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冥火降臨

  源之高牆巍峨高聳，浩蕩海域黯淡無光。

  死海的擴散速度很快。

  如今整座中洲，都被陰翳籠罩，數之不清的超凡生靈，都浸泡在名為「死海」的精神海域之中。

  在這片海域之中。

  有且只有一位主人。

  浸泡在死海陰翳之中，猶如沉浸於深海萬里之下，精神海域的最深處沒有光明，中洲天頂的陰雲之中飄掠著大量的無序代碼，這是精神意志具象化來到現實世界的景象……在這片漆黑無光的海域之中，只有一小塊區域還散發著微弱的輝光。

  那就是源之塔的塔尖，神戰終結之處。

  這抹輝光……來自於光明火種。

  

  一塊方圓不到百米的無垢之地，在死海中艱難撐起，作為最高席之一，孟西洲是整片海域中唯一有「餘力」對抗深海的存在。

  然而與清朧的神戰，消耗了她大量的神力。

  這片光明之地，正在被死海緩慢侵蝕。

  旅者的狀態比孟西洲更糟糕，先前神戰他幾乎全程充當著「急先鋒」之類的角色，自己好不容易煉化的火種本源之力，都險些被天空火種擊潰，此刻他艱難走到了光明之地中央的兩塊堅冰之處，神情陰晴不定。

  好消息，這裡還有兩位神座。

  壞消息是……這兩位神座的狀態比自己更糟糕。

  林蕾白朮被封印在堅冰之中，與清朧鏖戰五年，這兩位神座為了給外界留足時間，幾乎燃盡了自己的一切，最終迫於無奈才採取了「同歸於盡」的打法，這層堅冰包裹著他們最後的生機，堅冰消融，便等同於生命消融。

  他們知道，如果戰敗，火種必定會被清朧攫取拿走。

  於是……

  這層大寒本源，便是最後的「死守」。

  如果三洲會盟能夠取勝，自然有充足的時間，能夠等到冰雪消融，再取出火種。

  「死海……這就是你們製造出的怪物麼？」

  旅者聲音沙啞，語氣中不乏譏諷之意：「連結了上億的超凡生靈，製造出的超級精神海域，這種東西一旦沒有規矩約束，只需要一個念頭，就可以殺死所有連結者。」

  「別忘了，連結者名單中，還有你的一整個族群。」

  顧小滿冷冰冰開口，給予回擊：「以深海的秉性，如果要進行大毀滅，先死的也是塞外那些。」

  「……」

  旅者頓時沉默了。

  他不在乎那些低階的殉葬者，那些沒有靈智的超凡生靈，在旅者族群中的存在，就像是人類世界裡用作戰略儲備的秘銀炮彈，上位者只在乎炮彈射出後的威力是否足夠，並不會因為炮彈的粉身碎骨而感到惋惜。

  可他知道顧小滿說得沒錯。

  自己最看重的那幾位高階超凡，以及擁有高級智慧的核心族人，也在連結名單之中！

  站在光明之中的白袖，深吸一口氣，他默默張弓搭弦，準備再次開箭。

  「白袖，不要浪費力氣……」

  孟西洲虛弱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此刻困住我們的死海，至少由數千萬人的精神意志凝聚……你就算燃盡生命，也殺不死這千萬人。」

  更何況。

  千萬人死去，還有千萬人站起。

  即便沒有孟西洲的提醒，白袖也不會真的開弓，因為【阿喀琉斯之踵】的視野之中，他看到了千萬個弱點，密密麻麻的死海，每一點都是絕佳的進攻之處，或許他一箭射出就可以泯滅數千數萬的魂靈意志。

  可這毫無意義。

  因為數量太多，太多。

  他一個人的生命，再怎麼燃燒，也無法洞穿這片死海。

  孟西洲沉悶咳嗽了一聲，說了個並不好笑的笑話：「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清朧先遭受了反噬，從結果上來看，神戰似乎是我們取得了勝利。」

  然而在場並沒有人笑。

  就連完成了靈魂契約的旅者，也沒有笑。

  「深海想把所有人都『吃掉』。」

  旅者站在堅冰之前，面無表情開口：「我不想死在這裡，你們應該也不想吧？」

  他一直在打白朮林蕾的主意。

  先前顧長志殘魂暴打清朧之時，他看得清清楚楚，大寒本源的力量竟然被貫穿了，這兩枚火種的力量加持到了顧長志身上。

  如今他想復刻這一幕——

  只是不知如何下手。

  「你也省省力氣吧。」

  孟西洲垂下眼瞼，如果現在是在外界，她會一千個小心，一萬個提防。

  完成靈魂誓言之後，旅者的行為已經不再受到命運約束。

  換而言之。

  這位舊世界神座，很有可能成為人類的新敵人。

  但現在……

  被困在死海之中，旅者的殘餘力量比自己還弱，大家都處於同一戰線，若是她死，那麼旅者也得一起去死。

  「如果這兩塊堅冰，可以被輕易消融……那麼清朧早就這麼做了。」

  孟西洲道：「你如今的力量，比之巔峰清朧如何？」

  旅者神色難看。

  他皺眉喃喃道：「顧長志……是怎麼做到的？」

  在場眾人之中，實力最弱的顧小滿此刻開口了。

  她輕輕吐出二字。

  「無量。」

  清朧立於不敗之地的防守，名為無量。

  而顧長志先生戰無不勝的拳術，亦是名為無量。

  兩者雖然同名……

  但蘊含的力量，卻是有所不同！

  在【湮夢】之中，顧小滿點燃信封，某種意義上來說，那神戰的幾分鐘，她和顧長志先生的殘魂處於精神共鳴的「一體」狀態，也正因如此，她看清了顧長志先生揮拳之時的本源調動……鬥戰火種和戰爭火種之所以會突破大寒本源。

  便是因為顧長志先生的「無量」，與時間有關！

  他可以瞬現到清朧面前。

  他的拳頭可以瞬現抵達清朧面頰！

  他的無量，比清朧的無量更加強大——

  因為他掌控了無解的時間本源，這道本源之力甚至比白朮的【倒流】更加強大！

  與其說，是鬥戰火種和戰爭火種主動響應。

  不如說，顧長志以時間本源突破大寒本源，從而順利借走了這兩枚火種被封印的輝光！

  這種神跡，無法復刻。

  顧小滿把自己所看的「無量本質」說出，旅者眼神黯淡了許多。

  「無量……這世上竟有如此浩瀚莫測的力量……」

  雖然神戰已經結束。

  但他回想起顧長志揮拳的時刻，依舊感到心悸。

  若干年前，冥王曾告訴他，顧長志這個男人很可怕，他只是微微一笑，並沒有太放在心上……

  如果早看到顧長志出手的畫面，他怎敢對五洲動那些歪心思？

  「退一萬步，如果這兩塊大寒之冰，很容易就被突破，那麼深海早就攻進來了。」

  孟西洲淡淡一笑，道：「別忘了，死海已經釋放，現在它已經成為這片地界的唯一主人。」

  深海毫不猶豫將清朧併入死海之中。

  但卻遲遲沒有對這光明之地下手……

  顯然，它是將整座中洲都當成了食物。

  尚有一絲餘力的神座，依舊是神座，面對撐開光明結界之後的孟西洲，深海並沒有選擇強攻……它更在乎自己的「第十二次升級」，所以只是用死海浸泡聖光，準備將這塊最難啃的骨頭，留到最後去啃。

  旅者眯起雙眼，盯著孟西洲的面容。

  他注意到，這女人的神色似乎只是虛弱，並沒有太多慌亂。

  「你不怕死？」

  「當然怕。」

  「那麼……你還有後手？」

  「沒了。」

  孟西洲坦然地聳了聳肩，道：「以顧氏之名，引召信封神念，同時送出火種之力，重傷清朧……這便是我登上源之塔的最大後手。我知道這一招結束之後，清朧就算不死，也會重傷……再後面的事情，我本來準備交給白袖。」

  這一招之後，殺死清朧的難度大大降低……

  如果沒有死海降臨這場意外。

  那麼手持熄燭的小袖子，將會完成最終的收割！

  「你……」

  旅者一陣語塞，他說不出話了，但直覺告訴自己，這件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

  「所以……」

  他死死盯住孟西洲的雙眼，一字一句問道：「你在等什麼？」

  「你……還挺敏銳的。」

  孟西洲笑著搖了搖頭。

  她忽然問了個與場上現況無關的問題：「你相信命運麼？」

  這一問，讓旅者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了。

  本來對於命運，他是不信的。

  如若真的相信有命運存在，他怎會拼死帶著族群從虛空遠端橫渡而來，只是為了尋找一片不屬於「旅者」的綠洲？

  可與冥王簽訂契約之後，他開始信了。

  命運就像是億萬個攪動在一起的齒輪，一旦啟動，就不會停下。

  「我曾在禁忌書樓中，看到一幕絕艷的光景。」

  孟西洲聲音很輕地說道：「天地昏暗，萬物無光……但有一抹光明，撕裂無盡陰翳降臨。」

  旅者的那一問，叩中她的心湖。

  【「你在等什麼？」】

  這些年，有太多人這麼問過孟西洲了。

  三洲會盟早就迫不及待想要對中洲發起總攻，所有人都在等待光明神座的降臨。

  於是從她完成光明火種的那一刻起，便有人提出了發起總攻的計劃——

  但這些提議，都被她按壓下來。

  於是，就有了這麼一問。

  所有人都知道孟西洲在等。

  可卻無人知曉，孟西洲究竟在等什麼。

  「我等的，就是那一束光。」

  孟西洲輕輕吸了一口氣，她自己的眼神其實也有些惘然。

  她在禁忌書樓之中，看到了顧慎騎乘大蛇回歸五洲的畫面……

  這是無數個命運映照中，最有希望最有光彩的一幕。

  於是她壓下了所有人的總攻提議，她最想等的不是白袖找到熄燭，也不是顧小滿拿到信封。

  而是顧慎回歸。

  而如今，死海籠罩中洲的畫面，與禁忌書樓中的預言畫面如出一轍，孟西洲才恍然明白，陰翳籠罩的絕望場面，並不是因清朧而誕生的……

  「我相信命運。」

  孟西洲輕聲道：「所以我相信那束光會來。」

  話音剛剛落下。

  光明結界忽然感受到了一陣震顫。

  孟西洲下意識抬頭。

  死海籠罩之下，整片中洲都被拉入了浩瀚的精神海域之中……她身為最高席，如今依靠著火種之力，勉強可以感受到死海海域的一些動向。

  孟西洲知道，每秒都有大量的超凡者接入連結。

  深海的算力以一種恐怖的速度進行暴漲。

  而就在此刻……

  死海忽然開始劇烈的震顫，就像是有一把劍，刺入死海之中。

  「那是？」

  旅者也同樣感受到了這抹震顫。

  他不敢置信地看著光明結界外的黑暗。

  白袖連忙再次舉弓。

  【阿喀琉斯之踵】所看到的畫面產生了變化……那漂浮死海盡頭的千萬弱點，以他無法理解的速度開始迅速消解，一抹極其刺目的黑色光芒撞入了這片龐大的海域之中。

  那是……冥火降臨！

  ……

  ……

  「轟！」

  插入死海的，的確是一把劍。

  由冥火組成的巨劍，輕而易舉將源之高牆刺穿，猶如撕紙一般，將中洲戳出一個窟窿……但死海並沒有隨著這個窟窿向外溢出，因為無數冥火在海水中沸騰燃燒，在源之高牆的內部，重新築起了一道新的高牆。

  這些冥火迅速延展，化為一座更巍峨更高聳的巨壁囚籠，將死海海域死死包裹在內！

  天頂陰翳之下，凝聚著一尊漆黑的王座。

  這尊王尊，本來屬於清朧……但如今深海坐在了上面。

  它獨自一人坐在通天之處，垂看膝下萬千生靈。

  第十二次升級，比想像中要順利，死海領域的擴張已經初步完成，想要攻打上城的三洲艦隊，也被順利吞入腹中，接下來它要做的事情……就是消化。

  正當深海準備熔煉這些精神算力之時。

  死海忽然被撕開了一道細小缺口——

  這一劍來得太突然。

  整片死海都在震顫，以至於上城天頂的王座，都在震動。

  正準備安享饕餮之筵的深海，面無表情，緩緩挪首，望向那破碎的源之高牆。

  冥火之劍的盡頭。

  是煌煌神焰，擊穿穹頂，一副極盡巍峨壯觀的絢爛景象。

  渾身金燦燃火，猶如琉璃的大蛇，張牙舞爪，從天而降。

  而站在大蛇額首位置的少年，披著漆黑無光的斗篷，眉心燃燒著幽暗的光焰。

  ……

  ……

  （諸位，最近失眠太嚴重了，於是昨天調整了一下陰間作息，也避免大家陰間追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