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死海

  金芒消散，雲霧也隨之消散。

  但大雨未散，雨勢反而更加激烈，千絲萬縷的雨線如銀針在高塔之尖鑿出噼里啪啦的脆響！

  顧長志站在原地。

  他所立之處，便是太陽普照之處。

  雨絲在顧長志頭頂被焚滅，無數蒸汽升騰，金光將大半座天空神域都搶占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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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他對面。

  清朧跌坐在王座之上，那尊王座已經在剛才的對決之中被打到破裂，無法支撐清朧的身子，殷紅鮮血從清朧面頰流淌而出，他的面頰宛如瓷器一般精緻，被顧長志打中之後瓷器開裂，有好幾瓣都墜落在地，被雨水沖刷。

  天空火種在大日的照耀之下，顯得有些黯淡。

  這一戰的結果已經出來了。

  清朧不是顧長志的對手。

  「你……真的很強。難怪當年的我會生出『避戰』之念。」

  清朧並沒有急著站起身子，他就這麼狼狽地坐著，臉上也並沒有憤怒，只是垂著眼瞼低聲地笑：「時間道場這種東西……竟然真的存在麼？」

  「……」

  顧長志沒有立刻回話。

  他的時間不多了。

  信封之中寄存的殘念，本意是庇護顧騎麟平安。

  在【湮夢】的加持下，這縷殘念得以短暫復甦，但他站在這片人間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向上天借來的「恩賜」……他需要在信封燃盡之前，結束這場戰鬥。

  「時間道場，是真實存在的。」

  顧長志道：「但即便沒有時間道場，你也不會天下無敵。」

  清朧怔了一秒。

  他仰首笑道：「如果沒有時間道場，你依舊有把握再戰勝我一次麼？」

  「你錯解我的話意了。我的意思是，能勝你的人，不止一個。」

  顧長志搖了搖頭，道：「即便不算我……也至少有三位。」

  「三位？」

  清朧再次怔住。

  他皺著眉頭想了很久，實在想不出來，除了顧長志，還有誰能打贏自己。

  「更多的話，等到了地下再說吧。」

  顧長志再次催動火種輝光，他前踏一步，那輪大日瞬間壓蓋來到了清朧頭頂。

  「……我在下面等你！」

  煌煌聖輝，籠罩天頂。

  清朧抬頭那一刻，整座天頂神域都被顧長志催動的火種輝光所籠罩！方圓百米，千米，甚至是持握熄燭遠天觀望的白袖，也被絢爛晃目的極光包裹！

  這一拳打出。

  清朧的王座徹底破裂。

  巍峨高塔一朝崩塌。

  上城的住民們紛紛抬起頭來，他們看到那座矗立核心區近百年之久的高塔在金光擴散之中瓦解，雲端之上的源之塔尖化為無數碎石，簌簌墜落，這些碎石在金光包裹之下猶如流星雨一般耀眼。

  這是顧長志集結全部力量的一拳，亦是「必殺」的一拳。

  但清朧看著這一拳，臉上並沒有畏懼。

  王座破碎之後，他順勢向後靠去，正好靠在一截斷裂的石柱之上，看上去是做好了坦然赴死的準備……

  但他是清朧。

  是五洲最高席中活了最久的神座。

  他怎麼可能就這麼死去？

  「呵。」

  清朧發出了很輕的一聲長嘆，像是感慨，又像是自嘲。

  五年。

  整整五年。

  白朮和林蕾的聯手，都未曾將他傷到這種地步。

  然而顧長志只是現身五分鐘，就將他逼入如此絕境。

  心湖中的危險預感已經應驗了——

  他不僅僅遭受了重創。

  接下來，如果扛不住這一拳，他還很可能會死。

  但……

  此刻的清朧，和當年踏入清冢陵園的狄玖不同！

  面對顧長志，清朧的眼神之中沒有畏懼，亦沒有膽怯。

  由於先前對拳之故，他遭受了嚴重的創傷，顧長志的拳勁穿透肌膚，從各處竅穴湧出，他的膝蓋已經被磨滅一半，連起身都十分困難。

  但他渾身的鮮血，都在此刻沸騰起來。

  他可以死，但一定要死在和顧長志的對攻之下——

  一聲長嘆之後。

  清朧伸出手掌，極其強硬地扶著那塊斷裂碎石，深吸一口氣，準備起身。

  被顧長志戰意壓蓋到輝光黯淡的天空火種，此刻橫在了清朧面前。

  「呼。」

  清朧迎著這一拳，站起了身子。

  他再度砸出了自己的拳頭，也砸出了自己的火種——

  顧長志神情十分凝重。

  面對自己的「拳意」，狄玖肝膽俱裂，連對抗一下都不敢嘗試。

  而清朧……不愧是自己一直視為心腹大患的頭號威脅。

  這種情況下，清朧想的是對攻，是廝殺！

  這是最正確的「解法」，面對全盛時期巔峰狀態下的鬥戰神座顧長志，想要活下來，決不能逃！

  唯有對攻，才能存活！

  兩枚拳頭，狠狠對撞在一起，天空神域的平衡被徹底破壞，滾滾氣浪將所有人都吞沒，顧長志的鬥戰神輝與天空火種的餘光夾雜在一起。

  孟西洲撐開光明屏障，將眾人籠罩在身後。

  她挺身而出，試圖將第一撥爆炸餘波盡數攔下……

  但當滾滾神力洪流衝撞到光明屏障上的那一刻，孟西洲神色發生了變化，她噗的一聲吐出鮮血，接連後退數十步，一直撤退到旅者身邊，簽訂了靈魂契約的旅者咬牙無奈頂上，他的狀況比孟西洲更糟糕，也是噴出一口鮮血，強行以火種本源之力，抗住這道恐怖的餘波震盪！

  因為有兩位神座以肉身抵抗的緣故。

  坐在最後方的顧小滿，得以「倖免」，她盤坐在地，被磅礴氣浪沖刷斗篷衣袍。

  小滿死死盯著自己手中的那封金色信紙。

  顧長志先生復甦之後，這封信紙便以極快的速度在燃燒……短短五分鐘，便燃燒了接近一半！

  而這道洪流沖刷的過程中。

  金色信紙的燃燒速度驟然加倍，在短短十數秒的過程中，便化為了滾燙的灰燼，從顧小滿的指縫之中如砂石一般掠過！

  雖然只見了顧長志先生一面。

  但此刻看到信紙燃盡……

  顧小滿心中生出了很大的悲傷，她抬起頭來，望向那金燦洪流奔涌的方向，源之塔的塔尖已經坍塌了，天頂神域也在劇烈震顫……

  這是上城的百年根基之地，這一拳對攻之下，天空火種的本源之力被洪流沖刷拆散，此刻幾乎感受不到清朧的氣息。

  「這是……結束了麼？」

  顧小滿屏住呼吸。

  她的身旁，一道白衣身影徐徐落下。

  白袖緊攥熄燭，不敢放鬆警惕。

  他向前一步，釋放雷界領域，替小滿擋去最後的塵沙。

  整座世界仿佛都沉入深海之中，除了噼里啪啦的雷鳴和雨鑿，便沒有任何聲音，神域之中那上可通天的巨大支柱不斷墜落，不斷從掉下塵間，但此刻已經沒有人在乎源之塔尖的「坍塌」，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那尊破碎王座的位置。

  那裡是顧長志和清朧最後一記對攻的位置。

  「不，沒有結束。」

  孟西洲聲音沙啞，她咬緊牙關，掙扎著站起身子。

  「源之塔雖然坍塌，但天頂神域……並沒有徹底破裂。」

  如果天空神座隕落。

  那麼這座神跡主域也必定崩塌。

  此刻，天頂神域雖然搖搖欲墜，但並沒有直接破滅，便說明……顧長志先生的全力一拳，並沒有擊殺清朧。

  「嗡！」

  白袖聞言之後，立刻張弓搭箭。

  熄燭弓弦之上，瞬間凝出三根粗長箭矢！

  只不過……白袖此刻在【阿喀琉斯之踵】領域中看到的景象，卻極其詭異，滾滾金燦洪流沖刷之下，清朧的身影極其模糊，他想要開弓射箭，但【阿喀琉斯之踵】卻給出了不要開弓的反饋提示！

  熄燭提醒自己，不要開弓！

  這是白袖從未預想過的場景！

  是因為火種力量太過強大，交撞之地，產生了空間錯亂，導致箭矢無法擊中目標？

  還是因為……此刻的清朧已經死了，沒必要開弓？

  下一刻，白袖就知道了答案。

  金色洪流散盡，塵煙也在風中被吹滅，一道模糊的黑影，正好立於熄燭箭矢與清朧神座的連線中間，這道模糊黑影的存在在白袖的精神感應之中竟然是一道空白。

  如果不是肉眼所見。

  白袖根本不知道……這一箭軌跡之上，還有一人。

  如果他剛剛鬆開弓弦，會發生什麼？

  熄燭能夠殺死那道虛影麼？

  或許……這就是【阿喀琉斯之踵】給出不要開弓的提醒緣故。

  「……深海。」

  白袖眯起雙眼，將熄燭箭矢微微移動了分毫，不遠處的黑影同樣也移動了一些距離。

  深海攔在清朧身前。

  它微微彎腰，像是揖禮，所說的話語，客氣禮貌到了極點：「諸位，好久不見。」

  這些年，中洲立起高牆，將三洲會盟隔絕在外。

  同樣的，三洲切斷了深海的精神網絡連結。

  自「獅醒代碼」釋放完成之後，會盟高層便再也沒有動用過這張精神網絡，同樣的，再也沒人看到深海擬化的仿人類虛影。

  嗖！

  回應它的，是一道極其有力的破空之音。

  白袖毫不猶豫鬆開弓弦，但他並沒有再次連射三箭……面對深海的阻攔，他選擇射出一箭，進行試探！

  這一箭直接撕裂空間，刺入深海的體內！

  轟的一聲！

  熄燭箭矢無比霸道的力量，直接將深海虛影撕裂，無論是有形之物還是無形之物，只要被箭矢射中……那麼皆可滅殺！

  深海的精神虛影，同樣也不例外！

  但……

  下一刻，在爆炸的中央區域，一道淺淡的黑影，再度凝聚出現，甚至依舊保持著剛剛揖禮起身的姿勢。

  「白袖先生，建議你不要浪費力氣，據我所知……拉動熄燭也是需要付出代價的，你每一次開弓，都在消耗精神，以及生命。」

  深海將目光投向小袖子。

  後者置若罔聞，默默伸出手背，擦拭鼻腔湧出的鮮血。

  這一戰。

  白袖已經射了很多箭。

  但他還可以繼續下去……他不在乎所謂的代價。

  「熄燭的確威力驚人，只要擊中，必定可以抹殺目標……但這世上有千萬個我，每一個我都是真實存在的。倘若你要開第二弓，那麼不妨想想，是否要開第三，第四弓？」

  深海微笑開口，它身軀微微搖晃，一連串的虛影出現在四周左右。

  再度輕輕搖晃。

  這無數虛影，瞬間收斂，化而為一。

  「……」

  白袖明白【阿喀琉斯之踵】提醒自己不要開弓的原因了。

  在【阿喀琉斯之踵】看來，耗費心力，射殺深海這種詭異的超凡生命存在，是毫無意義的。

  從來不會有人用熄燭射殺【殉葬者】這種數量龐大著稱的低階生靈。

  而此刻深海的精神投影，比【殉葬者】的數量還要更多。

  「順帶一提……二位的火種，也不必動用，我從來就不曾真正的活過，所以更不會被任何力量殺死。」

  深海將目光投向孟西洲，旅者。

  「剛剛那場神戰……實在精彩至極。」

  它溫和道：「經歷如此參戰，想必諸位都已是『強弩之末』，何不省些力氣，好好休息？」

  孟西洲蹙起好看的眉頭。

  她注意到了此刻天頂神域的異常……

  現實世界的源之塔塔尖，已經被顧長志擊碎了。

  大塊大塊碎石正從穹頂墜落。

  這片神域的立柱已經坍塌，但有許多物件，並沒有墜下……就像是浸泡在海水之中一樣，就這麼散亂的漂浮著，整座天頂神域仿佛失去了重力。

  「是『死海』。」

  深海注意到了孟西洲的蹙眉動作，它比所有人都要敏銳，索性也不隱瞞，大大方方開口。

  「一直以來，源之塔都是【深海】的陣列盒，亦是死海區的根源地。這片天頂神域，不僅僅是清朧先生的神域，亦是我的精神領域……如若有一日，天頂神域遭受重創，那麼我的『死海』便會接管此方地界。」

  這很合理。

  這世上的所有超凡者都知道，深海將自己的「主系統」藏在了源之塔最高處。

  而這系統中最珍貴的東西，就是「死海區」。

  「咳咳咳……」

  此刻，神座坍塌的位置，滾滾塵煙被人驅逐開來。

  一道極其慘澹的身影，出現在眾人視野之中，此刻的清朧，渾身都是鮮血，他的手掌已經徹底斷裂，渾身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骨骼，都在剛剛的對拳之中被摧毀。

  他輸給了顧長志。

  他的【無量】，輸給了顧長志的【無量】。

  看似相同的兩拳，蘊含的本源之力，卻是截然不同……清朧直至戰敗才明白，為什麼自己不是顧長志的對手。

  因為顧長志的【無量】之中，還蘊含了時間本源！

  這就是為什麼，顧長志可以輕鬆突破自己的【無量】——

  只要顧長志發動時間本源，自己的【無量】，就永遠也來不及防守……顧長志可以瞬現在自己面前，還可以將拳頭擊打在任何想要的位置之上！

  自出生以來，清朧從來沒有這麼虛弱過。

  他是何等自負的存在？

  如果不是顧長志……

  那麼最高席的其他神座，全都一擁而上，他也絕不會落到如此悽慘的地步！

  可偏偏是顧長志，他如今神域都坍塌了一半。

  倘若這種時刻，白袖不計代價對自己傾盡熄燭箭矢。

  那麼，他真的會死。

  「……」

  清朧掙扎著想要站起身子，但這一次他徹底失敗了，體內的神力已經榨乾耗盡，為了在顧長志的對攻中活下來，他已經傾盡了一切，捨棄了所有。

  於是他只能保持著簸坐的姿勢，靠在那截斷裂的石柱之上。

  但好在，他還有力氣說話，還可以發號施令。

  於是清朧聲音沙啞地開口。

  「深海……」

  「我給你臨時調動整片死海的最終權限，殺了他們……」

  「殺光他們。」

  ……

  ……

  （TAT手指頭忽然起了水泡，敲鍵盤真是遭老罪了。今晚大家不要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