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四十八章 故友

  故友重逢的剎那，湘四心中生出一種離群的孤鳥的感覺，那股憋了許久的怕，以及家族被毀滅的痛，在短短的一刻統統以最激烈的方式湧出，令她情不自禁的放聲大哭。

  仿佛在宋青小的面前，她全無顧忌。

  不用再小心翼翼的躲藏著，深怕被人抓住。

  不用輕聲細語的說話，提心弔膽害怕被人發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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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個強大而可靠的朋友面前，她可以放聲的哭，無所顧忌。

  她淚眼迷濛，全然沒有注意到，在她喊出話的剎那，坐在她對面的老頭兒面色煞白，瑟瑟直發抖。

  湘四情不自禁的腳步一邁，飛撲上前，將宋青小一把抱住，『嗚嗚』的哭。

  被少女抱住的剎那，宋青小表情有些不知所措，但她身體直抖，力量大得驚人，好似找到了救命的浮萍，再也不肯鬆手。

  宋青小猶豫了半晌，最終仍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背，放軟了音調哄：

  「我知道。」

  她的話令湘四哭得更凶了。

  哭了半晌，將心底積鬱的怨恨發泄了一番後，湘四這才理智了許多，緩緩將宋青小鬆開。

  眼角餘光看到站在宋青小身側的小和尚以好奇又有些不善的目光盯著她看時，她既感有些臉紅，又有些頭皮發麻。

  傳聞之中，靈都城一役，善因大師修煉出的輪迴秘身，被宋青小身側的一個小和尚以詭異的手法盡數殺死……

  善因大師都打不過，她自然更不可能是小和尚對手。

  只是宋青小就在身邊，湘四又覺得滋生了幾分底氣，甚至還想要伸手摸摸阿七的光頭。

  兩人重新走到了桌子邊，渾身僵硬的老頭兒下意識的起身避站在一側，讓出位置供宋青小坐。

  湘四看了他一眼，卻並沒有阻止，兩人各自落坐之後，她急不可奈的道：

  「你知道我湘江一氏發生的事了？」

  「我的祖母，親人們……」她說著說著，眼圈一紅，又有些哽咽了。

  宋青小點了下頭：

  「在大戰前的半年，我回過隱界一趟。」

  說到這裡，她像是想起了一件事，將當日在湘江氏里，找到的那一隻所屬於湘四的星之耳飾拿出：

  「發現了湘江氏的情況，最終找到了這一枚帶有你氣息的耳釘，發現了上面的魔氣。」

  湘四見到耳釘之時，原本泛紅的眼睛裡又重新蓄滿了淚水。

  她手微微顫抖，將那耳釘接了過去：

  「這是我當年成年之時，祖母送我的禮物……」

  耳釘是個小法器，可擋分神境強者全力一擊。

  少女的表情陷入了回憶，痛苦、思念以及溫柔的神色在她臉上浮現，形成一種令人心生憐意的脆弱表情。

  「當日……」宋青小在隱界渡劫，突破合道之境。

  湘四與她是舊識，知道她修煉速度驚人。

  於是掌控湘江氏的婦人得知這一點，便生出想要將宋青小留在湘江氏的心思。

  她借孫女之口，將本族來歷合盤托出，並許以重利，想使宋青小成為湘四的左膀右臂。

  因為混沌珠的緣故，發那時的湘江氏已經被武道研究院驅逐了數百年的時間，一直躲藏在隱界之中。

  隱界靈力匱乏，湘江氏強大的妖獸、祖輩又在被武道研究院驅趕的過程中被殺死，使得湘江一氏傳承秘斷中途甚至斷了層。

  當年天外天的一個以馭獸出名的世族，竟逐漸在沒落。

  到了湘四這一代，湘四的祖母已經是最強者。

  可她年紀已經大了，後繼者卻又年紀太幼，湘四父母早亡，隱界又風起雲湧，她擔憂自己這片為晚輩撐起的羽翼也未必能支持得了多久。

  走投無路之下，她冒著極大的風險，打破當年曾立下的誓約，向宋青小說出了武道研究院隱藏的秘辛。

  最後宋青小卻拒絕了。

  「原本以為事情已經過去了數百年的時間，當年的祖輩雖說立下誓約，但湘江一氏已經沒落，我們猜想武道研究院可能已經不記得我們了。」

  哪知武道研究院的野心一直都在，從來沒有放棄過想要利用妖獸轉化混沌珠力量的打算。

  興許是當年的誓約之中被武道研究院下了咒術，湘四將此事告知宋青小後，便隨即被武道研究院知曉。

  「他們其實早就已經掌控了一部分蒼鶴家、藍家的力量。」

  誓約一破之後，武道研究院就以湘江氏不守約為由，向他們下達了緝捕令。

  隱界兩族聯手，再加上武道研究院的神武士，將整個湘江一氏全部屠殺了。

  「祖母當時為了保護我逃走，最終死在神武士之手。」

  她悲痛萬分之下，強行喚醒那枚原本準備用來賄賂宋青小的靈獸蛋，可惜那妖獸剛被孵化不久，對湘四的幫助也有限。

  原本以為她會死在神武士手中之時，「一個很可怕的男人出現了。」

  想起當日的情景，湘四的臉上露出餘悸之色。

  被楚女附身的七號追逐著青燈的氣息而至，她感應到湘四與宋青小的接觸最多，原本是想要抓住湘四，以邪法催問宋青小的下落。

  恰好武道研究院的神武士在，雙方暴發衝突。

  一個以為對方是湘江氏的救援，一個則是陰魂附體，早就已經入了魔。

  雙方各懷鬼胎，大打出手。

  藉此時機，湘四逃出。

  「在逃匿之前，那鬼物想將我留下，最終這枚祖母留下的耳釘救了我……」

  她愛惜的撫了撫這耳釘，眼中露出痛苦而又懷念的神色。

  長輩愛護了她一輩子，最終為救她而亡，死後留下的遺物也救了她一命。

  她與靈獸蛋血契，借妖獸力量，終於逃出隱界，隱匿於天外天之中。

  後來因武道研究院已經得到了湘江氏的靈獸，目的達成，對於她這樣一個小卒的逃匿並不完全放在眼中。

  再加上那時宋青小進入天外天，以龍鱗換取了雲錦寶衣，所以迅速將武道研究院的注意力轉移。

  使得湘四暫時不再被武道研究院重點觀注，將性命暫且保住。

  後來發生的事，將整個天外天轟動。

  宋青小強奪東秦氏的至寶，受到武道研究院的通緝，繼而在靈都城被圍攻，雙聖一死一傷，各族折損大量高手……

  「武道研究院的力量受損，」大量神武士死於靈都城一役，使得武道研究院已經沒有功夫再關注湘四這樣一個無關緊要的漏風之魚了。

  「我這才出來，找玄都世家的人打聽你的下落。」

  原本以為依舊是一無所獲，卻沒料到會在這裡與宋青小再度碰面。

  直到這會兒，湘四將這些年發生的過往一說，那顆忐忑不定的心才終於落回原處。

  「我沒料到，你會還去湘江氏尋我，並替我找回這遺物……」

  她含淚將耳釘緊緊握住，眼中露出感激之色：

  「這些年來，我不敢回去，深怕會遭遇蒼鶴、藍家的埋伏、舉報。」

  她也在努力修行，想要替族人報仇，想要救出那些妖獸，可以她一人之力，根本是不可能辦到的。

  回想當年，她想到當時的湘江氏如同在鋼絲上行走。

  一面要應付別有用心的藍家、蒼鶴家的夾擊，一面想要活得更久，為成長很慢的湘四護航，那會兒湘江氏的掌權者處於一種艱難至極的境地中。

  選擇打破誓約，告知宋青小秘辛，也只是無奈之下的舉動。

  湘四現在想起來，若自己處於祖母的位置，恐怕也會挺而走險的。

  畢竟人心貪婪，誰都沒想到宋青小會拒絕那樣大一個誘惑。

  而她心中也清楚，這事兒不會完全的怪宋青小。

  在那會的情況下，她拒絕也是正常的。

  她有遠大的前途，與湘四的交情也沒有好到要為她賣命的地步。

  更何況她留下來後，就算實力不錯，但與武道研究院這樣一個龐然大物相較，終究還是差了許多。

  若真的貪圖靈獸，留下來，可能也與湘江氏一起赴死罷了。

  湘江氏的悲劇源於武道研究院對於混沌珠力量的執著，以及那些當權者對於人命的冷漠。

  可是這會兒的湘四卻不願意再去想那些腥風血雨，短暫的放任自己將仇恨拋棄，把所有的心思都沉浸在失而復得的星之耳飾中，感受著祖母的溫柔，仿佛重回到了當年有長輩護持的生活中。

  宋青小沒有打斷她的緬懷，安靜的等她逐漸恢復。

  她眼裡的溫情褪去，仇恨重新占據她的雙目。

  少女鄭重的將上面纏繞的一絲黑氣抹去，擠出一絲笑容：

  「聽說靈都城一役，你將那個鬼物殺死了？」

  這場大戰轟動了整個天外天，每一個細微之處都被人誇張百倍的放大，變成了各種各樣的傳說，在這半年時間迅速的流傳在天外天中。

  如果是以往的武道研究院，自然不會允許這樣的情況發生。

  可靈都城內，大部分神武士戰死，妙筆先生也隕落。

  八大世族撕破了那一層遮羞布，太康氏與東秦氏決裂，天一道門站到了太康氏一側。

  梵音氏里，善因大師宣布要閉關修行——他修煉多年的魂體被破，輪迴秘術已經失去了承載之體。

  且阿七的手段在他心中種下了恐懼，形成心魔，心境甚至隱隱有些不大穩固，影響到他修行了。

  以往天外天的九大世族，竟像是逐漸有分崩離析的架勢了，自然再難管轄這些流言蜚語。

  「對。」

  宋青小點了一下頭。

  當日楚女感應著青燈的氣息而來，想要借她被天外天各大勢力圍攻之時，搶奪青燈，卻被宋青小察覺出她的氣息與湘四留下的耳飾上的魔氣出自於同源。

  「我以為她是屠殺湘江氏的人，便將其斬殺，為你報仇。」

  她以為湘四之死是被自己所連累，為此曾十分愧疚，直到在從六千年前回來的路上，在途經湘江氏時，她停了下來。

  想要再見一見曾經的朋友，送她最後一程時，才發現了後來發生的那些事情。

  湘四聽聞她這話，自被滅族之後感到格外孤寂的心不由生出幾分暖意：

  「謝謝你。」

  宋青小搖了一下頭，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只是順手為之。」

  事實上就算沒有湘四的事，楚女與她之間也是不死不休。

  她不會還回混沌青燈，在那樣的情況下，她不會對敵人手軟的。

  「我知道，」湘四頓了頓，說道：

  「但我仍要謝你，不止是因為這鬼物。」

  而是她有這份心，會回湘江氏去看她，替她撿回丟失的重要舊物，將她放在心裡，這才是湘四感到最溫暖之處。

  仿佛這個世間，她並不是最孤獨的，還有一個朋友在關切著她的。

  星之耳飾上的魔氣一被拂去，當日又替她承受了致命一擊，已經受到了創擊，靈光十分黯淡，幾乎與普通飾物無異了。

  但湘四仍是將它戴在了耳朵上，末了問宋青小：

  「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她的眼中露出對朋友的擔憂。

  靈都城一役，宋青小雖說神威大展，可同時也算是徹底的得罪了世族。

  武道研究院的力量雖說大打折扣，可仍然很強大。

  議會裡幾大長老都非同一般，達到半步入聖的便至少有十幾名之多——這可不是一般神武士能比的。

  「我準備，」宋青小摸了摸手腕，那裡有一條黑金色的冰涼小龍盤在她腕中，她的眼中湧出亮光：

  「前往武道研究院，帶走一些對我十分重要的人和物。」

  「什麼？」

  湘四一聽這話，不由大吃了一驚。

  就連站在一旁裝死的老者聽到宋青小的這番話時，都發出了一口倒吸涼氣的聲響，引起了阿七好奇的關注。

  老者一被阿七盯上，頓時一慌。

  在那黑眸面前，他心底的許多陰暗的念頭開始蠢蠢欲動，瞬間失控。

  不過在即將被負面力量吞噬之時，小和尚眼睛閃了閃，念了一聲：

  「阿彌陀佛。」

  那佛號一出，邪性的影響頓時消失，老者大大鬆了口氣，竟覺得這短短一瞬間，自己整個人都像是被人從水中撈出，已經周身被冷汗濕透。

  「這樣做太危險了！」

  湘四嘆息了一聲，露出擔憂之色，還想要再勸宋青小考慮片刻，她卻笑了笑：

  「我的時間已經不是很多，有些人和物，我非帶走，物歸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