問:「唔,這事我倒真是料想不到,這姓凌的少年家世如何?為人怎樣?」
丘大成呆了一呆,心道:「為什么姨媽要盤問這姓凌的家世?」心頭一動,就躲在假山後面,偷聽他們夫妻說話。假如給姨父發覺的話,這才拿出那個藉口。
只聽得呂東岩嘆了口氣,說道:「你問這姓凌的家世,我可不知要怎麼說才好?」
呂夫人詫道:「為什麼?」
呂東岩道:「他的父親,就是我以前和你說過的那個凌浩。」
呂夫人吃了一驚,說道:「凌浩不是梁山泊好漢轟天雷凌振的後人嗎?」
呂東岩道:「就是呀,在江湖的俠義道看來,凌家是英雄後代,這是一等一的家世。但恐怕普通人就不是這樣看法了。」
呂夫人道:「這幾年來咱們總算有了點家業,你可得小心一些,別要惹禍才好。」
呂東岩道:「少年時候,我闖蕩江湖,曾得過凌浩的恩惠。故人之子,我又豈能不收容他?不過,你放心,我已經叫他守口如瓶了。」
呂夫人道:「江湖上義氣為先,當然是不能待薄他,免得人家知道了說咱們寡情薄義。不過厚待他是一回事,談婚論嫁,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丘大成在窗外偷聽,聽到這裡,不覺大吃一驚,心裡想道:「談婚論嫁?難道這臭小子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居然要討我的表妹嗎?」
丘大成猜得不錯,原來轟天雷父親那封信正是為他的兒子向呂東岩求婚的。不過轟天雷卻一點也不知道,丘大成以為他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這卻是冤枉他了。
丘大成心裡怦怦地跳,躲在假山背後,更是豎起耳朵來聽。
呂東岩沉吟半晌,說道:「鐵威這孩子武功倒是很不錯的,剛才我已經試過他了。人也似乎很老實。」
呂夫人冷冷說道:「這麼說你是看中他了?」
呂東岩道:「只可惜這孩子未曾見過世面,有點傻裡傻氣。」
呂夫人道:「傻裡傻氣是可以改變的,他住在咱們這兒,有你教導他,還怕他不能成材嗎?」
呂東岩道:「那麼你的意思怎樣?」
呂夫人忽地冷笑道:「可是你忘記了一件事情,咱們的玉兒和大成自小在一起,我看他們倒是相當情投意合的呢。前些時候,姐姐曾經和我提過親,我說玉兒年紀還小。哼,哼,早知如此,當時我就應該答應她了。」
呂夫人的說話好像是定心丸,丘大成聽了她的話方始鎮定一些,想道:「原來姨媽還是幫我的,她剛才說的是反話。」
呂東岩忙道:「我也沒有說要答應凌家的婚事呀,你又何鬚髮脾氣?不過——」
呂夫人道:「不過怎樣?」
呂東岩道:「這是玉兒的終身大事,我想讓她自己選擇。」
呂夫人道:「你要把這件事情告訴她?」
呂東岩道:「不,我只告訴她有這麼一個故人之子在咱們家裡住,叫她把鐵威這孩子當做哥哥一樣。以後如何,那就要看他們的了。」
呂夫人道:「你要留他住多久?」
呂東岩道:「他喜歡住多久就住多久,難道我還好意思把他趕跑嗎?」
呂夫人道:「他當真是不知道這封信寫的什麼?」
呂東岩道:「這孩子決不是一個會說謊的人,聽他的口氣,他非但沒有看過這封信,求婚之事,凌浩也是從未向他露過口風的。」
呂夫人放下了心,這才露出笑容,說道:「那也好,讓玉兒自己挑夫婿吧。我做母親的知道,料想玉兒也不會挑上那個傻小子!」
丘大成心裡也正是這麼想:「表妹自小和我在一起,她一向就是喜歡我的。臭小子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哼,做你媽的春秋大夢去吧。可是也得想個法子把這隻癩蛤蟆早點趕出去才好。」
心中正在盤算有何妙計,忽聽得有腳步的聲音,園中出現了一個少女,正自分花拂柳而來。
這個少女不是別人,正是他的表妹呂玉瑤。丘大成從庭院的月牙門望出去,看見表妹,立即一縮身形,輕輕的從另一邊牆頭翻過去,不讓他的表妹瞧見。然後裝作是剛剛從外面進來的模樣,叫了一聲「表妹!」
呂玉瑤道:「你怎的不在外面陪客?」丘大成道:「外面來了兩個客人,我是來請姨父出去招待客人的。」
呂玉瑤道:「我也正是爹叫我來的,卻不知他找我做什麼?」
呂東岩聽得他們說話的聲音,說道:「你們來得正好,都進來吧。」
待他們進了房間,呂東岩首先問丘大成道:「來的是什麼客人?」
丘大成說了那兩個人的名字,呂東岩眉頭一皺,說道:「這兩個人是有點來頭,不過有你替我招呼也可以了。」
丘大成道:「他們遠道而來,一心想給姨父拜壽。我見他們急於求見,只好進來通報。」
呂夫人道:「那你就先出去一會兒吧。」
呂東岩不置可否,說道:「玉兒,你表哥有沒有告訴你剛才來了一個客人,這個客人可不比別的客人,是我的一個老朋友的兒子。」
呂玉瑤道:「是嗎?表哥可還沒有告訴我呢。是你哪一位老朋友的兒子?」
呂東岩道:「你還沒有見過的。」
正自考慮要不要在丘大成面前說出轟天雷的來歷,忽地有個丫頭走來,就是剛才服侍轟天雷的那個丫頭冬梅。
呂東岩說道:「凌少爺換好衣裳沒有?」他還以為冬梅是喚了小姐之後,又轉到那個書房去替轟天雷收拾衣裳,這才來的。
冬梅說道:「不知道。老爺,你不是叫我不必伺候他的嗎?」
呂東岩道:「那你來這裡做什麼?」
冬梅道:「我從小姐那裡出來,剛好碰上丁大叔來找老爺,他叫我把一張拜帖送給你。他說那兩個客人是知客都不認識的,似乎氣派不小,他不敢阻攔,已經放他們進來了。」「丁大叔」是呂家的管家。冬梅說罷,將一個拜匣呈給主人。
呂東岩道:「兩個客人怎麼只有一張拜帖,他們姓甚名誰?」
冬梅道:「丁大叔說來的是一老一少,那老的姓年,小的那個是他徒弟。」
呂東岩聽得一個「年」字,面色倏變,連忙打開拜匣,抽出拜帖。
丘大成在旁觀看,只見拜帖上畫著兩面交叉的黑旗,黑旗上方,有一隻展翅飛騰的黑鷹。拜帖並沒具名,除了這幅畫之外,只有一個大大的「年」字。
丘大成道:「姨父,這人是誰,怎的如此無禮?」
呂東岩好像沒有聽見他的說話,自言自語道:「我早料到他會來生事,卻想不到他竟有這麼大膽,什麼日子不挑選,居然挑選了今天這個日子。」
呂玉瑤好奇之心大起,說道:「爹,表哥在問你呢,這個姓年的究竟是什麼人?」
呂東岩這才嘆了口氣,說道:「你們不必管這閒事。大成,你到書房看看,凌鐵威換好衣裳,你就陪他坐吧。」
丘大成道:「你不是要介紹他和一眾親友相見嗎?」
呂東岩道:「本來我是想讓他在人前露面的,現在出了這件事情,只好等待事情過了再說。」
丘大成暗暗歡喜,心裡想道:「這小子的本領比我高強,姨父若是讓他在人前露面,他的風頭恐怕就會蓋過我了。好,我且趁這機會,探聽他的口風。」於是諾諾連聲,便即奉命而去。
呂東岩雖然沒有說出那個客人是誰,丘大成已是明白,這人一定是他的姨父的仇家。
丘大成明白,呂玉瑤也是明白的。
她按捺不下好奇之心,說道:「爹爹,我和你一同出去,見見這個人好麼?」
呂東岩道:「你去做什麼?」
呂玉瑤道:「幫你的手呀!爹爹,你在武林中這樣大的名頭,豈能輕易和人動手?由我打發他不就行了?」
呂東岩苦笑道:「你說得不錯,等閒的人,我是不會和他動手的,但這個人卻是非得我親自應付不行!」
呂玉瑤吃了一驚,說道:「爹爹,他是什麼奢攔人物,居然值得你親自出手?」
呂東岩板起面孔,說道:「我告訴過你,叫你不要管這閒事的。你媽有話和你說呢,你給我乖乖的躲在房間裡吧!」
呂玉瑤噘著小嘴兒,心裡想道:「你不許我出去,待會兒我偏要出去。」就在她賭氣的時候,呂東岩已經跨出房門了。
大廳里的一眾賓客都在詫異,他們心裡有著和呂玉瑤同樣的疑問:「這個姓年的究竟是什麼人呢?」
這人披著狐裘,像是個大富賈,他的徒弟也是個衣服華麗的少年。
兩人進了客廳,就大馬金刀地坐了下來,神情傲岸得很。別人和他說話,他卻是兩眼朝天,愛理不理。甚至對別人的問話,只是嘴裡輕輕哼了一聲,根本就不回答。
呂家的來客都是在江湖上或多或少有點名望的人,這兩師徒的態度如此無禮,眾賓客都是暗暗惱怒。
不過賓客們也恐怕這姓年的是呂東岩的朋友,打狗得看主人面,是以對他的無禮態度,大家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正在眾賓客暗暗嘀咕之際,呂東岩大踏步走了出來。
只見呂東岩雙眉一軒,冷冷說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黑鷹,今日飛來寒舍!」
眾人聽了這話,都是不禁大吃一驚:「他就是黑鷹年震山?」
原來年震山是江湖上最著名的一個獨行大盜。不過他雖然是名震江湖,卻很少人認識他。因為他總是獨往獨來,從不和人合夥的。做了案他也總是有辦法叫事主不敢張揚。
江湖上都知道他心狠手辣,武功極是高強,但到底高強到什麼程度,卻是誰也說不上來。
眾賓客大驚之下,人人都是想道:「幸好我剛才沒有得罪他。」
年震山這才緩緩站了起來,說道:「你老哥六十大壽,我敢不來助興嗎?」
呂東岩冷笑道:「不敢當,請你還是實話實說吧!」
年震山哈哈一笑,說道:「好,那麼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我一來是特地給你老哥拜壽,二來嘛——」
呂東岩厲聲說道:「二來是要和我算算舊帳,是不是?」
年震山冷冷笑道:「你老哥言重了。不錯,咱們是結有一點梁子,卻也用不著『算帳』這樣嚴重。說實話,年某今日攜小徒來此,也不過是趁這機會,以武會友而已!」
呂東岩道:「以武會友也好,算帳也好,你劃出道兒來吧。」
年震山道:「好,端的是快人快語!那麼咱們就訂個約吧?」
呂東岩道:「訂什麼約,說!」
年震山道:「我若輸了給你,我給你磕三個響頭拜壽。你輸了給我,對不住,也請你給我磕一個響頭,以三換一,你總不至於吃虧了。」
以呂東岩的名望,豈能給人磕頭?磕了響頭,三個和一個都是一樣。年震山分明是要當眾侮辱他,掃他的顏面。
呂東岩心裡想道:「他隱忍十年,方始前來挑釁,定然有所恃而來。我可不能中了他的激將之計。」當下強忍怒氣,定了定神,暗運內功,說道:「好,悉依尊意。請!」客廳里動手不便,是以呂東岩請他到外面的院子裡比武。
年震山卻不舉步,又是冷冷一笑,說道:「且慢!」
呂東岩道:「有話快說!」
年震山道:「登禹,過來!」指著那個和他同來的少年人道:「這是小徒登禹。登禹,來的時候,我和你說了一些什麼?」
那少年恭恭敬敬地答道:「你老人家要我來學點功夫,長點見識。」
年震山道:「對啊,那你還不求呂老英雄指點?」
呂東岩涵養再好,也禁不住動起怒來,說道:「年震山,你竟敢這樣藐視於我!」
年震山哈哈一笑,說道:「老哥,你誤會了。我是請你『指點』他,不是要你『指教』他。當然,若是你肯親自出手指教他,在他更是求之不得。」
呂東岩因為自己說過,任他劃出道兒的說話,只好忍著氣道:「閒話少說,你要我怎樣指點他?」
年震山緩緩說道:「聽說你有四個徒弟,還有一個早已在江湖上露了頭角的姨甥,也算得是你的半個徒弟。我說過我們師徒今日來此是為了以武會友,倘若只是我領教你老哥的功夫,豈不是把他們小一輩的冷落了。也該讓他們會一會呀!」
呂東岩道:「哦,你的意思是要師對師,徒對徒?」暗自想道:「這少年雖是面黃肌瘦,但兩邊太陽穴墳起,顯然內功的造詣已是不凡。我門下的四個弟子恐怕不是他的對手,只有大成或許可以應付得了。」
年震山道:「你親友中的晚輩,若要指教小徒,一樣歡迎。」
趙登禹走出院子,當中一站,說道:「呂老英雄的門人晚輩甚多,為了省事起見,我想請他們一齊上來指教!」
年震山跟著就說:「對,車輪戰太花時間,還是併肩子上的好。小徒志在以武會友,當然是點到即止的。又即使他是僥倖勝了,功夫也一定還有不到之處,要請呂老哥不吝指點。」
此言一出,呂東岩門下的四個弟子都是勃然大怒。
「好,小子膽敢口出狂言,待我來教訓你!」脾氣最急躁的三弟子呂剛首先沖了出去,他是呂東岩的侄兒。
大弟子趙岳叫道:「讓我先上!」
二弟子華岱和四弟子周應幾乎也是同時跑出,一個叫道:「割雞焉用牛刀,大師兄,你讓給我!」一個喝道:「好小子,未曾動手,就吹大氣!我是本領最不濟的弟子,你也不見得就能贏我!」
四個弟子都是欠缺江湖經驗的少年,一窩蜂地爭著出來,做師父的呂東岩不由得皺了眉頭,正想喝令他們退下,可是已經遲了!
四弟子周應話猶未了,眼睛一花,年震山的那個面黃肌瘦的弟子已經撲到了他的面前。
趙登禹面黃肌瘦,身手可當真是矯捷之極,只聽得他嘿嘿的一聲冷笑道:「是麼?」眾賓客連他用的是什麼手法還未曾看得清楚,便聽得「卜通」一聲,周應已是給他摔出數丈開外!
呂東岩早已看出他的本領非凡,但卻想不到竟是如此厲害,大吃一驚,心裡想到:「這可是大擒拿手的分筋錯骨手法呀!分筋錯骨也還罷了,他還兼有小天星的掌力。看來只怕丘大成也未必打得過他,我這四個徒弟恐怕要大大的出醜了。」
四個弟子是幾乎同時撲上去的,周應吃了虧,大弟子趙岳和二弟子華岱已經趕到,呂東岩要顧著自己的面子,可不能在這個時候叫他們退下了。
趙登禹哈哈笑道:「對啦,你們還是併肩子上的好!」大笑聲中出手如電,一個「陰陽雙掌」猝擊趙岳面門。趙岳不愧是呂東岩的首徒,立即霍的一個「鳳點頭」,雙臂一架,使了一招攻中帶守的「橫架金梁」,勉強拆開對方的招數。二弟子華岱長拳搗出,立即猛擊趙登禹的後心。
趙登禹背後好像長著眼睛,一擊趙岳不中,迅即變招,反手一抓,冷冷說道:「請恕我不能接受你的教訓,對不住,得罪啦!」
「咔嚓」一聲,華岱的手腕脫了臼,三弟子呂剛怒道:「你敢動手傷人!」猛衝上去,右手揮拳,左臂扶人。
趙登禹道:「對不住,我拳頭沒長眼睛。多謝你提醒,這次我小心點兒就是。」呂剛一拳打了到來,他不躲不閃,一個「順手牽羊」已是抓著呂剛的虎口,將他摔了出去。他是一手扶著二師兄的,他一摔倒,華岱也就變成滾地葫蘆了。不過他倒是言而有信,這次並沒有令呂剛受傷。
趙岳是首徒身份,明知不敵,也只好硬著頭皮上去。趙登禹笑道:「趙兄,你是『牛刀』,你肯指教,真是給我臉上貼金了。」這話是針對他的師弟剛才所說的「割雞焉用牛刀」這句話的。
就在他說這三句話的時候,他已是閃電般的攻出了七招,分筋錯骨手法招招凌厲,趙岳已是竭盡所能,勉強接到了第七招,實在是無法抵禦了,哇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搖搖晃晃的直向後退。他不是給擊中的,而是給對方的小天星掌力震傷的。
趙登禹停下腳步,淡淡說道:「獅子撲兔,牛刀割雞,原來不過如此,領教了!」
四個弟子一敗塗地,呂東岩氣得面色發青!
「呂老英雄門下,不知還有哪位要來指教?」趙登禹淡淡說道,猖狂的神態雖然沒有顯露,得意的心情已是見之辭色。
忽見衣袂輕飄,屏風背後突然閃出一個少女,說道:「我替爹爹領教你的高招!」
原來呂玉瑤早就躲在屏風背後偷看,她見四個師兄一敗塗地,忍不住就出來了。
呂東岩吃了一驚,說道:「玉兒,你,你——」他要說的是「你怎麼不聽我的吩咐,擅自出來?」話到口邊,忽地一想,這樣說豈不是更長敵人志氣?
正在他底下的話欲說未說之際,呂玉瑤已是搶著說道:「爹,我也算得是你的徒弟呀,人家要伸量你門下弟子,難道還能由你親自發付嗎?」
「對,呂小姐家學淵源,正該替令尊掙個面子。」年震山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一個哈哈說道。
呂東岩給年震山的說話逼住,更不便叫女兒退下了。
「哼,分明是你想要徒弟出頭露面,卻拿我的徒弟消遣!不過玉兒的本領是比她的師兄要強一些,沒奈何也就讓她試一試吧。這臭小子倘敢傷了我的女兒,我也只好不顧身份了。」呂東岩暗自準備,女兒若有閃失,他就要把趙登禹斃於掌下。
年震山好似窺破呂東岩的心神,緊緊地靠近他的身旁,笑道:「呂姑娘剛才沒有在場,也許沒有聽見我的說話,我再說一遍,小徒只是以武會友,亦即是說這場比武只是點到即止。不過拳頭刀劍,都沒長著眼睛,倘有誤傷,也只能各安天命!」
趙登禹接著說道:「呂老英雄請放心,令嬡肯予指教,我是寧可讓她傷了,也決不敢放肆誤傷她的。」
呂玉瑤柳眉一堅,怒道:「誰要你讓!廢話少說,亮兵刃吧!」一來她是因為自知氣力較弱,掌上的功夫,決比不過趙登禹;二來她也不願意和一個陌生的男子動手動腳,以免肌膚接觸,失了閨秀的身份。
趙登禹哈哈一笑,說道:「我的兵器就是一雙肉掌,呂姑娘不必顧忌,儘管進招!」
呂玉瑤刷地拔出劍來,說道:「好,這是你自己說的,傷了可別怪我。接招!」
趙登禹贊道:「好劍法!」話猶未了,倏地便是一個盤旋,欺到呂玉瑤的身前,展開空手入白刃的功夫,硬搶她的寶劍。
呂玉瑤一劍刺空,吃了一驚,想道:「怪不得四個師兄敗在他的掌下!」劍隨身轉,立即變招,反手削他右臂。
這一變招迅速凌厲,趙登禹也不禁暗暗吃了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