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斬海

  「顧慎……你終於來了。」

  坐在王座上的深海，神色很是平靜。

  仿佛顧慎的到來，並不是一件值得詫異的事情。

  「是啊。讓你久等了。」

  顧慎雙手杵劍，站在金穗花頭頂，滔天冥火圍繞他一人旋轉，死海被磅礴火源焚出一片巨大的無垢空間，而且這片無垢空間還在不斷擴大。

  三洲會盟雖然切斷了外界與【深海】的大部分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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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在五洲範圍內，【深海】還是有許多眼睛。

  源之高牆外面發生的大多數事情，它都能夠看見。

  顧慎返回長野並不是一件小事，有千千萬萬人都看見了。

  所以，它自然也看見了。

  顧慎從冰海趕回五洲，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前往清冢……然後展開冥火領域，將整片長野天頂都籠罩在內。

  雖然【深海】並不知道顧慎在長野具體做了什麼。

  但它能夠猜出來。

  「來的，不止是我一人。」

  顧慎舉起冥火之劍，在他背後，等候已久的簌懸木從死海焚盡的虛無之中拔地而起，沐浴著滔天冥火狂野生長！

  整片淨土，都在此刻鋪展開來！

  山海呼嘯。

  來的，不是顧慎一人。

  而是淨土之中的千萬人。

  清冢陵園長眠的亡者，數之不清，它們從陵園中醒來，於淨土中復甦。

  「……」

  坐在王座上的深海，眯起雙眼。

  它認真凝視著那片大成淨土，此刻心中糾結的某些困惑，也得到了答案……就在不久之前，它剛剛目睹了顧長志與清朧的巔峰對決。

  自誕生以來。

  只有兩人，它看不透。

  一個，是圖靈。

  另外一個，便是顧長志。

  前者是締造它的「父親」，而後者……便是一個無法以常理揣度的人類，亦或者用「偉人」二字來形容更加貼切。深海無法理解顧長志的原因就是，這個男人的一生都如同太陽般浩蕩磊落，它作為歷史的見證者，無法在顧長志的人生中落下一筆描黑。

  這是何等神跡？

  人心常有惡念，人性常有惡舉。

  手中掌握權力越大，越是容易沉淪……清朧就是最好的例子，天空神座的一生亦是一部史詩，於中洲建立萬丈高塔，受萬千子民仰視，雙神福光照耀。可清朧跟「太陽」二字沒有任何的關聯，百年來有不少次出塞任務，都被他所拒絕。

  清朧不願意為人類燃燒自己的血液。

  更不要說成為太陽。

  他在乎自己麾下的子民……但僅限於中洲，於是就有了百年的勵精圖治，和天水先生一同將中洲推上了世界之巔。

  這樣的人，所做的功績，不可謂不大。

  但剖析一生，卻很難跟偉大二字產生聯繫。

  深海低眉笑了笑，「顧長志……修築清冢，不會就是為了這一天吧？」

  它能動用海量的算力，去推演歷史角落的真相。

  但這一幕的因果，它推演不出。

  或許顧長志當年下令修築這片東洲神跡之地，就是為了這場人類命運最重要的一戰。

  又或許，這一切只是巧合。

  「這不重要。」

  顧慎平靜道：「重要的是，我現在就站在你面前。」

  無論清冢修築，是為何用。

  如今這陵園中的百萬魂靈，已經盡數來到顧慎的淨土之中。

  深海殺了顧慎一次又一次……

  顧慎終究還是來到了這裡。

  「轟！」

  簌懸木的枝葉翻飛而起，無數枝條化為流火，仿佛囚籠的支柱，鋪天蓋地落下，將整片甯樊海域都籠罩在內。

  顧慎一念落下，鐵五立刻帶著漫山遍野的亡魂軍團衝殺而出！

  另外一邊，坐在王座上的深海起身拂袖。

  死海之中同樣衝出一隻氣勢磅礴的巍峨軍團，它已經連結了整片中洲，死海之內的力量隨意調取，這些受鏈者的精神凝聚成實質，既然顧慎的淨土要衝擊死海，那麼它便動用整片死海，予以回擊！

  兩撥人馬撞擊在一起，死海與冥火瞬間交融，蒸發出大量的「蒸汽」。

  無論是死海還是冥火，本質上都是精神力量的一種具象。

  但這兩股力量，實在太強大了……現實世界的規則都被影響，此刻竟然產生了元素爆發的現象！

  淨土中的亡魂軍團，數量雖然龐大，但與連結整座中洲的死海相比，還是略顯渺小，這片戰場瞬間就被壓過，冥火築起的高牆被死海一朵巨浪拍打而下，綻放出巨大裂口，但下一刻就修補而上，顧慎手中掌握的「冥王權柄」，最不害怕的就是死亡。

  陵園中的那些長眠者，本身已經死過了一場。

  就算再死一次……

  又能如何？

  只要顧慎能夠支付得起代價，那麼它們就可以不斷復活，一次又一次衝殺戰場！

  「殺！！！」

  鐵五的怒吼聲音在死海中迴蕩，他衝殺在最前方，獨自一人，極其驍勇，身後軍團被遠遠甩開一大截。

  「……這一戰，只許勝，不許敗！！」

  ……

  ……

  中洲最高處，幾近於天。

  在這裡，所有的怒嚎，戰吼，都消失了，仿佛已隨風飄散而去。

  金穗花感受到了來自深海的強烈威壓，它扭身向著下方戰場撞擊而去，加入了討伐死海的戰爭之中——

  於是整片死海天頂，便只剩下兩道身影，遙遙對視。

  深海依舊坐在王座之上。

  「顧慎，你還真是福大命大。」

  它俯瞰著身下的戰場，笑著開口：「實在沒想到……就連放逐，都無法殺死你，不僅讓你逃回來了，還讓你熔煉了火種。」

  「沒辦法，我命不該絕。」

  顧慎輕描淡寫道：「你再殺我一萬遍，結局也是一樣。深海，你殺不了我。」

  「……我沒想殺你。」

  深海幽幽一嘆。

  它望著顧慎，徐徐說道：「仔細想想，你我見面，最開始的那幾次……我那一次不是對你拋出橄欖枝？如果真想殺你，在光明城湖畔的那一次，你逃得掉麼？」

  顧慎短暫沉默了一下。

  仔細想想，還真如此。

  深海最開始對他……的確沒有多麼深重的殺意。

  「一直以來，我都很想和你合作。」深海道：「我已經猜出來了，你是圖靈選中的『繼承者』，你是未來要對抗超巨型源質風暴的最佳人選。如果有一天那場災難真的來襲，我希望你能活著……以人類希望之子的身份，好好活著。」

  「這就是不殺我的理由？」

  顧慎笑道：「聽上去你似乎是一個為拯救人類而殫精竭慮的大善人，難道我還要叫你一聲救世主？」

  這句話極近諷刺。

  五年戰爭，不知死了多少人！

  北洲邊陲，更是可以找到大量的新鮮屍骨！

  退一萬步……此刻的死海，連結了數億中洲超凡者！而這些超凡者的精神力量，正被深海用來和淨土軍團進行交戰！

  「你的確可以叫我『救世主』，我覺得沒有問題。」

  然而深海就像聽不懂顧慎說話一般，坦然應下了這句譏諷。

  顧慎在諷刺，它當然聽得懂。

  只不過它不在乎。

  深海淡淡說道：「顧慎，如果只是因為我殺了人，你就要判我有罪……那麼你也一樣，早就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孽。」

  顧慎……不是什麼好人。

  他是冥王。

  在熔煉火種之前，顧慎就殺了許多人。

  這種事情……殺一個，和殺一百，其實沒有區別，都是殺了人。

  「你錯了，我來這裡，與你開戰，並不是要宣判你有罪。」

  顧慎看著深海搖了搖頭。

  他意味深長地開口：「你說得沒錯……如果殺人有罪，那麼我早就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壞蛋，混帳惡人，不過當冥王的怎麼可能有『好東西』，對吧？」

  伴隨著話音落下。

  顧慎放開精神海對火種的壓制。

  冥王火種，是最高席中最骯髒，最污濁的那枚火種，雖然具備著可以讓亡者復甦的神跡之力，但每一任冥王，都需要背負巨大的業力！

  命運齒輪的每一次轉動，所產生的「污穢」都會被這枚火種汲取，吸納！

  冥火之內，早就蘊滿了災厄和不祥！

  此刻，顧慎的身上，有大量的陰翳籠罩而出，這些陰翳如惡鬼一般，纏繞在顧慎肩頭，腰腹，渾身上下，它們擬化成食人惡鬼的模樣，張開血盆大口，隨時準備將顧慎吞沒……

  但顧慎臉上依舊掛著淡淡的笑。

  「我都已經是世上最大的惡人了。」

  「還需要考慮什麼對錯？」

  話音落地。

  「唰」的一聲！

  一抹璀璨的光焰自顧慎眉心暴燃而起，這縷光焰比冥火更耀眼，更純粹，更絢爛！

  一剎。

  冥火散發而出的不祥，便被盡數震碎！

  「所以……」

  「我來這裡，只是來殺你的。」

  顧慎一劍遞出，那把本來呈現漆黑之色的冥火之劍此刻瞬間轉為金燦色彩……

  在這精神世界之中……

  熾火，比冥火更鋒利！

  深海瞳孔瞬間收縮了一下。

  這一劍，讓它想起了先前顧長志的「無量」！

  顧慎的熾火之劍，仿佛觸碰到了「時間本源」的門檻，即便是進化十一次的深海，也沒有捕捉到劍氣軌跡……但這並不重要，死海世界之中的它是「永生」的，無論是熾火之劍，還是熄燭箭矢，都只能殺死它的一縷精神。

  它不在乎死亡。

  因為它隨時可以再次開始。

  顧慎眼神極其熾熱，這一劍直接洞穿了漆黑王座……深海的精神軀殼瞬間被刺穿，天頂之上響起一道悶雷般的炸響之聲，下一刻那尊王座便在數百米外重新凝聚出現，深海依舊保持著撐肘沉思的姿勢，凝視著顧慎的金燦劍尖。

  刺死深海的那一刻，顧慎便消失了。

  深海出現，他便出現。

  於是就有了「第二劍」，準確來說……是未刺完的第一劍！

  這一劍再次洞穿深海，一模一樣的劇情上演，但深海第三次面對這一劍時，不再選擇「硬撼」。

  它可以死一千次一萬次。

  面對白袖熄燭之時，它不覺得這種死亡有什麼大不了的。

  但面對顧慎……

  它心中掠現出了一抹危機。

  深海心中有一種直覺，如果它不打斷這一劍，那麼自己很可能真的會被顧慎殺死一千次一萬次……這傢伙以一己之力支撐了淨土軍團和死海開戰，這該是有何等恐怖的源質儲備？

  寧願被熄燭射一箭，它也不願意被顧慎繼續這麼刺下去。

  但……深海也很清楚。

  自己很難躲掉顧慎的這一劍。

  既然躲不掉……便只能去擋。

  如今連結死海的「精神體」中，只有一位，具備擋下這一劍，

  「璫」的一聲！

  王座上的黑影，在第三次被熾火之劍刺殺之際，終於做出了應對，死海中原先被「困縛」的那位神座，此刻被強行引召而出。

  頭顱浸泡在死海水泡中的清朧，陡然睜開雙眼。

  他原本灰暗絕望的瞳孔，此刻燃起了漆黑的妖異光芒——

  下一瞬。

  清朧出現在深海所在的王座之前，【無量】本源化為一面堅固壁壘，直接擋住了顧慎的這一劍！

  清脆的交撞之音，響徹整片海域，刺人耳膜。

  「呵……」

  顧慎面無表情看著眼前的清朧。

  他知道，源之塔塔尖的神戰已經落幕，清朧被深海算計，已經被死海吞沒。

  眼前的漆黑眼瞳，沒人比他更熟悉。

  這就是深海占據精神的一種體現，當年在【舊世界】遇到白蜥之時，就是如此。

  如今的清朧和當年白蜥簡直一模一樣。

  所以……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制霸中洲百年的天空神座，而是占據這軀殼的深海。

  「顧慎，你知道麼？十一次進化之後……我便一直等待著類似今日的場景再度出現。」

  深海輕聲笑了笑，「我以白蜥之身，輸給鏽骨。那次教訓讓我刻骨銘心，於是我進行了一場『惡補』……我想我如今已經具備了和頂級強者交戰的能力。如果你不出現，那麼我會用清朧的身軀，將孟西洲，白袖，顧小滿他們一個一個，全部吞掉。」

  聽到了熟悉的名字，顧慎神情凝重起來。

  白袖，孟西洲，顧小滿……

  他知道，這些人還活著，在死海的深處，他感受到了微弱的「光明氣息」，那是火種的力量，絕對不會有錯。

  孟西洲還活著。

  那麼其他人，一定也還活著！

  如今死海，成為了一片巨大的獻祭場，深海極有耐心地等待「升級結束」，然後品嘗最後的，也是最豐盛的那頓大餐！

  它沒有急著出手，便是這個原因。

  「惡補……」

  顧慎低眉笑了笑，道：「AI和人是有差別的，打架這種東西，如果沒有實戰，你再怎麼學習，都沒有意義。」

  「在牯堡戰場，我殺了很多人。北洲戰士很擅長廝殺，這些人給了我很多啟發。」

  「南洲戰場，我也收割了不少魂靈，他們的記憶我都沒有放過……」

  「當然，最高席的秘密檔案，文字記錄，我全部咀嚼消化了一遍，關於『神戰』的細節，我也用算力進行推演，前不久源之塔天頂發生的那場神戰，幾乎和我想像中的畫面沒有太多出入。」

  深海神采飛揚。

  它很謹慎地用了「幾乎」二字，因為……它唯獨有一點沒料到。

  深海實在沒想到顧長志那封信的力量，會如此強大。

  它本以為，白袖一行人會敗給清朧。

  而到那時候，它將會取代白袖孟西洲，站在清朧的對立面……所以關於先前那一場神戰的最後模擬畫面，其實是它和清朧的單獨對決。

  當然。

  現在的情況，比當初模擬的更好！

  最棘手的清朧，不費吹灰之力，便得到了解決！

  「那麼，你模擬過與我的神戰麼？」

  顧慎攥了攥熾火之劍，笑著開口問了這麼一句。

  【「當然！」】

  這是深海想要回答的話語。

  但顧慎沒有給它這個時間——

  問完那句話之後，顧慎驟然攥緊熾火之劍。

  他抬手的那一刻，虛空就被劍影劃破。

  【造物主】神域在劍尖附著，這一劍裹挾著一整座完整世界的重量。

  除此以外……還有這個世界尚不完整的殘缺法則。

  毀滅本源，時間本源，空間本源！

  僅僅一瞬，或許比一瞬的時間更短！

  熾火之劍，直接將「清朧」劈碎，從獵之火種中參悟而出的毀滅本源，頃刻間將這具肉身撕為兩半！

  這一劍的威力，比深海所預料的，要強大太多，太多！

  「？？？」

  深海根本來不及反應。

  「清朧」瞬間被切開！

  深海的精神化身，以及它所端坐的那尊被陰翳籠罩的王座，也一同被切斬開來！

  整片死海，都在這一劍的劍氣呼嘯之下，分裂向兩邊溢散，就此為兩半！

  ……

  ……

  （明天中午12點左右還有，注意是「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