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兵書的秘密
2024-04-25 18:28:48
作者: 梁羽生
試想一派的劍譜,關係何等重要。武當派即算如何托大,劍譜不是由掌門金光道長保管也該由四大弟子看守,雲中燕輕功再好,也決不能獨自偷去的。「難道還有本領更強的人做她幫手?」黑旋風心想。
正自疑心難釋,耳邊已經聽得雲中燕說出「少陪啦!」這三個字了。
黑旋風心中一動,叫道:「姑娘且慢!」
雲中燕道:「唉,算我怕了你啦,你這個人怎麼老是糾纏不清?」
黑旋風笑道:「不是我和姑娘羅嗦,有個故事,或者你會高興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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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中燕道:「我哪有工夫聽你講什麼故事?」
黑旋風道:「聽了這個故事,可能對你很有好處。」
雲中燕不覺也給他引起了好奇之心,說道:「有什麼好處,你先說說!」
黑旋風道:「你喜歡偷劍譜來玩,那麼如果有一樣東西比武當派的劍譜更寶貴更難得的,你想不想找來看看?」
雲中燕道:「是什麼?」
黑旋風道:「是一部兵法。劍法不過是十人敵、百人敵,這部兵法則是萬人敵,你說是不是寶貴得多?」
雲中燕噗嗤一笑,說道:「我又不做將軍元帥,兵法要來何用?」
黑旋風道:「三大門派的劍譜,你偷了來不也是沒用嗎?世上難得的東西,到了自己的手裡,總是有趣味的,你說是不是?」
雲中燕給他說得不禁又笑了起來,說道:「你這人倒很有意思。原來你是想找我幫手偷東西,卻想出了這樣一片歪理來打動我。嘿,這倒對了我的脾性,你說正經的大道理可能我會厭煩,這樣的歪理我卻聽得進去。但不知這部兵法是在何人手裡,想必是個很扎手的人物了,否則你不會要我幫忙去偷。」
黑旋風道:「不是偷,是找。不過要找到這部兵法恐怕比偷更難。」
雲中燕道:「越難越有趣。好,我現在倒是給你說動了心,決意幫你找了。這部兵法藏在哪裡?」
黑旋風笑道:「你猜我為什麼要把和那些人的約會定在虎頭岩上?」
雲中燕恍然大悟,說道:「敢情就是藏在這虎頭岩上?和那些人的約會不過是陪襯的,省得你多走一遭。」
黑旋風道:「也不一定就是在虎頭岩上,不過總是在這梁山之中。」
雲中燕道:「是誰人著的兵法?」
黑旋風道:「你要知道,那就聽我說這個故事吧。」
雲中燕道:「好,你說吧。」
黑旋風道:「你可知道梁山泊的故事?」
其時距離梁山泊的起義未到百年,梁山好漢的故事可說是婦孺皆知。雲中燕冷笑道:「梁山一百零八條好漢在此聚義,替天行道,幹得轟轟烈烈,誰個不知?哪個不曉?你當我是未出過閨門的女子嗎?未出過閨門的女子也會知道!」
黑旋風道:「著呀,他們一百零八條好漢既然幹得那樣轟轟烈烈,後來卻又何以煙消雲散了呢?」
雲中燕道:「這還用問,當然是給官軍襲滅的了。掃平梁山的是北宋的大將張叔夜,對麼?」
黑旋風道:「不,梁山泊的覆敗,不是敗給官軍,也不是敗在張叔夜之手。」
雲中燕詫道:「這個說法我倒沒有聽過。那麼你說,這又是為了什麼?」
黑旋風道:「是由於宋江的一念之差!」
雲中燕道:「如何一念之差?」
黑旋風道:「張叔夜帶兵來打梁山,用誘敵之計,擒了梁山泊坐第二把交椅的玉麒麟盧俊義。這盧俊義本是個家財萬貫的富豪,捨不得死,在受刑之下,就投降了。張叔夜再把盧俊義作為人質,招降宋江。宋江最顧手足之情,為了援救盧俊義,想出一個詐降的苦肉緩兵計,希望官軍釋放了盧俊義之後,再返梁山聚義。卻不知這個『詐降』的計策,正墜敵人的陷阱!如果不是由於宋江這一念之差,即使真降了一個盧俊義,那也無損於梁山的大局!所以我說,梁山之敗,真正的原因,實在不是由於敗給官軍!」
雲中燕聽得津津有味,說道:「梁山好漢之中,不乏聰明才智之士,難道就沒人看出敵方的陷阱,勸阻宋江?尤其是那位諢號智多星的軍師吳用,宋江不是一向對他言聽計從的嗎?」
黑旋風道:「據說吳用泣血苦諫,無奈宋江卻是不肯依從。後來,吳用和他說道:咱們是發過誓『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兄弟,你這一去,只怕是凶多吉少,有去無回。但我也只好陪你去了。不過我只請求你延期一天。宋江感於他的義氣深重,他本來是和張叔夜約好第二天去投降的,為了吳用的緣故,終於再拖了一天。」
雲中燕道:「吳用要拖這一天做什麼?」
黑旋風道:「吳用用這一天工夫,寫了一部兵法。」
雲中燕恍然大悟,說道:「哦,原來你現在所要找的就是梁山泊軍師吳用的這部兵法!」
黑旋風道:「不錯,吳用寫了一天一夜,寫到五更時分,方才寫成這部兵法。寫成之後,吳用就把魯智深找來,把這部兵法付託與他。」
雲中燕笑道:「什麼人不好付託,卻付託給這個花和尚?」
黑旋風正色說道:「你別看輕了這花和尚,這花和尚可是粗中有細,堪當大任的人。他的性子和李逵一樣,純真耿直,對梁山泊的事業最是忠心,但卻沒有李逵的魯莽。是以吳用想來想去,還是覺得這個花和尚最為合適。」
雲中燕笑道:「你好像是那晚在吳用身邊似的。」
黑旋風笑道:「我是學『說書人』講故事的口吻,不能不加油添醬,吸引聽眾。」
雲中燕道:「好,想不到你還是一個出色的說書人,我已經給你的故事迷住了,你趕快說下去吧。」
黑旋風道:「吳用叫魯智深把這部兵法埋藏在一個地方,說道:『這部兵法是我畢生心血之所聚,明日我和宋哥哥去見張叔夜,只怕是有去無回的了。這部兵法我乃是想藏之名山,傳之後人。但也不想它埋沒太久,無人發現。金國將來必是宋國的大患,這部兵法若能落在一個未來的抗金首領之手,必有大用。你懂得我的意思嗎?』
「魯智深道:『你是要我保守這個秘密,待找到了合適的人,叫他來發掘這部兵法?』
「吳用道:『不錯,所以你現在必須逃下山去,找個寺院出家,仍然做你的和尚。倘若找不到一個可以付託的人,你也得想辦法把這秘密傳之後世。』」
雲中燕道:「我也聽過一個傳說,說是魯智深在梁山覆滅之後,便在杭州的靈隱寺出家,如今杭州的六和塔下,還有魯智深的金身法像。我去找沒見到。但聽你這麼說,這傳說竟是真的了?」
黑旋風道:「把這個秘密告訴我的人,說得有如耳聞目睹,我是寧可信其有的。」
雲中燕道:「吳用為什麼不叫魯智深把這部兵法帶出去?卻要後人多費許多工夫找尋?」
黑旋風道:「梁山已在官軍包圍之中,當時吳用也是怕他逃不出去,何況埋在地下總比帶在身上安全一些。」
雲中燕道:「那麼你知不知道它埋藏何處?」
黑旋風道:「我若知道,也不用請你來幫忙我一同尋找了。」
雲中燕道:「梁山這樣大,九個山峰,方圓八百里,找這樣一部兵法,豈非大海撈針?」
黑旋風道:「希望雖屬渺茫,但也還有點線索可以作為依據。」
雲中燕連忙問道:「什麼線索?」
黑旋風心念一動,故意笑道:「你沒興趣聽我把梁山泊的故事先講完嗎?」
雲中燕道:「你講得這麼動聽,我哪有不想聽的道理?好,兵法之事,暫且按下。請你這位出色的說書人話接前文。」她模仿當時一般說書人的口吻,把黑旋風也逗得笑了起來。不過,黑旋風是個甚為細心的人,在她開玩笑的語氣之中,卻也看得出她那遮掩不住的想要知道這部兵法下落的心情。
黑旋風哈哈一笑,接下去說道:「話分兩頭,魯智深私逃下山之後,第二天宋江便帶了一眾兄弟,去張叔夜軍中,行他的『詐降』之計。但也還有兩個兄弟,不肯跟他去的。」
雲中燕道:「是哪兩個?」
黑旋風道:「一個是黑旋風李逵,一個是混江龍李俊。」
雲中燕道:「李逵不是對宋江最忠心的嗎?」
黑旋風道:「正因為他對宋江忠心,所以要為宋江準備一條後路,他說:哥哥你若回來,那就罷了。若不回來,俺就掄起兩把板斧殺上東京,找那皇帝老兒要人!你要知道李逵固然是對宋江忠心,但他也是最反對招安的!」
雲中燕笑道:「聽來,你在梁山泊一百零八條好漢之中,倒像是最佩服李逵呢。怪不得人家要給你一個相同的綽號了。」
黑旋風道:「人家給我這綽號,我可是慚愧得很,我怎麼比得上梁山泊的那位黑旋風呢?」
雲中燕笑道:「不用客氣,我看你倒是比那位梁山泊上的黑旋風更加智勇雙全。說下去吧,那個混江龍李俊又如何呢?」
黑旋風道:「李俊卻和黑旋風不一樣,他是打了獨善其身的主意,後來聽說是逃到海外,占了一個小島,自立為王了。」
雲中燕說道:「這人無關宏旨,不必再說他了。宋江等人聽說後來是給朝廷毒死的,是真的麼?」
黑旋風道:「當然是真的了。宋江自以為用的是『詐降』之計,卻不知早已落在張叔夜的算計中。他和眾兄弟到了張叔夜軍中,當晚張叔夜盛筵招待,就把他們一齊毒死了!最可惜的是智多星吳用,他早已猜想到酒中有毒,還是陪宋江飲了。(羽生按:梁山泊好漢的下場,稗官野史有幾種不同說法。我這個也是杜撰的,但揆之史實,宋江並無征方臘之事,似乎也還可以言之成理。)
「張叔夜毒死宋江之後,叫盧俊義假傳宋江的命令,把李逵騙下樑山,李逵雖然不肯到張叔夜軍中,卻也給毒死了。」
雲中燕道:「可惜的不是智多星吳用,最可惜的應該是宋朝的皇帝老兒。」
黑旋風道:「此話怎說?」
雲中燕道:「若然不是毒死宋江和他的一眾兄弟,金人恐怕也不會這樣容易得到北宋的江山了。」
黑旋風黯然說道:「你這話是說得最有道理。朝廷此事,當真是自壞長城。」
雲中燕道:「不要慨古論今,我還想聽你未說完的故事呢。」
黑旋風道:「對,我現在應該交代那位花和尚魯智深了。
「魯智深知道宋江和一眾兄弟都給毒死之後,以他的性格而論,我想他一定是痛不欲生,恨不得為兄弟報仇的。但由於身負軍師的囑託,只能隱姓埋名,在靈隱寺做了十幾年和尚。」
雲中燕道:「這可真是難為他了。後來怎樣?」
黑旋風道:「後來他就這樣寂寂無聞的了。」
雲中燕道:「死了?那部兵法的秘密呢?」
黑旋風道:「他只留下四句偈語。據說他是在六和塔下,夜聽潮音,忽然悟了『大道』,留下四句偈語,就『圓寂』了!」
雲中燕道:「是哪四句偈語?」
黑旋風道:「這四句偈語是:坐看雲起,臥聽潮喧。道行完滿,天心月圓。」
雲中燕笑道:「第三句太俗,其他幾句卻又太雅,不像是魯智深說的。」
黑旋風道:「或許他做了十幾年和尚,火氣早已收斂,吐屬也和以前不同了。臨終之際,忽然悟道,說出這樣的偈語,也不奇怪。」
雲中燕忽地笑道:「我明白了,魯智深這四句偈語說的不是佛法,而是兵法,是有關那部兵法所藏之處的秘密。」
黑旋風道:「你怎麼知道?」
雲中燕道:「一個人臨終之際,所掛念的當然是他認為最緊要的未了之事。尤其是魯智深這樣一個狗肉和尚,他肯耐著性子在靈隱寺守了十幾年清規戒律,為的什麼?還不是為了吳用的囑託。你想他『圓寂』之時,心裡難道當真會想佛法?」
黑旋風笑道:「在我看來,魯智深比任何一個嚴守戒律的和尚更有『慧根』,他才是真正可以肉身成佛的人。不過,你說的也很有道理。告訴我這個秘密的朋友,他也是這樣想的。」
雲中燕看了黑旋風一眼,說道:「你又為什麼肯把這樣一個重大的秘密告訴我?」
黑旋風道:「想藉助你的聰明,參悟這個偈語,好找尋吳用那部兵法呀。」
雲中燕道:「我又不是佛門弟子,哪懂參詳佛偈。說到聰明,你才是真聰明呢。」
後面兩句,突如其來,黑旋風不知她所指的是什麼,不覺怔了一怔。
雲中燕又道:「你我素昧平生,你不怕我找到了兵法,卻瞞了你麼?」
黑旋風道:「你不會的。」
雲中燕道:「你怎麼知道我不會。」
黑旋風道:「因為你是漢人。」
雲中燕心中暗笑,眉毛一揚說道:「哦,是漢人又怎麼樣?」
黑旋風道:「是漢人就決不會把這部兵法據為己有。」
雲中燕道:「為什麼?」
黑旋風道:「吳用這部兵法,是要幫助漢人抗金的,找到了這部兵法的漢人,除非他是甘心做金虜奴才的東西,否則怎會據為己有,而不拿去獻給義軍首領?」
雲中燕道:「好,我承認你說得有理。但為你著想,你不覺得這樣信任我是有點冒險嗎?」
黑旋風道:「你我雖然素昧平生,但從你幫忙過我的這兩件事情看來,我已經知道你的為人了。」
雲中燕笑道:「或許我的為人,不是你想像的那樣好呢?」
黑旋風笑道:「那我就唯有冒點險了。不過,我相信我不會看錯人的。」
雲中燕聽了這話,心裡很是舒服,笑道:「你倒很有自信。好吧,那麼咱們就該開始尋找了,但梁山這樣大,卻從何處找起?」
黑旋風道:「我想一定是在梁山泊忠義堂遺址附近的方圓十里之內。」
雲中燕道:「何所見而云然?」
黑旋風道:「吳用兵法寫成之夜,已是將近五更時分,才叫魯智深幫他埋藏。以常理而論,他們必定要在天亮之前把這件事辦妥。梁山泊重要的首領是住在忠義堂附近的,一個更次,豈能走得太遠,是以我料它是埋在十里方圓之內。」
雲中燕道:「忠義堂的遺址在什麼地方,你已經知道了麼?」
黑旋風道:「就在這座虎頭岩上的平曠之處,估量可能是忠義堂遺址的地方也有數里方圓,大不了也不會出二十里的範圍了。」
雲中燕道:「二十里方圓之地兩三個時辰可以走遍,不過要找尋一部兵法,縱然不似大海撈針那樣困難,也是相當困難的了。」
黑旋風笑道:「若不困難,我何必請你幫忙尋找?好在有那四句偈語可以參詳,說不定可以觸景生情,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雲中燕笑道:「這可就當真要講緣法了。好,從這裡開始,你往東面找尋,我走西面。明天天亮之時,在這裡會合。」
分手之後,黑旋風思潮起伏,雲中燕的背影沒入林中看不見了,他仍是心亂如麻。
他這次靈機一動,臨時請雲中燕幫忙他找尋這部兵法,確實是冒著很大的風險的。
他想起了雲中燕剛才和他說話的神氣,當他說「因為你是漢人」之時,雲中燕反問他:「哦,是漢人又怎麼樣?」那時,雲中燕眉毛一揚,臉上似乎掠過一絲狡笑。
這句話的下半句應該是:「不是漢人又怎麼樣?」想至此處,他不由得心頭一震,心裡自己問自己道:「如果她不是漢人這就糟了。嗯,兵法上有所謂虛者實之,實者虛之的策略,她敢反問這一句話,莫非正是要消除我的懷疑?莫非她當真不是漢人?」
一陣山風吹過,黑旋風清醒了些,隨即又想道:「看來還是我太多疑了。不錯,我是未曾聽人說過雲中燕曾殺金國的官吏,可是她曾經幫忙我竊取完顏長之的軍事計劃,偷了這樣一份重要的軍事計劃,不是比殺掉百十個金國官吏對敵方的損失更大嗎,她怎會是金人呢?當然是我的瞎猜疑了!」
又再想道:「我不是為了不知她是何等樣人而煩惱嗎?這可正是試探她的最好法子,明天一早,就可以水落石出了。」「唉,但為要釋我心上的疑團,冒這樣大的危險值不值得呢?」突然黑旋風發現了自己心底的秘密:「我為什麼要這樣急於知道她是何等樣人?」想至此處,不由得臉上一熱,心中一片茫然了。
雲中燕在林中獨自前行,同樣的也是心潮起伏,久久難平。
雲中燕心裡想道:「想不到他對我竟是毫不猜疑,就這樣的相信我。」黑旋風的影子早已看不見了,但卻出現在她的腦海之中。那瀟灑的舉止,那風趣的言談,好像在她心上留下烙印,令她心煩意亂,臉上發燒。
「唉,我現在可以和他聯手,但只怕將來總有一天,我和他難免要處在敵對的地位。」雲中燕心想。
忽聽得水聲潺潺擾亂她的思路,雲中燕抬頭望去,卻原來山頂有一條瀑布,倒掛下來,流入山澗。那條山澗乃是在兩峰夾峙之間。走得越近,水聲越響。
雲中燕心中一動,想起了魯智深那四句偈語。這晚正是農曆十五的晚上,此時已是三更時分,月亮將到天心。
雲中燕心裡念道:「坐看雲起,臥聽潮喧。道行完滿,天心月圓。第三句不理它,這偈語所說的情景,倒似乎是此時此地!」
山澗兩旁亂石嶙峋,但亂石之中卻有一塊大如圓桌、平滑如鏡的石頭,正好臨流濯足。雲中燕笑道:「且待我試一試。」
雲中燕坐上那塊石頭,望上去只見雲霧迷漫,梁山諸峰就像隱沒在雲海之中似的。輕雲籠樹,幻成各種景象,又好像雲從樹杪升起,迷漫山間。果然是在平地難見的奇景。雲中燕心想:「雲以山為體,山以云為衣。古人這兩句話確實說得不錯。但坐看雲起的妙處我領略到了,卻又與那部兵法有何關聯?」
雲中燕把雙腳浸在水中,一種清冷的感覺令她感到甚為舒服。雲中燕笑道:「臥聽潮喧,且待我也試它一試。」
枕著石頭,雲中燕把身子躺下,瀑布衝擊下來,衝擊山澗,水聲喧譁,果然像是潮聲。雲中燕心道:「魯智深那晚決無閒情逸緻臥聽潮聲,但那部兵法又決不能藏在水底的。這句偈語又應當怎樣解釋呢?」
心中疑團莫釋,但聽了一會,卻給她聽出有點異狀來了。瀑布衝擊的轟轟發發聲中,又好似有琤琤琮琮的琴聲從地底升起,雲中燕驀地心頭一動:「這附近必是有一處地下中空的!」跳起來四下察視,卻又沒有發現山洞。
偶然抬頭一看,只見月亮正到天心。雲中燕心道:「且待我照那偈語再做一遍。」重新躺在那平滑的石台上,忽見對面的石壁上,現出的影子,好似一條長臂,粗大的中指,伸得特別長。雲中燕嚇了一跳,仔細看時,卻原來是一棵從懸崖上橫伸出來的虬松,其中的一株樹枝在石壁上的投影。
雲中燕靈機一動:「莫非那『中指』所指之處有甚古怪麼?」當下仗著巧妙的輕功,爬上那個石壁。
石壁如削,長滿蘚苔,滑足不留,好不容易爬到那松枝投影之處,仔細看時,也不過是長滿苔蘚的岩石,並沒有什麼奇特之處。
雲中燕費了偌大氣力,心有不甘,想道:「莫非這石壁上留有文字?」當下剝去苔蘚,果然發現一個擘窠大字,是個「替」字。
雲中燕大為歡喜,連忙擦燃隨身所帶的火石,繼續剝去壁上苔蘚,湊近去看,依次發現一個「天」字,一個「行」字,一個「道」字,但卻也僅僅只是這四個大字。沒有其他小字了。
雲中燕本來以為石壁上可能有吳用的留書,指示如何去找尋那部兵法的,不禁大為失望。心裡想道:「替天行道,這本來就是梁山泊打出的旗號,刻在石上,也沒有什麼稀奇。」
正自心灰意冷之際,忽地發現「道」字和「行」字各缺一筆,初時還以為是年深月久,字跡剝落,細看才知是本來如此的。
雲中燕沉吟半晌,想道:「寫字的人,為什麼故意把道字和行字少寫一點一勾?」突然靈機一動,心道:「魯智深偈語中的第三句是道行完滿,莫非這個『道行』說的並非本義,而是指這石壁上的道行二字?但偈語是說道行完滿,這裡卻偏偏都缺了一筆,什麼道理?」
苦苦思索,許久許久,雲中燕忽地得了一個主意:「偈語說的既然是道行完滿,我就替它補足吧。」
當下雲中燕抽出寶劍,用劍刻字,補那兩筆缺筆。在「道」字的左上方重重一戳,在行字的右下方斜斜一削,便成了一點一勾。
劍鋒所至,奇蹟忽現,當那一勾完成之後,忽聽得「軋軋」聲響,那塊刻有「替天行道」的長方形石頭似有鬆動之狀。雲中燕用力一掀,整塊石頭竟然給她揭了起來,現出一個洞口。
原來梁山泊一百零八條好漢之中有一個石匠出身的地巧星金大堅,善造機關,巧奪天工。當年吳用埋藏這部兵法之時,除了魯智深之外,還有金大堅隨行。石壁上的機關就是他布置的。
雲中燕喜出望外,當下點燃一束松枝,便鑽進去。這個洞黑黝黝的深不見底,雲中燕不覺也有點害怕,但心裡一想:「倘若給我找到這部兵法,可是一件天大的功勞。即使我不想領功,最少也可以得到爹爹的誇獎。」於是大著膽子下去。
到了下面,腳踏實地,只見洞中又有一個小洞,不過拳頭般大小,有水流入,匯成一條小溪,從另一邊的石罅中流出去。雲中燕心道:「這山洞果然是在瀑布的下面。」
洞中央一塊石上刻有「水雲洞」三個篆字。
雲中燕想道:「當年這個山洞想必是有出口的,在這洞中,可以觀賞外面瀑布的奇景和山上的雲海,所以名為水雲洞。後來卻給堵死了,但卻不知那部兵法藏在何處?」
洞中有許多石鐘乳滴下凝結成的石筍,有的肖人,有的肖物,但云中燕已是無心觀賞了,一心在找那部兵法。
眼看手中的這扎松枝已經燒了一大半,兀是毫無線索可尋,雲中燕心急起來,忽地想道:「水雲洞中間是個『雲』字,魯智深的第一句偈語是『坐看雲起』,莫非這句偈語也並非空泛的寫景之辭?我何妨用剛才開洞的方法再試它一試。」
於是雲中燕使盡渾身氣力,在刻有「雲」字的那塊石頭下面向上一推,石頭果然給她推動升了上空,現出一個長約一尺、寬約五寸的匣形缺口。伸手進去一摸,觸著一件硬物,拿出來一看,是個檀香木的匣子,揭開匣子一看,裡面果然藏有一本書。
雲中燕大喜若狂,幾乎就要大叫起來「找到了,找到了!」驀地一想:「還是不要給黑旋風知道的好。」其實在這山洞之中,外面又有瀑布,她就是放聲大叫,黑旋風也不會聽見的。
雲中燕冷靜下來,打開那本書一看,果然是一部兵書。而且翻了幾頁,就可以斷定的確是梁山泊的軍師吳用寫的。
那幾頁寫的正是有關幾場戰事的記載,有抗擊「官軍」的,也有和金兵交戰的。其中寫的如何對付金兵的戰術尤其詳細,例如如何破金兵善用的狼牙棒和「拐子馬」等等。
當時金宋之間,大戰雖未發生,但也不時有金兵入寇的了。據說梁山的人馬,就曾打過金兵,當然這在「官書」上是沒有記載的。但云中燕卻也曾聽得她的叔叔說過。據說後來岳飛大破金兀朮的拐子馬,所用的戰術就是從梁山的戰術加以發展的。
雲中燕不懂兵法,卻也知道這部兵法對她爹爹來說,勝於世上任何的寶貝。她心裡想道:「得了這部兵書,要滅亡金國,那是更加容易了!」
松枝就要燒焦了,雲中燕連忙收起那部兵法,藏在懷中,趕快出洞。爬到上面,抬頭一看,只見朝陽方出,已是第二天的清晨了。
雲中燕驀地想起她是和黑旋風約好了在天亮的時候,在虎頭岩見面的。「去不去見他呢?」她不想把這部兵法給黑旋風,可是又不想失約。「他這樣相信我,我又豈可言而無信。但要我說謊騙他,說是沒找到這部兵法嗎?唉,對一個這樣相信我的人,我又怎好意思說謊?唉,還是不必去見他了!」
心裡是這樣想,雙腳卻向原路走去。忽聽得黑旋風叫道:「雲姑娘,雲姑娘,你在哪兒?」
原來她已不知不覺走近虎頭岩了。
雲中燕瞿然一省,自己罵自己道:「我今天是怎麼啦?一點小事都決斷不下!為什麼定要見他,向他交代?難道我還怕他恨我不成?恨就讓他恨好了!」
黑旋風找不到這部兵法,他是一大清早就回到原來的地方等候雲中燕的。
旭日初升,晨風動林。樹林深處,黑旋風忽地隱隱見著白衣如雪,一
棵古松的後面露出半邊宜喜宜嗔的笑臉!
黑旋風又驚又喜,跳了起來叫道:「原來你是躲在這裡和我捉迷藏!兵法找到了沒有?別開玩笑,快出來吧!」
雲中燕噗嗤一笑,說道:「誰和你開玩笑,對不住,我可要失陪啦。」
黑旋風連忙趕過去,叫道:「喂,喂!這不是開玩笑的事,那部兵法你到底找到了沒有?」
雲中燕道:「這樣著急幹嘛?好,老實告訴你吧,找到了,怎麼樣?」
她是一面說話一面飛跑的。黑旋風聽了這話,喜出望外,叫道:「找到了趕快交給我吧!要比輕功,以後再比不遲。」
雲中燕笑道:「是我找著的,為什麼要交給你?」
黑旋風吃了一驚,叫道:「咱們不是說好的麼?」
雲中燕道:「誰和你說好的?你只是叫我幫你找這部兵法,並沒有說要我找到了交給你呀!」
黑旋風一想,果然是沒有和她說過這樣的話,不覺著急起來,叫道:「我是要拿去送給義軍首領的,你別開玩笑了,好不好?」
雲中燕道:「你這人真羅嗦,要不要我告訴你第二遍,我不是和你開玩笑!」口中說話,腳底好像抹油一般,跑得更加快了。
黑旋風一面追一面叫道:「不是開玩笑,你要這部兵法做什麼?」
雲中燕笑道:「你不是說越難得的東西,偷到了手,就越有意思麼?我要留下這部兵法玩玩,玩厭了說不定會送給你,你耐心等著吧!」
笑聲響若銀鈴,雲中燕當真是儼如燕子穿雲,業已去得遠了。
黑旋風的武功或許勝她少許,輕功卻是比不上她。情知追不上了,不禁嗒然若喪,心道:「糟糕,糟糕,這回真是糟糕透了!我要試探她的來歷,如今試探出了,這部兵法卻也丟了!叫我有何面目去見陸幫主和陳大哥?」
可是他仍然不願意相信眼前的事實,心裡自己安慰自己道:「只怕她還是當真和我開開玩笑,逗我著急的吧?說不定過兩天她就會交還我的。她曾經幫忙過我盜取完顏長之的軍事計劃,怎會是金人呢?」
雲中燕的影子已經看不見了,她那張掛著一絲狡笑的俏臉卻浮現在黑旋風的腦海中,黑旋風禁不住苦笑道:「你作弄得我好苦,開了這麼大的玩笑,你現在可樂啦!」又再想道:「但願真的是開玩笑還好,如果不是,唉——」想至此處,不禁打了一個寒噤,不敢再想下去。心道:「她究竟是什麼人呢?真是叫我猜想不透!」
雲中燕是笑著下山的,但她的心裡卻並不是如黑旋風所想像的那樣快樂。
當她回頭一望,望不見黑旋風的時候,她的笑就不覺變成苦笑了。
她捧著裝著兵法的匣子,說也奇怪,初得到時的狂喜,如今竟是雲散煙消,心中殊無快意之感。
她知道得了這部兵書,卻失掉了一個朋友,從今之後,黑旋風是再也不會和她說笑,只能將她當作仇人的了!
得失之間,孰輕孰重?她回答不出,心裡只是感到一片茫然。
一抹輕雲籠水泊,數行秋雁向南飛。雲中燕好像沾染了眼前的秋意,情懷蕭索,頓興思家之念,心道:「中原也沒有什麼好玩的了,我還是回家去見爹爹吧。」
正在悵惘,獨自前行之際,忽聽得有個人喝道:「你就是雲中燕嗎?」
雲中燕給這霹靂似的喝聲驚醒,抬頭一看,只見一個魁梧的漢子站在她的面前。水泊旁邊是高逾人頭的蘆葦,這個漢子從蘆葦叢中走出來,恰值她正在心神不屬之際,以致她竟然沒有發覺。
雲中燕正自沒好氣,心道:「且拿你這黑炭頭消遣消遣。」便冷笑道:「是又怎樣?」
那漢子大喝道:「你手上拿著的匣子是什麼東西,是不是吳用的兵書,給我放下,或者我還可以放你過去!」
此言一出,雲中燕倒是不禁一怔,心道:「想不到這莽夫竟也知道吳用的兵法?」
心念未已,只聽得那漢子又喝道:「你是想和我打架嗎?哼,我知道你有幾分本領,但我還不屑和娘兒打架呢。」
雲中燕把匣子一揚,說道:「好,你拿去吧!」突然駢指一戳,借著那個檀木匣子掩護,右手的指頭從匣子下面伸出,意欲點了這個莽漢的麻穴,令他十二個時辰不能動彈。
雲中燕本來不把這個黑漢子放在眼內,只因他說得出吳用的兵法,這才加多了幾分謹慎。她以獨門的點穴手法,又用了這樣機詐的手段點出,以為這個魯莽的漢子非著了她的道兒不可。
不料這個漢子雖然貌似魯莽,手底的功夫卻是非同凡響。只聽得「咔嚓」一聲,那漢子一手抓來,檀香匣子開了五個小孔!這還是他恐怕抓爛兵書,未敢用上全力的。
雲中燕的點穴功夫雖然精妙,但見對方的大力鷹爪手如此厲害,只怕未曾點著他的穴道就給他抓碎腕骨,於是連忙縮手,一個「細胸巧翻雲」,倒縱出數丈開外。
那漢子抓不著她,也是不禁吃了一驚,心道:「嚇,好快的身法!看來這雲中燕確是名不虛傳,我不能看輕她了。」
雲中燕雖然沒有給他抓著,但藏書的匣子給他抓裂,總是輸了一招。她是個從來不肯吃虧的脾氣,刷的便拔出劍來,說道:「黑炭頭,亮出兵刃吧。打得過我,匣子給你。」
那漢子早已撲上前來,大怒說道:「哼,你這妖女敢捉弄我,我本來不屑和娘兒打架的,今天可是要破戒了!我何須用什麼兵器,你儘管刺來吧!」
聲到人到,雙臂箕張,左臂長拳搗出,右手向她抓去。一拳一抓,全帶勁風,勢道的凌厲,實是非同小可!
雲中燕知他拳腳的功夫了得,焉能讓他近身搏鬥。一個移形換位,劍如飛鳳,立即斜刺他的左脅。
那漢子陡地一聲大喝,雙掌齊推,掌力激盪,隱隱挾著風雷之聲,雲中燕的劍尖竟然給他盪歪。雲中燕吃了一驚,心道:「這黑漢子的內功之強,竟似還在黑旋風之上。打下去未必勝得過他,不如走吧。」
不料這黑漢子竟似知道她的心意,喝道:「小妖女,你想走可是不成!」七步之外,連環掌發,強勁的掌風震得雲中燕腳步踉蹌!
以雲中燕的輕功,本來要走也不難的。但對方的劈空掌實在太過厲害,她若然轉身一走,背後全無防禦,只怕縱然能夠逃跑,也是非得受點傷不可了。
雲中燕一來是恐怕受傷,二來也咽不下這口氣,冷笑說道:「你以為我當真怕你不成,看劍!」
再度交鋒,劍掌爭雄,雲中燕的劍法奇詭無比,往往從那漢子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那漢子的招數相形見絀,可是他卻勝在內力雄渾,拳打掌劈,宛如巨斧開山,鐵錘鑿石。雲中燕劍法精妙,卻也近不得他的身子,總是給他迫得離身八尺開外。還幸虧那漢子也要防她奇詭的劍法乘虛而入,亦是不敢太過迫近。
劍掌爭雄,各有千秋。那黑漢子殺得性起,高呼酣斗,一掌接著一掌,剛猛無倫。掌力催緊,勢如排山倒海,盪得雲中燕劍光流散,身子亦是飄搖不定,好像一葉輕舟在狂濤駭浪中掙扎一般。
雲中燕使出了繞身游斗的戰術,儼如驚鴻掠水,柳絮輕揚。雖是濤驚波緊,她仍是進退自如。不過,究竟吃虧在氣力不及對方,數十招一過,劍法與身法的配合,已是不及初時的妙到毫巔,漸漸感到有點力不從心了。
幸虧那漢子對她奇詭莫測的劍法也有點兒顧忌,只怕稍有不慎,就要給她乘虛而入。雲中燕給他迫得離身八尺開外,他也不敢太過躁進,雙方各有顧忌的情形之下,雲中燕這才能夠勉強和他扳成平手。
霧散雲開,陽光普照,蘆葉灘頭,蓼花汀畔,水色山光,儼似畫圖,在陽光之下,都豁然顯露了。雲中燕是一大清早下山的,不知不覺已是將近中午的時分了。
雲中燕瞿然一省,心裡想道:「再打下去,只怕黑旋風就要追來了。這黑漢子我已是勝他不了,怎能再加上一個黑旋風?嗯,三十六著,還是走為上著吧!可是怎樣才能擺脫這黑漢子呢?」
那黑漢子似乎知道她的心意,雙掌盤旋飛舞,攻得越來越緊,喝道:「你不把這部兵法交出來,就想走嗎?哼,你走到天邊,我追到天邊!」
雲中燕心裡想道:「只要我能跑出百步開外,你要追也是追不上的了。」可是問題就在於:怎樣才能擺脫對方,跑出百步開外呢?那漢子的劈空掌力十分厲害,雲中燕只怕未跑出十步之外,就給他在背後來一記劈空掌,逃得脫也要受傷了。
激鬥中那漢子一抓抓來,雲中燕橫劍一封,左手提的那個匣子幾乎給那漢子奪去。雲中燕驀地得了一個主意,心道「有了」,當下使出一套綿密的防身劍法,逐步後退,邊戰邊走,到了水泊旁邊,忽地身形一個盤旋,冷笑說道:「好,給你這部兵法!」冷笑聲中,把手一揚,那個藏著兵書的檀香匣子已是給她拋在水泊之中!
這一下大出那個漢子意料之外,他怔了一怔,搶兵書呢?還是追雲中燕呢?眼看那隻匣子已是盪到波心,再不搶救,就來不及了!這漢子無暇思量,「卜通」一聲,就跳下水去。
幸虧水泊不比江河,水流平緩,那黑漢子也還粗通水性,匣子在水面載浮載沉,他游出十數丈之遙,終於把那隻檀香匣子抓到手中。
可是打開來一看,裡面卻哪裡有什麼兵法?
羽生按:宋江事見《宋史·張叔夜傳》:「叔夜再知海州,宋江起河朔,轉略十郡,官兵莫敢攖其鋒,聲言將至,叔夜使間者覘所向,『賊』徑趨海濱,劫巨舟十餘,截虜獲。於是募死士得千人,設伏近城,而出輕兵距海誘之戰,先匿壯卒海旁,伺兵合,舉火焚其舟,賊聞之,皆無鬥志,擒其副賊,江乃降。」這是「官書」,自然要為官軍粉飾,詆毀梁山義軍,而誇大官軍戰功,但即使是「官書」,也不能不承認「宋江起河朔,轉略十郡,官兵莫敢攖其鋒」的事實。其中說盧俊義(「副賊」)受擒「江乃降」,大概是可信的史實。不過,稗官野史所說宋江受招安之後,「征四寇」(以方臘為首)的事卻是假的。此事見《宋史·侯蒙傳》:「宋江寇京東,蒙上書,言宋江以三十六人,橫行齊魏,官軍數萬,無敢抗者。今青溪盜起,不若赦江,使討方臘以自贖。帝曰蒙居外不忘君,忠臣也。命知東平府,未至而卒。」(方臘,睦州青溪人。「青溪盜」即指方臘。)是則赦宋江以討方臘,不過侯蒙曾有此議,並未實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