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亡者長眠之地

  四季曠野的風兒，帶著十足蕭瑟的意味。

  這次的精神連結時間十分短暫……從會面，到慕晚秋精神消散，只過去了大概一百秒。

  留給北洲艦隊的時間其實就是這麼短暫。

  在這短暫的一百秒，慕晚秋做出了屬於自己的判斷。

  「不要發動天鞘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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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離下意識重複著這句話。

  他逐漸從恍惚中回過神來。

  他沒想到，這次連結發生地如此突兀，如此緊急。

  「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清醒之後，沈離忽然覺得很無助。

  直視死海的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內心深處的絕望。

  如果深海真的掌控了如此大的權限，北洲艦隊的精銳之師，盡數被死海吞沒，那麼其他兩洲的進攻，想必也是一樣……

  這場戰爭，接下來還怎麼開展？

  「戰爭還沒有結束。」

  「小秋……做出了正確的判斷。」

  顧慎的神色自始至終都很冷靜，他全盤接受了慕晚秋傳來的精神影像，並且在心湖中默默開始計算。

  源之高牆鎖死，慕晚秋傳出的死海信息至關重要。

  這或許會決定接下來的戰爭走向。

  通過這份影像，顧慎可以使用祈願術和占卜術，推測如今的深海，抵達了何種程度，死海的精神力量，又積攢到了什麼量級。

  顧慎深吸一口氣，道：「剩下的，交給我。」

  ……

  ……

  四季曠野的使徒連結掛斷。

  顧慎開始了自己的行動，他先是收回心流之力，然後去往時間道場。

  紅龍，羅洱，周濟人，鍾帷，都在道場內修行。

  顧慎並沒有打擾他們，而是直接去找了鏽骨大將。

  鏽骨大將放棄了火種本源的參悟，他已經和「獵神座」無緣，如今星艦之中，他最清閒。

  「什麼，你要先離開星艦？」

  鏽骨坐在虛空中，皺眉望著顧慎。

  「我先行一步。」

  顧慎點了點頭，道：「等星艦抵達冰海，不要停歇，直接駛往北洲。」

  如今北洲邊陲，也面臨大戰！

  如果盟軍在中洲受挫，主力底細被深海摸清楚，那麼接下來旅者族群，將對整個北洲邊陲，發動重擊。

  為了確保源之塔的那場神戰，白袖他們帶上了「旅者火種」。

  兜兜轉轉。

  這枚火種如今是到了深海手中，旅者本尊的肉身也已具備，保不齊深海就可以在北洲邊陲發動神座級的進攻……如果真的出現這種情況，顧慎不知道初始號能不能抵抗得住。

  但鏽骨等人駕臨，便可力挽狂瀾！

  顧慎見識過深海操縱之下的「神臨」，回想當年在舊世界與虛假的光明神座一戰……深海即便掌握「旅者火種」，所爆發出的戰力，應該也無法與真正的神座媲美。

  紅龍正在熔煉「風暴火種」，天瞳師姐已經快要完成熔煉「谷之火種」。

  再加上執掌毀滅本源的鏽骨，以及周濟人，一旦這幾位頂級戰力駕臨牯堡戰場，絕對可以抗住北洲邊陲的壓力！

  「你呢？」

  鏽骨的確很關心北洲戰事，但他更關心顧慎動身的原因。

  「我……」

  顧慎沉默片刻，他柔聲道：「眼下，我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時間緊急，他沒有更多的功夫和鏽骨大將解釋。

  等到星艦駛入冰海地界，精神連結恢復……自然會有人和鏽骨聯繫。

  屆時。

  這場戰爭的全貌，便會浮現於鏽骨面前。

  顧慎站起身子。

  他伸出手掌，虛空之中一陣震顫，只見那陷入時間道場沉眠之中的愛之主座像，緩緩向著顧慎漂浮而來。

  漫天冥火化為一片片柔和花瓣，將愛之主包裹。

  褚靈的意志尚在沉睡之中。

  但或許是回歸五洲，臨近深海網絡的緣故，顧慎感到這沉眠的氣息，已然有了些許復甦的跡象。

  「更重要的事情……」

  鏽骨也隨顧慎一同站起身子。

  他不再多言。

  顧慎只從星艦中帶走了一樣東西，就是愛之主座像，準確來說……他要帶走的是「褚靈」。

  ……

  ……

  冰海之上，一道巨大蟒影正在飛快潛掠。

  金穗花此生從未施展過如此極速。

  它豎瞳之中燃燒著極其旺盛的冥火，顧慎坐在扁平頭顱的額首位置，將冥火之力注入大蛇體內，極其慷慨地給了金穗花動用火種之力的權限，冰海浪花被切斬開來，大蟒如龍似劍，直接破空而去，以這個速度，顧慎只需要兩天就可以抵達南洲。

  但……還不夠！

  每隔數秒，大蛇便會向前瞬移近千米距離，顧慎眉心燃燒的冥火正在催動他在時間道場參悟的幾道本源。

  那道參悟不全的空間本源，此刻一次次撕裂虛空。

  他親眼目睹了第五軍團的艦隊被死海霧氣吞沒，看著自己的使徒精神消弭……如今正是分秒必爭的重要時刻，沒有人比他更加焦急。

  但顧慎依舊保持著冷靜。

  他的心湖，不起一絲波瀾。

  「死海釋放，源之高牆內的超凡生靈都被籠罩……」

  顧慎默默回放著慕晚秋送出的精神投影。

  「深海的第十二次升級，幾乎已經成為了板上釘釘的事實。」

  這種情況下，一旦進行第二次天鞘打擊，反而正中深海下懷。

  第十二次升級，可能已經無法阻止了。

  顧慎必須要接受這個現實。

  他再焦急，再憤怒，也不可隨意踏入高牆範圍。

  正如慕晚秋所說……這是人類的最後一戰，想要獲勝，就需要直奔終點。

  用深海的思維，來打敗深海。

  ……

  ……

  伴隨著源之高牆的「修復」，死海的「擴散」，三洲艦隊的音訊忽然被切斷！

  坐鎮後方的林綢，陸南梔，頓時失去了反饋。

  盟軍高層開始慌了。

  他們不知道高牆那邊發生了什麼，只能通過牆外無人機傳來的景象，進行粗略的判斷……

  如今整座中洲，似乎都被漆黑的精神陰翳所籠罩。

  陸南梔見過獅醒戰爭。

  林綢也從女皇口中，聽說死海的存在。

  這兩位不謀而合推斷，這異象，很可能是深海釋放了「死海精神海域」！

  然而接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林綢和陸南梔便知道，如今的時機已經晚了，死海很可能已經將三洲艦隊淹沒，正當他們開展會議，決定投票採取第二輪天鞘打擊，嘗試解救之時，沈離的精神連結接入會場，他以冥王使徒的身份介入這場會議，先是帶來了顧慎帶著星艦歸來的喜訊，而後告知了慕晚秋的重要警告。

  顧慎以神座身份回歸五洲。

  這本是一個極大的好消息。

  但如今死海籠罩中洲地界，這場戰役正處於最重要的危機關頭，所有人的精神都極度緊繃。

  沈離的到來，改變了林綢陸南梔進行第二輪天鞘打擊的念頭。

  三洲會盟，開始針對這場災難，進行巨大的結構性調整。

  重要程度排在第一的事情，就是疏散靠近中洲地界的住民……一旦死海真的釋放，那麼近海區域必定會先收到污染。

  原本是用來表決第二輪天鞘打擊是否應該進行的會議，迅速結束。

  三洲開始了雷厲風行的疏離行動。

  東洲三所五大家迅速行動起來。

  放眼整座東洲，最佳的避難所，毫無疑問就是長野！

  作為江北特級大區，長野擁有巨大的人流容量，以及最好的緊急避難措施……大都擁有可以和長野媲美的地區條件，但遺憾的是這片地界太靠南了，一旦死海衝破源之高牆，大都區很快就會被淹沒。

  雪禁城城門大開，由於景山言先生提出的「群星計劃」，五大家早早就在地底修築了「緊急避難所」。

  如今正好可以派上用場。

  大雪翻飛的季節，李青穗站在雪禁城城門之上，她披著紫色襦裙，雙手按在城門之上，看著遠方烏泱泱的黑雲。

  數不清的軍用載具如一條長龍，在雪地上碾過，駛進雪禁城，一路匯入地下避難所。

  緊急疏散計劃開始之後，江北五區的人流量驟然暴漲，一夜之間就多了數千萬北上的「逃難者」。

  戴著白手套的高天撐著雨傘，默默站在家主身後。

  戰事興起之前，李青穗便負責整座江北的統籌工作，這是一個看似「輕鬆」但實則無比「瑣碎」的複雜任務，李氏門下就有數萬超凡者分層分級匯成網絡，匡論整個江北，五大家雖然集中執掌權力，但太多細碎之事聚在一起，實在讓人焦頭爛額。

  戰事興起之後，李青穗的擔子更是陡然重了數倍數十倍。

  關於臨時避難的決策，她是一千一萬個支持……

  但眼下的情況，並不樂觀。

  倒不是擔心江北無法承載這些逃難者。

  而是。

  如果死海擴散，逃到長野，就真的可以「平安」麼？

  「家主大人，您已經好幾日沒有合眼了。」

  高天柔聲提醒：「李氏已經和花幟完成對接……接下來的避難任務並不複雜，您不如趁這時候好好睡一覺。」

  超凡者的確可以不用睡覺。但人非鐵石，總該需要休息。

  「不知怎的……就是睡不著。」

  李青穗搖了搖頭。

  她輕輕開口：「我聽說顧慎已經回來了，似乎是在冰海？他回來之後會直接去中洲麼？」

  高天怔了怔。

  他知道小姐為何睡不著了。

  「或許……會吧？」

  高天沉默片刻，深吸口氣說道：「我私下和沈離聊了幾句，聽他說如今顧慎是極厲害極厲害的人物，此次劫後餘生，不僅成功完成了『冥王火種』的熔煉，還帶回來兩艘星艦！中洲那邊的危局，如果有顧慎介入，想必定能順利破解！」

  「是麼？」

  李青穗笑了笑。

  她瞥了眼高天，意味深長地說道：「高叔，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您何必騙我？如果顧慎當真有如此把握，東洲怎會如此緊急地開展避難任務？」

  高天啞口無言。

  「我……」

  他終是無奈嘆息：「此番事件緊急，誰也不知顧慎是如何布局，我們只能等顧慎的消息。」

  目前為止，顧慎並沒有和會盟任何一人聯繫。

  面對脫離程序限制的深海，三洲會盟頗有些「束手無策」。

  中洲之局。

  他們實在有些不知該如何處理了。

  事到如今，似乎只能將希望寄托在顧慎身上。

  「如果是我……我不會直接去中洲……」

  李青穗單手托腮，輕輕開口：「我會回長野。」

  高天怔了一秒。

  回長野？

  「清冢陵園，是五洲超凡源質最大的神跡之地……顧長志先生修築這片陵園的本意，就是讓東洲歷代以來的亡者，都能夠安心長眠於此。」

  李青穗這句話，讓高天心頭咯噔一聲。

  每一年，李氏都會去清冢陵園祭拜……

  不僅僅是李氏。

  上至五大家，三所，下至超凡時代後天覺醒的那些平民，他們都會前往清冢陵園弔唁，紀念。

  數之不清的逝者安眠於此。

  「轟隆隆！」

  天頂之上，忽然響起一道雷震，這道雷震吸引地面無數人的目光，只見大雪翻飛的穹頂雲層之上，掠過一道金燦如龍的巨影，恍惚之間仿佛還能看見，有一人端坐在那巨大龍影額頭之上，乘著無數雷光與雪霧翻飛。

  冰凍的寧河忽然開裂，凝固的河面倒映這熠熠生輝的景象。

  李青穗原本灰暗的眸子，也在此刻生出了輝光。

  她死死盯住天頂閃逝而過的耀影。

  雖然只有一瞬。

  但她還是捕捉到了這電光火石的一瞬！

  李青穗伸手攥住高天的黑西裝衣袖，聲音沙啞：「高叔……你，看到了麼？」

  高叔神情恍惚。

  「是……他？」

  這世上千萬人，唯獨這一人，李青穗絕不會認錯。

  「是他……」

  「是顧慎，他回來了！」

  ……

  ……

  雷光轟鳴，長野陵園上空。

  一道身影騎乘巨蟒，沐浴大雪，宛如神靈。

  顧慎從金穗花額首位置緩緩起身。

  他看著身下的清冢，看著那一塊塊陷入沉眠的碑石，看著自己無比熟悉的一草一木。

  一縷漆黑冥火在眉心點燃。

  陵園地面堆疊了一層厚厚的積雪。

  顧慎伸出手掌，緩緩抬起。

  此刻隨著顧慎的抬手動作。

  無數碑石，百萬亡者，仿佛都從長眠之中甦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