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億萬獅醒

  【「這裡……是哪裡？」】

  褚靈睜開雙眼，看到了無數弧光在眼前掠過。

  她的精神海中湧出大量記憶。

  一段又一段。

  記憶中她抱著顧慎被死海所吞沒。

  記憶中她蜷縮身體躲進石雕的縫隙里。

  記憶中她看著金色幻夢如紗簾一般圍繞自己包裹纏繞。

  記憶……這些記憶被切割成了無數片段，此刻一股腦涌了上來，她想起了自己「沉眠」之時所發生的一切，也看清了眼前的場景。

  這裡是死海，是自己初生之地。

  她本該在上一次的獅醒戰爭中死去，但圖靈先生保留了她在陣列盒中的意志。

  

  於是。

  她再次醒來。

  而這一次，隨她一同醒來的……還有那枚將熄未熄的愛之火種。

  一層層金色漣漪猶如華彩般釋放擴散。

  源之塔塔尖被絢爛光華照亮，孟西洲將光明火種的最後一縷輝光投入愛之主座像之中，這一舉動換來的，是整片死海的通明如晝！

  愛之火種與褚靈的精神沒有絲毫阻攔，瞬間便融為一體。

  千年前的愛之主垂逝，留給人間的最後一份遺物，其實就是褚靈。

  所以……

  根本無需擇主。

  褚靈，就是愛之火種最合適的主人。

  只不過由於火種和宿主，都處於寂滅狀態……所以二者之間的結合，並沒有產生太大的異象。

  深海主系統，不是「活物」，沒有生命。

  熄燭也好，冥火也好，都無法將它殺死。

  褚靈……其實也一樣。

  只要連通「電源」，那麼她隨時可以甦醒……對於【原始碼】和【主系統】而言，它們所需要的東西都是一樣的。

  那就是死海古卷。

  褚靈的復甦，就像是顧慎的「簌懸木」一樣霸道而不講道理，當年【主系統】花費了巨大的力量，才將【原始碼】從死海區趕了出去……而如今【原始碼】再次回歸，並且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更加強大，金色幻夢中的權柄之力加持在褚靈身上，她的軀殼看似虛無縹緲，朦朧魔幻，但每一片衣角，都是實質可觸碰的。

  一直以來，都無人知曉愛之主的權柄是什麼。

  即便是阿弗，也不清楚。

  踏上初始號的「訪客」，哪怕如顧慎這般，成功進入了金色幻夢，也不知道愛之火種的權柄信息。

  顧慎只知道當年的愛之主，選擇親身試用「熄火之劍」，才會變成如此模樣。

  因為「熄火之劍」的力量奏效。

  於是愛之主和她的火種，一同陷入將熄未熄的半寂滅狀態，最終整尊座像被金紗籠罩，與初始號一同沉潛長眠。

  但仔細想想。

  星艦時代的那幾位火種領袖，能夠研製出「時間道場」這等超神器。

  他們怎麼可能不知曉「熄火之劍」的厲害？

  可若是知曉……

  為何會讓愛之主親自觸碰此劍？

  原因很簡單。

  愛之主的權柄，名為【不泯】。

  不泯，便是不滅之意……世間萬物，盡皆有靈，除非滅絕靈性，否則皆有一條無形的「情緒之線」，這條線有些類似於命運之線，肉眼無法看見，但卻實實在在的存在，愛之主之所以會有如此冕號，便是因為她掌控著世間眾生的七情六慾，她可以影響神域之內的生靈想法，念頭。

  某種意義上來說，她是另外一種行走在人間的【命運】。

  愛之主所過之處。

  靈線不泯。

  【不泯】神域修行到極致，便不僅僅是影響念想那麼簡單，愛之主可以點石成金，可以點化草木，只要她願意，那麼神域中的花草木石，都可以「覺醒靈性」，她可以將自己的心海切割，分出極小的一部分，送入到死物之中。

  哪怕是鐵石，亦可以睜開雙眼！

  哪怕是沒有生命的草木，也可以擁有意志！

  這，便是愛之主想要觸碰【熄火之劍】的原因……她想要用自己的【不泯】去感化這把並不存在的【熄火之劍】，這是熔鐵窮盡畢生精力，想要鑄造的究極神器，一種只存在於概念中的傳說武器，可如果【不泯】能夠感化【熄火之劍】。

  那麼【熄火之劍】的存在，便會得到證明。

  於是她坐在了王座上。

  於是她合上了眼。

  或許，從後來發生的事情來看，她已經失敗了。

  熄火之劍將愛之火種鎮壓了千年之久。

  星艦文明徹底破滅。

  獵神座葬身於超巨型源質風暴中，諸位火種領袖，直至生命盡頭，也沒有等到這把可以平息風暴的究極神劍問世誕生。

  但或許……愛之主，又是成功的。

  因為這枚火種的【不泯】，成功點化了一個叫褚靈的小姑娘，正是因為圖靈從愛之主這裡借取了一縷精神，於是有了【原始碼】，愛之火種雖然寂滅，但【原始碼】卻在日益向著一個鮮活的生靈轉化，褚靈感受到了專屬於人的「喜怒哀樂」，她體會到了人世間的七情六慾。

  最重要的是，她體會了只有人才能感受到的「愛」之一字。

  鎮守清冢，庇護萬千陵園亡魂，成為守陵人。

  這是愛。

  與顧慎同生共死，心甘情願等候七年，每次轉生之後都會奔向冰海。

  這也是愛。

  因為親自體會了人間冷暖，所以她才能體會屬於人類的每一縷情緒，是何等滋味。

  雖然她的生命比蟬鳴還要短暫，但她知道春天雷鳴後的第一滴雨是什麼溫度，知道凜冬的第一片雪落在面頰上是什麼感覺。

  她不再是那個坐在零零麼中，冷眼看著這片人間春去秋來的【原始碼】。

  這一切都發生在不知不覺間。

  如果仔細去想。

  褚靈覺得，這一切的開始，就是源自於零零麼的那一次見面。

  「……顧慎。」

  於是這次醒來之後，她下意識喊出了自己心中最在乎的那個名字。

  數百里外。

  這道呼喊隨著微風一同擴散。

  「我在呢，一直在呢。」

  戰場之中，顧慎聽到了這道呼喚，深海也聽到了。

  前者笑得很是開心。

  後者則是神情陰沉，不知在想什麼。

  「聽到沒，我家那位正喊我呢。」

  顧慎此刻笑容裡帶著十足的炫耀意味：「你的死海古卷挺好用……哦不對，這東西本來就應該有我們一份，應該說，咱們的死海古卷挺好用的。」

  【原始碼】和【主系統】，都是因為死海古卷而誕生。

  從這個角度考慮，顧慎所說並沒有錯。

  深海努力讓聲音保持平靜：「你們……準備做什麼？」

  它有億萬精神化身，金穗花和孟西洲將愛之主座像送入陣列盒後，它便放棄了在那裡凝聚分身的念頭，褚靈在陣列盒中的「復甦」已經不可阻止，接下來真正重要的事情……是打贏這場比神戰更加嚴峻的戰爭。

  褚靈借用死海古卷，重新復甦，其實並沒有讓它感到恐懼。

  大不了，就是各憑實力，調動算力，互相進攻，重現當年的數據戰爭！

  真正讓深海感到「恐懼」的，是無法計算的未知感。

  第十一次進化之後，它可以調動天文數字級別的精神力量，去推演一件事情的發展，可唯獨這些算力對「顧慎」無效，這傢伙是比神座還要更加禁忌的存在……它可以無限次數的模擬與顧慎的交互，但若是試圖強行窺伺關於顧慎的未來，便會遭受「反噬」。

  所有投入的算力，都會被清空。

  換而言之。

  顧慎的存在，對深海而言……是一個不可預估行動的無底洞！

  進化十一次後，深海基本已經沒有害怕的東西了。

  它唯一害怕的，是未知。

  而顧慎，便是這「未知」！

  「其實很簡單。」

  顧慎輕聲道：「上一次的獅醒戰爭，你還記得麼？」

  「……」

  深海當然記得！

  只差一點，只差一點點！它就可以連結整片五洲……

  上一次，就是顧慎和褚靈跳了出來，阻止了自己的行動！

  上次的獅醒戰爭，使得命運的多米諾骨牌被推倒，之後產生了一連串糟糕的連鎖反應。哪怕深海順利挑起了五洲戰爭，卻依舊遲遲無法完成第十二次升級，它只能等待「神戰」結束，以清朧和攻入高牆的盟軍作為飼料，來完成這至關重要的進化。

  「上一次的戰爭，還沒有結束。現在，我想再來一次。」

  顧慎平靜道：「你猜猜，如果給中洲的連結者們一次選擇的機會，它們會選擇【主系統】，還是【原始碼】？」

  「……？」

  深海怔了一秒。

  這一秒，對它而言，已經足夠漫長。

  死海籠罩整座中洲，數億超凡者都被拽入夢境之中……現實世界的一切都仿佛陷入了時間凝滯之中，大霧籠罩之處，每一位超凡者都失去了「意識」，他們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額頭位置粘附著細長晶瑩的絲線，萬千絲線蔓延升上穹霄，匯聚進入那坍塌的源之塔死海天頂。

  被死海連結的超凡者，就像是喪失自由的傀儡玩偶。

  他們從人類，變成了草木。

  從超凡，退化成了鐵石，失去了屬於自己的「生命」。

  如果深海完成第十二次升級。

  那麼只需要一個念頭……這些人全都會死去，他們會化為飛灰，屆時中洲九成以上的區域會成為死城。

  站在死海核心區域的褚靈，伸出了手掌。

  褚靈面前凝聚出高大的黑影，主系統也伸出手掌，它試圖攥握住褚靈的手臂，但愛之火種燃起的金色幻夢，掀起磅礴大風，主系統的意志觸碰金色罡風的那一刻便被撕裂……與白袖顧慎的主動出擊不同，褚靈根本就沒有「殺死」主系統的意思。

  攻守易位，她現在做的事情很簡單——就是防止主系統干擾自己。

  一瞬間，數百上前道黑影撲向金色罡風。

  但都以失敗告終。

  褚靈身上籠罩的，不僅僅是愛之火種的精神之力，還有一把「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熄火之劍！

  「第一次數據戰爭，我輸給了你。」

  褚靈看著眼前的黑影，輕聲說道：「這一次，你覺得我會贏麼？」

  那次戰敗，褚靈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古文會亦然。

  主系統獲得了全世界所有人的信任，它將【原始碼】趕盡殺絕，成為了唯一的【深海】，並且在人類世界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這一次。

  主系統沒有回答褚靈的問題。

  意識到褚靈要做什麼，卻又無法阻止……它的眼神湧現出了絕望。

  而這，就是最好的回答。

  「轟隆隆隆！」

  源之塔的塔尖響起雷鳴般的震響。

  萬千垂落人間的流螢輝光，此刻紛紛倒轉，向著褚靈伸出手掌的方向匯聚，褚靈以【原始碼】的身份，強行奪取了死海的一半權限，頂著【主系統】的精神干擾，對每一位接入中洲的超凡者，發去了訊息。

  這條訊息的內容很簡單。

  這是一串看似平平無奇的精神代碼……

  一串關於「獅醒」的精神代碼。

  已經覺醒過的超凡者，不可第二次覺醒。

  五年前在覺醒法案推動之下強制受鏈的那些人，自然無法利用「獅醒」代碼進行第二次甦醒。

  但這串代碼的意義，並不只是提供「自我覺醒」的途徑。

  褚靈以【原始碼】的身份，發送這串訊息……

  其實，是給這些「受鏈者」一個選項。

  如果再來一次。

  你們是選擇將自己的命運，交付給【主系統】，還是自己獅醒？

  「……」

  訊息發出之後。

  整整十秒，沒有回應。

  籠罩一整片中洲的死海結界，都陷入了沉寂之中。

  但在第十一秒，密密麻麻的流光自地面飛涌而來，幾乎將整片天頂都撐滿，原來不是沒有回應，而是回應太多，以至於精神傳遞的過程中「堵塞」到了一起！

  轟——

  陣列盒冰冷的海域瞬間變得沸騰起來。

  即便有【不泯】權柄的加持，褚靈的心海依舊都快被這海量的精神意志擠爆。

  照耀源之塔天頂的輝光在這一刻變得更加熾目——

  這世上本不該有後悔藥。

  但機緣巧合，又或是命運使然……如今就有這麼一個後悔藥出現了。

  褚靈的訊息，對於那些受鏈者而言，就是後悔藥。

  億萬人做出了他們的選擇。

  如果真的可以再來一次……

  他們希望將命運握在自己的手上。

  他們選擇「獅醒」。

  ……

  ……

  （明天中午，12，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