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於死海中綻放

  劍氣呼嘯，死海破裂。

  清朧，深海，連同王座，乃至大半片死海，都被這一劍切斬分開！

  顧慎收劍而立。

  煌煌熾火瞬息入鞘，極其聽話，原先大開大合仿佛要將整片死海焚盡的聖焰僅僅在一息之間便盡數收斂，只留下那一道占據半片天幕的狹長劍光，徐徐歸一。

  

  深海重新凝聚身軀，這一次它不敢再靠近顧慎，選擇退後千米。

  它面色一陣蒼白，劍氣已經散去，但留下的餘威仍然讓人心悸。

  「既然你推演了這一戰……」

  顧慎沒去正眼看深海，只是垂眸擦拭熾火劍尖，淡淡道：「那麼你算到這一戰會是如此麼？」

  「……」

  深海死死盯住顧慎。

  它想不明白。

  放逐五年之後……顧慎的實力為何會有如此巨大的變化？

  它在死海中模擬與冥火的對決，模擬了數百萬次，但沒有一次出現如今的場面。

  一劍！

  僅僅一劍！

  自己就被斬碎軀殼和王座！

  即便是借了清朧的力量，面對顧慎，依舊毫還手之力，只能落荒而逃。

  是因為自己還不熟悉「神戰」的緣故麼？

  此刻的深海，稍稍有些後悔，它後悔自己過早地將「清朧」處理掉了。

  五洲之下，清朧的力量最為強大，也最讓它感到忌憚。

  與清朧對弈數十年。

  深海對這位天空神座知根知底，它深知清朧的「自私」與「惜命」，一旦自己展露二心，必定會被清朧直接剷除。

  神戰結束，清朧前所未有的虛弱。

  對深海而言，這是千載難逢的時刻，於是它沒有給清朧任何「翻身」的機會，直接動用死海，接管了這位天空神座的全部精神……倘若它當初沒有做出那個選擇，而是繼續和清朧保持合作關係，那麼面對如今的顧慎，局面應該會輕鬆一些？

  念及至此，深海搖了搖頭。

  它隱約覺得，就算是清朧恢復了巔峰時期的實力，也未必是眼前這少年的對手。

  「時間道場……」

  深海想起顧長志和清朧對決時所說的東西。

  它皺著眉頭，聲音狐疑道：「難道你也找到了時間道場？」

  上次分別，它動用銀狐，追殺顧慎之時，對方還只是一個三四歲模樣的稚童。

  以神嬰的發育限制，短短五年，顧慎不該成長到如今的「少年」模樣。

  「……你猜。」

  顧慎挑了挑眉，第二次出劍！

  這一次，深海沒有硬撼。

  它很清楚，自己根本就不是顧慎的對手……於是向後一退，散去王座，將整個人的精神都融入死海之中！

  「唰！」

  顧慎這一劍刺空。

  準確來說……是刺入死海！

  他神色不變，催動熾火，劍氣所過之處，大量死海蒸發，無數道漆黑陰翳在虛空四處凝現，這裡的每一縷陰翳，都是深海。

  深海，從來就不是生命體。

  它是一縷精神，由於五洲的放養，這些年汲取了無數人的精神，於是變得無比強大。

  想要殺死深海，幾乎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除非，將整片死海焚空！

  「顧慎……我承認你很強。」

  深海放棄了和顧慎對攻的念頭。

  死海的每一滴水，都可以成為它的一縷精神，於是它演化出數之不清的精神化身，任憑熾火劍氣灼燒，精神化身不斷破裂，它就這麼保持著被撕裂焚燒的狀態，與顧慎進行著對話。

  「你一個人，可以抵得上千軍萬馬。」

  「可是那又如何？」

  深海輕聲道：「中洲有上億超凡者。就算你神域大成，難道還能將這些人全都殺光不成？」

  「……」

  顧慎沉默。

  深海說得沒錯。

  帶著清冢的亡魂攻打中洲，其實只是權宜之策，有了這些亡魂對抗死海，他才能將這場戰爭開一個頭……但這並不足以致勝，他的源質儲備的確渾厚，但畢竟這次支撐的，乃是一洲之戰！和深海交手的這段時間，五成以上的淨土魂靈已經戰死，它們重新開始了第二次第三次輪迴！

  海量的超凡源質，在簌懸木枝條之中蒸發，化為神霞！

  這一戰的消耗速度，遠遠大過花圃內的儲存！

  「所以……我無需與你對決。」

  深海平靜開口：「你說你要殺我，很抱歉，即便你成為冥王，也殺不死深海。」

  顧慎的熾火劍氣，並沒有因為深海的話語而消散。

  幽暗死海，被這劍氣，撕開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雖然與整片死海相比，微不足道。

  但這一抹光，足夠明亮，能夠讓許多人看到。

  至少源之塔天頂的孟西洲，能夠看到。

  「你錯了。」

  顧慎搖了搖頭，道：「我要殺的是你，而不是……深海。」

  「……？」

  深海怔了一秒。

  「圖靈先生締造的【深海】，是極好極好的東西，無論如何，【深海】都應該被保留。」顧慎認真道：「但你，應該被殺死，從頭到尾，我只是要殺你。」

  「你在說什麼？！」

  王座上的黑影起身怒吼，「我即是深海！顧慎，你永遠也殺不死我！」

  「今天之後，你便不再是了……」

  顧慎深吸一口氣。

  他面無表情道：「你覺得我去清冢，只是為了喚醒長眠陵園之中的這些亡魂，與死海作戰麼？」

  深海瞳孔驟然收縮。

  它意識到了不對。

  有一樣東西……一樣被它忽視的東西……

  褚靈。

  深海低下頭去，如今甯樊海域陷入了徹底的混亂之中。

  鐵五率領著淨土魂靈將這片海域占領，死海區的精神力量在這片區域被冥火擊潰，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淨土軍團猶如長刀一般，從甯樊海域登陸之下一路大刀闊斧向著中洲內陸劈砍而去，先前脫離顧慎撞入戰場的金穗花，速度奇快無比，一騎當先，此刻已經接近了中洲最核心的區域。

  上城。

  上城是什麼地方？

  是源之塔矗立之地，是雙神福光籠罩之區，但對深海而言……這裡是它的「胎盤」。

  主系統進化到了可以隨意行走世間的程度。

  但歸根結底。

  死海區的「陣列盒」海域，被儲存在源之塔天頂虛空之中。

  「不……不……」

  深海已經意識到了顧慎要做什麼。

  這傢伙大張旗鼓撞入死海區，與自己展開對決，看似是要斬殺自己，但他真正的計劃，是派遣金穗花深入。

  深海有無數心流，它盯著這座戰場的每一個人，在鐵五撕裂甯樊海域之際，它便覺察到了不對……但死海連結分散在中洲各地，這一整片精神海域太大，顧慎將淨土亡魂集中在了一點，它想要防守，便也只能在這一點做出防守。

  深海只能眼睜睜看著鐵五護著大蛇前行，不斷破開死海的壁壘。

  這種打法……毫無意義。

  金穗花就算抵達了上城，也不可能在虛空之中找到「陣列盒」，就算找到了「陣列盒」，這條大蛇也沒能力將其破壞。

  但顧慎從來沒想過破壞陣列盒。

  「轟！」

  鐵五倒在了死海之中，他「臨終」之前將鐵王座拆解開來，化為無數鐵鱗，保護在金穗花的身軀四周，在死海的龐大壓力之下，金穗花的軀殼每向前突進一段距離，便會被碾出一層鮮血，鐵鱗破碎，金穗花的軀殼也被擠壓到了極致，最終鮮血淋漓的大蛇，張開血盆大口，露出了那一直藏於口中的沉眠座像。

  自始至終，它的使命都是護送座像。

  這個任務，金穗花完成地很好。

  愛之主閉目清眠，仿佛人間發生的一切事情，都與她無關。

  但蛇口張開的那一刻。

  愛之主緊閉的雙眼，忽然震顫了一下。

  金穗花竭盡全力，發出怒喝，無數氣浪包裹之下，這尊沉眠座像如炮彈一般射向了源之塔墜落的天頂，無數死海幻象在途徑中凝聚，但金色幻夢熊熊燃燒，這尊座像仿佛一枚滾燙流星，死海漆黑的陰翳被就此照破——

  ……

  ……

  苦苦支撐著光明結界的孟西洲，看到了顧慎熾火投來的訊號。

  死海太黑。

  外界具體發生了什麼，她看不清楚。

  但有一點可以確認。

  如今整片死海都在震顫，尤其是甯樊海域方向……顯然是顧慎與深海正在交戰，這一戰十分激烈，禁忌書樓給出的預言畫面得到了確認！

  自己……等來了勝算最大的那一幕！

  緊接著。

  黑暗中燃起了一抹輝光，那抹輝光距離自己很近，就在身下，源之塔附近！

  金穗花噴吐而出的沉眠座像，燃燒著狂亂的金色光火！

  「愛之主……」

  白袖第一時間認出了那枚被射入源之塔天頂的座像！

  開戰以後，白袖便將自己所知曉的情報，無條件全部告訴了孟西洲。

  所以，孟西洲知道愛之主座像意味著什麼。

  在這一刻，她也明白了先前顧慎在極遠處，催動熾火不斷閃耀的提醒意味是什麼。

  顧小滿喃喃開口：「褚靈姐姐……」

  愛之主座像，其實就意味著褚靈的精神意志。

  死海這場看似無解的局，在這尊座像出現的那一刻……迎來了一個最優解。

  「諸位，我準備熄滅光明結界。」

  孟西洲輕輕吸了一口氣。

  「什麼意思？」

  唯一沒反應過來的，就是旅者。

  但孟西洲不是在徵求他的意見，而是下達一個通知。

  「最後的光明，我要用來護送這尊座像……」

  孟西洲盯著那不斷升空，不斷被死海力量阻撓的座像。

  金穗花竭盡全力，將她送到了接近源之塔塔尖的位置。

  而最後的一截路程，孟西洲伸出了手，庇護眾人的光明結界在此刻消散，本來黯淡下來的光火，此刻在愛之主的座像之下驟然點亮，磅礴光焰噴薄而起，這一刻整座源之塔都被金燦的光火綻放照耀。

  這縷光火，本來就要墜落。

  但在這璀璨光明的托舉之下……

  她再次升起，直抵天頂！

  ……

  ……

  「千野大師故去之後……長野的守陵人，就一直是褚靈，她負責維護陵園陣紋的運轉。」

  「我回到清冢之後，看到陵園中的那些陣紋，都在正常運轉。」

  「褚靈的精神雖然在獅醒戰爭中破裂了，但陣紋運轉便說明……她留下的許多東西，都是未被改變的。或者說，【原始碼】的特性，始終未曾變過。」

  顧慎輕聲道：「圖靈先生曾對我說，唯一解救褚靈破裂精神的辦法，就是找到足夠的死海古卷，重新塑造一片深海……」

  「可是我踏遍舊世界，也找不到更多的死海古卷了。」

  從北洲出發，去往極北極點，再向南航行。

  這一路何等的顛沛流離？

  顧慎日夜守在愛之主座像之前，苦苦思索著能夠讓褚靈甦醒的辦法。

  「我最擔心的情況出現了，如果找不到死海古卷，那該怎麼辦？」

  他扶額搖了搖頭，聲音苦澀道：「現在想想，我真蠢啊……這麼簡單的問題，竟然足足困擾了我五年。直到返回長野，我才意識到……」

  微微停頓了一秒。

  顧慎道：「既然找不到死海古卷，那麼為什麼我不去搶呢？」

  這靈魂一問，讓深海的面色驟然發白。

  「我是冥王，是身負不祥的惡人，是道德敗壞的反派。」

  顧慎淡淡笑道：「搶你的死海古卷用一下，應該很合理吧？」

  「你瘋了！」

  深海嘶啞道：「你想送褚靈進入陣列盒……你覺得這樣就能贏我？」

  它和褚靈之間的戰爭，已經持續了很多很多年。

  每一次，它都是勝者。

  數十年來，【原始碼】從來沒有贏過【主系統】，但這一次它害怕了，因為砸向源之塔天頂陣列盒的不僅僅是褚靈……

  還有一枚裹挾「熄火」之力的愛之火種。

  「或許吧。」

  顧慎輕聲道：「我只是覺得，原始碼和主系統之間的戰爭，應該落下終幕了，另外……你應該認清楚自己，你只是深海的一部分，而不是深海的全部。」

  「轟隆隆……」

  遠天不斷響起轟鳴。

  深海拼命想要壓制那枚不斷升空的愛之主座像……

  但由於孟西洲的最後助力。

  死海的壓制終究是失敗了。

  一團璀璨光火，在源之塔天頂盛開，於死海之中綻放。

  沉眠的「愛之主」座像，此刻緩緩睜開了雙眼。

  這一次……醒來的，是褚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