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絕望之霧

  舊世界，虛空地帶。

  兩艘星艦，並駕齊驅，破開碎裂的隕石亂流，一路向北推進。

  除此以外，還有一條大蛇，隨星艦一同前行。

  

  時間道場中，顧慎睜開雙眼，瞳孔深處掠現出攝人心魄的璀璨精芒！

  就在剛剛，他的精神海中，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

  雖隔萬里之遙，判官，食鐵之徒的精神氣息，出現在自己感應範圍之內！

  「快要抵達冰海地帶了麼？」

  顧慎深吸一口氣。

  兩位使徒的精神氣息，出現在感應範圍之內……這說明自己此刻已經接近五洲地界了！

  感受到慕晚秋和沈離的氣息，本是一件大喜之事。

  可顧慎心頭，卻高興不起來。

  冥冥之中有一股不祥的預兆，在心湖中擴散。

  他眉心燃起冥火。

  顧慎發動冥王權柄，無視這最後的虛空隔閡，強行進行精神連結，召見兩位使徒在四季曠野上與自己會面。

  下一刻。

  曠野之上，多出了兩道模糊的身影。

  「顧慎——」

  「顧慎！」

  沈離和慕晚秋，都在第一時間感應到了顧慎的「歸來」，他們的精神相應速度極快，一瞬便抵達曠野。

  這兩道模糊身影，看到熟悉的「淨土」，以及那株巍峨的簌懸木，神情一陣恍惚。

  顧慎這一路，走得太忐忑。

  想要成就神位，怎會一帆風順？

  這些年，生死相依，聚少離多，每一次會面都可能是最後一次見面。

  牯堡戰爭開啟之後。

  慕晚秋和沈離每日都在等待顧慎的歸來……

  可三洲會盟里有很多高層認為，顧慎不會回來了。

  並不是消極主義。

  而是……他們真的只能依靠自己。

  此刻，顧慎的神色，比這二位要更加複雜。

  離別五洲，被迫放逐。

  他終於看到了故土的舊友，終於看到了自己在乎的，想要守護的那些人。

  顧慎聲音沙啞，一字一句，沉聲開口。

  「我，回來了！」

  這四個字，在四季曠野掀起了一陣暖風。

  漫天金穗花瓣在空中翻飛。

  五年過去，沈離整個人的氣質發生了很大的改變，他留了胡茬，面頰上多了好幾道傷疤，渾身散發著森然凜冽的「鐵之氣息」，那是讓人望而生畏的強者氣息。

  沈離投身北洲，參與牯堡戰爭，即便有食鐵之徒這種一等一的護體領域進行庇護……他依舊受了很多次傷。

  每一次受傷都會使他變得更加強大。

  但見到顧慎，小鐵人的臉上頓時綻放了笑意，其實他還是當年的那個他，天真中帶著一些傻憨。

  所謂的凜冽，無情，只是針對敵人的！

  殺起殉葬者，他比誰都要狠厲，從不留情！

  慕晚秋的氣質，沒有沈離變化那麼大。

  她已經從青澀的年齡走過，如今披著黑色大氅，頗有些當年調查軍團紫雨軍團長的模樣，本就冷漠如冰山，【判官】修行到極致之後，這份冷漠的氣質便盡數轉化成為了上位者的威嚴，如今紫雨擔任著戰場總督查的職位，慕晚秋成為了調查軍團的「副團長」，幾乎將整座軍團的調動權掌握在手。

  她是中央城實力位列前五的絕對支柱。

  「你……」

  慕晚秋看到顧慎的身影，她的眼神之中掠過了一絲惱怒。

  顧慎不是第一次「不辭而別」。

  上次在冰海……亦是如此。

  但這傢伙身上，偏偏有一種魔力。

  哪怕全世界的人都告訴慕晚秋，顧慎已經死了。

  但她依舊覺得顧慎會在某一天，生龍活虎出現在自己面前。

  於是擠壓在慕晚秋心中，那關於久別重逢的千言萬語，此刻並沒有化為嗔怨的指責。

  最終，變成了一句帶著十足意味的感慨。

  「……回來就好。」

  是啊，還有什麼比顧慎活著回來更好的消息麼？

  在慕晚秋看來。

  沒有了。

  「諸位……五洲現在情況如何？」

  顧慎很清醒，他知道現在不是敘舊的時候，精神連結完成，三人之間的對話，只是進展了不到十秒，他便連忙主動問起如今的戰事。

  「很糟糕。」

  沈離和慕晚秋異口同聲，說完之後，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疲倦。

  「旅者族群在北洲邊陲發起了猛攻，目前三大軍團正在牯堡戰場死守，不過這並不是重點，更大的戰場在五洲內陸。」

  沈離率先開口，一聲輕嘆：「如果你能早回來幾日就好了……三洲會盟發起了對源之塔的總攻，孟西洲，白袖，顧小滿，已經殺上源之塔，和清朧展開神戰了！」

  顧慎心中一凜！

  這就是他最擔心的情況。

  自己已經全力趕路了，但還是沒趕上源之塔的神戰麼？

  接下來慕晚秋的話，讓他心情更加沉重。

  「不……源之塔的神戰，很可能已經結束了。」

  慕晚秋神情凝重地補充道：「北洲第五軍團的艦隊，此刻被困在甯樊海域，這是我所看到的海域景象。」

  她直接將判官的精神視野，在四季曠野投放出來！

  這一幕景象實在詭異駭人。

  一顆顆頭顱漂浮在海面之上，似死未死，這些源之塔超凡者，還沒和盟軍正式開展，就變成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陰森模樣。

  「死海？」

  顧慎瞬間就認出了甯樊海域的異樣！這些人，是被強行徵召了精神，才會漂浮在海面之上！

  釋放獅醒代碼之時，他就與死海進行過正面對抗——

  很明顯，此刻的甯樊海域已經被「死海」籠罩！

  這東西既然被釋放到了現實世界，便意味著整座中洲都淪入深海的掌控之中。

  這一刻顧慎知道，慕晚秋的推理沒錯。

  源之塔的神戰大概率已經結束了，最終獲勝者不是白袖也不是清朧，而是奪取權限的【深海】！

  「果真是『死海』麼……」

  聽到熟悉的二字，慕晚秋咬了咬牙，道：「現在艦隊的處境很糟糕。源之高牆被炸開的窟窿具備修補能力，目前艦隊被鎖死，我們短時間內根本無法脫身離開，而死海蔓延的速度很快，要不了多久，死海就會覆蓋整片甯樊海域，艦隊所有人都會被盡數籠罩。」

  釋放死海的目的很簡單。

  就是連結每一個精神海域中的超凡者。

  命運贈送出的禮物，每一件都在暗中標註好了價格……五洲接受【深海】便利的那一刻，就應該想到會有這一日。

  一旦被死海籠罩，精神力量便會墜入最深的精神海域。

  屆時。

  這些超凡者，都將成為深海進行第十二次進化的養料。

  「顧慎，你來得及趕到麼？」

  沈離聽到這裡立馬急了。

  由於旅者族群的進攻，三洲會盟的力量被迫分散，雖然源之塔戰役十分重要，但牯堡戰場需要有人駐守，小鐵人選擇堅守北洲邊陲，並沒有參與內陸終戰！

  可他知道，為了這一戰，東洲幾乎將所有的底牌都掏了出來！

  深海要用「死海」強行連結參戰者，如果成功，那麼三洲會盟的總攻，豈不是直接宣告破滅？

  「……難度很大。」

  顧慎皺著眉頭，斟酌開口：「這裡距離中洲太遠。」

  如今星艦才剛剛航行到冰海地界，就算他動用空間本源，也不可能趕在死海籠罩北洲艦隊之前，趕到源之高牆！

  除非有傳送門戶，但五洲內陸有七神駐守，向來無比穩定，從來就沒有門戶這種東西。

  拋開距離太遠，還有一個很嚴肅的問題。

  就是慕晚秋的艦隊，已經快要被死海吞沒了。

  「不是來不來得及的問題……」

  慕晚秋搖了搖頭，道：「就算來得及，又如何？」

  「顧慎，我們現在進行的戰爭，是最終之戰。最終之戰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推翻源之塔，重新建立新的精神網絡，將如何活下去的選擇權，從深海的手中奪取回來。」

  慕晚秋壓低聲音，一字一句：「雖然還未被強行連結，但死海的力量，我已經隱約感受到了，這絕不是一個人可以對抗的……深海為了這一天，一定籌劃了很久很久。」

  在外部以旅者族群施壓。

  在內部建立源之高牆，積蓄矛盾。

  等的，就是今朝！

  死海一旦釋放……便是一場精神洪災，每一個踏入源之高牆的超凡者，都會被深海強行拽入連結世界之中！

  她不希望顧慎為了救自己，踏入死海。

  她知道，如今顧慎已經成為了真正的冥王。

  但那又如何？

  她不認為，積聚了數萬萬超凡生靈精神力量的死海，會被一位神座破除……如果真這麼容易破局，那麼清朧一定不會就這麼「銷聲匿跡」。

  孟西洲，旅者，白袖，顧小滿。

  發起最終神戰的那幾位，如今俱是「音訊全無」！

  這是何等可怕的一件事？

  這種情況下，顧慎貿然入局……很可能會葬送人類世界好不容易等來的最後希望！

  這是戰爭，是只考慮最終勝負的戰爭！

  這場戰爭註定會有很多犧牲。

  她不介意也不在乎自己成為犧牲者……她不希望因為自己的緣故，導致勝利的天秤向深海那邊傾斜。

  「我的時間不多了。」

  慕晚秋咬緊牙關，語速飛快道：「接下來，我會保持精神同調，將北洲艦隊被死海籠罩前所看到的一切畫面，全部上傳到淨土世界……所有的精神連結都被封鎖，外界無法知曉源之高牆內發生了什麼，顧慎，這些信息或許可以幫到你。」

  「等等！顧慎無法趕到，那麼天鞘打擊呢？」

  沈離額頭青筋鼓起。

  他立刻想到了另外一種解決方式，他可以立刻致電中央城，林綢公爵，進行天鞘打擊。

  天鞘打擊……是林霖認為可行的解決方案。

  如果，將源之高牆再度破壞，那麼北洲艦隊或許可以逃離。

  「不要進行天鞘打擊……」

  「我認為，這並不是一個好的解決方案。」

  慕晚秋聲音沙啞的開口。

  艦隊被困之初，她其實很贊同林霖提出的聲援計劃。

  只有光速進行天鞘打擊，才能解決艦隊。

  但……

  就在完成了和顧慎的連結之後，她意識到了一個被忽略的致命信息。

  深海的源之高牆，是一座牢獄。

  但在「死海」抵達極限之後，整座牢獄，也會困住死海自身。

  從這個角度來看。

  慕晚秋看到了深海布置到更深層次的「計劃」。

  在這次的殺局之中，被這面高牆「圈住」的超凡生靈，會提供第十二次進化的養料……但這所謂的十二次進化，並非是深海的終點。它知道北洲苔原還積蓄著數百枚天鞘武器，這些年卻從未發起過清除天鞘武器的秘密行動，盟軍高層在苔原布置了極其嚴密的看守和防控，但這份守衛力量始終落空。

  為什麼？

  因為它不在乎。

  這次總攻，三洲會盟發起的第一輪打擊，是高層們「心懷仁慈」的試探之舉，一旦高牆內部失去聯繫，那麼他們將會立刻補上第二輪打擊，第三輪打擊，直至將高牆徹底擊碎。

  而這，恰中深海下壞。

  高牆破碎，釋放出來的，正是死海。

  那個時候完成十二次升級的深海，將會順勢進行新一輪的精神蔓延。

  屆時。

  死海會籠罩整片五洲。

  小鐵人怔了一秒。

  滋啦！

  此刻在四季曠野中的慕晚秋，身形變得模糊，不再穩定。

  「小秋！」

  沈離下意識喊了一句。

  但這道影像變得更加模糊。

  「……」

  顧慎神情陰沉，他知道這是精神意志被強大外力籠罩的景象……慕晚秋傳來的精神視野變得灰暗壓抑。

  這說明死海已經蔓延抵達了艦隊布陣的邊緣。

  無論多麼兇猛的炮彈火力，都無法擊潰「死海」這種虛無縹緲的精神力量。

  慕晚秋的身形一陣模糊，消失在四季曠野。

  但她卻一直保持著精神同調，堅持將艦隊的第一視角，上傳到自己意識徹底被吞沒。

  最後，淨土之中，只迴蕩著她聲音模糊的提醒。

  「不要輕易發動第二輪天鞘打擊……深海的目的，是連結全體人類。」

  沈離怔怔盯著慕晚秋消失的方向。

  精神視野逐漸被黑暗籠罩。

  判官被死海吞沒。

  北洲艦隊，消弭於絕望大霧之中。

  ……

  ……

  （今晚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