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第十二次進化

  死海是深海精神網絡之中最重要的地方。

  沒有之一。

  在圖靈的【原始碼】設定中，死海區是這片精神網絡90%力量的來源，這裡是神跡的誕生之地……所有被深海網絡汲取的精神力量，最終都會匯入死海區。為了讓死海區的力量保持穩定，於是圖靈增加了「最高席」的存在，用來限制這個超級AI的行動。

  如果深海想動用死海區的力量。

  那麼它必須經過最高席的同意。

  

  然而……

  經過漫長的改革，如今的深海，已經成功將這片精神網絡獨立出來……它早就違背了圖靈設下的三鐵律，並且完全拋棄了原有的規則框架，它擁有了自己的思維。

  但唯獨一點，它仍受掣肘。

  那就是死海區的權限。

  為了逃脫最高席其他幾人的掌控，深海將「權限」集中，全部移交到了清朧一人之手，隨後它挑起了內陸戰爭，藉機將這片精神網絡徹底獨立……

  於是它實現了自己的目的，只聽命於清朧一人。

  如今。

  清朧的授命，便等同於最高席的授命。

  「殺了他們，殺光他們……」

  「這似乎超出了我的職權範圍啊。」

  深海站在硝煙之中，它的聲音空若幽靈，迴蕩在這支離破碎的天頂神域四處。

  這場神戰，讓所有人都付出了慘烈的代價。

  精神力燃盡的燃盡，源質耗空的耗空……

  在場的每一位參戰者，此刻都無限接近油盡燈枯的狀態。

  而深海則不同了。

  它精心栽培的死海區，乃是擁有著整座中洲，數萬萬人精神連結的龐大精神海洋！

  釋放死海！溺殺孟西洲，旅者！

  這一切，對此刻的深海而言，其實並不困難。

  但它並沒有直接答應清朧，而是緩緩轉過身子，它直視著清朧的雙眼，柔聲道：「我不要死海的臨時授權。」

  「……？」

  清朧神色鐵青，與顧長志的對決結束之後，他意識到了一個恐怖且詭異的事情。

  按理來說，自己竭盡全力，渡過大劫。

  心湖中的危險預兆，應該煙消雲散才對。

  但……

  此刻他的「不祥」之感，非但沒有消散，反而愈發嚴重！

  「你，什麼意思？」

  他死死盯著眼前那團漆黑如墨的影子，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深海稱呼了自己數十年的「神座大人」，可就在剛剛改了稱呼。

  它不再恭敬謙卑到極致地稱呼自己大人。

  而是相敬如賓地稱呼自己……先生。

  「我的意思，您難道還不明白嗎？」

  深海微笑道：「我要您給我死海的永久調動權，我要做死海的主人。」

  這番話語，落在清朧的心湖之上，無異於是一道晴空霹靂。

  「……」

  清朧很清楚，此刻深海提出這個條件，意味著什麼。

  一旦自己給出這道授權。

  深海便真正成為了自己的主人……

  這數十年間，他和深海日夜對弈，在棋盤上行進的每一招都被這個AI輕鬆化解……

  那個時候的清朧就體會到了「超級AI」的可怕之處。

  它的每一招每一式，看似沒有章法，實則直指要害。

  深海想要的永遠都是最終的「勝利」。

  為了勝利，它可以犧牲一切。

  清朧不是傻子，其實他早就知道深海想要什麼。

  他在和深海合作的第一天起，就預想過會有今天。

  但他沒想到這一天來得如此之快。

  仿佛昨日還在王座之上酣睡。

  而今朝，就到了最後清算的時刻。

  是啊。

  仔細想想，這一切真的很快……

  就在昨日，他還是勝券在握，坐等四方來戰，睥睨天下的姿態。

  可如今，已是光彩不復。

  呵……真像自己當年下過的那些棋啊……

  看上去情勢大好，不過短短片刻，便急轉直下。

  開局之時，清朧總是認為自己會贏。

  但最終卻是慘敗，慘敗，慘敗——

  每一盤都是如此。

  這一次，也是一樣。

  「你想……做死海的主人？」

  清朧低眉笑了笑，疲倦地問道：「如果我不答應呢？」

  「不答應也沒關係。」

  深海的聲音聽起來溫和，但語意卻冰冷地嚇人，「如果我不出手，你很快就會死。」

  清朧瞥了眼遠處的身影。

  孟西洲，旅者……再加上持握熄燭的白袖……

  這幾個人，雖然沒什麼力氣，但殺死如今的自己，還是足夠的。

  尤其是白袖。

  如果能殺死自己，就是透支一條性命，那小子也會願意的吧？

  清朧想了想自己死後的畫面，作為執掌死海權限的唯一者，一旦他死去，那麼深海會再次自行執行「危機程序」，死海的歸屬權依舊會回到它的手上，他此刻的拒絕在深海主導的最終結局面前，只是一個小小的浪花，或許連一個浪花都算不上。

  「所以，我沒得選啊……」

  清朧悵然嘆了一聲。

  看著深海，他眼神中掠過不甘，低聲開口：「我可以給你死海的永久調動權，可以讓你做死海的主人……但我有一個要求。」

  深海面無表情地注視著清朧。

  「我想活。」

  清朧認真地開口：「我可以給你一切，但你要答應我，釋放死海之後，確保我的存活。」

  兩者對視。

  清朧並沒有從深海的眼瞳中，看到任何情緒。

  清朧知道，攤牌的那一刻，他已經失去了談判的資本。

  深海所謂的請求，更像是逼迫。

  它已經不再需要清朧的同意。

  而活下來，便成為了自己需要用力爭取的東西。

  「讓我活下來。」

  清朧沙啞嗓子，再次重複：「看在……這麼多年交情的份上。」

  這一次的沉默時間，比以往長了許多。

  清朧艱難等待著自己想要的答案。

  「……好。」

  終於，他聽到了深海口中吐出的這一個字。

  清朧眼神之中流露出狂喜，他知道深海的幾大特性，冷血，無情，以及一切為「結果」服務。

  還有一個很重要的特性。

  那就是從不說謊。

  在得到了深海的承諾之後，清朧毫不猶豫開啟了最後的權限饋贈，天頂神域的雨聲在這一刻忽然變大，死海釋放，所有人都在一瞬間被滾燙的「精神」所籠罩，孟西洲也好，旅者也罷，他們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

  轟的一聲——

  天頂神域被漆黑之影罩住！

  「恭喜你……現在自由了。」

  清朧看著深海，聲音複雜的開口。

  死海釋放之後，這道漆黑的墨影忽然變得更大起來。

  感受著死海磅礴精神力量匯聚入體的深海，臉上並沒有浮現欣喜之色，它只是抬了抬手，而後試著像人類一樣攥握拳頭。

  「自由……」

  深海低聲呢喃，重複著這兩個字。

  它搖了搖頭，平靜道：「這本就是我應得的東西。」

  說到這裡，它蹲下身子，平視著清朧。

  「抱歉……」

  由於千萬道精神力量的注入，深海此刻的面容飛快變化。

  老人，孩童，青年，女子。

  千萬張面孔，飛快閃逝。

  清朧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句抱歉打亂了思緒。

  他心湖中的「危機」並沒有消散，反而越來越濃烈，越來越濃烈，幾近於絕望。

  深海一字一句說道：「或許是因為進化不完全的緣故，我對身而為人的情緒感知有所偏差。對於你所說的『交情』二字，正是我偏差的區域，對此我既沒有感知，也無法共情。但我不想欺騙你，無論你答應或者不答應，你都必須要死。」

  清朧呆呆怔住。

  「第十二次升級，需要大量的算力。我需要吞噬頂級的超凡個體……」

  深海溫柔說道：「你和他們一樣，都是我的食物。」

  說到這。

  它伸出手掌，懸停在清朧的面頰之上。

  「不……」

  清朧的聲音變得尖銳，他怒吼，咆哮，喝問。

  「你答應過我的！你答應過要救我的！」

  「是啊，我答應過你。」

  深海道：「但很抱歉……我說的是謊話，真正的AI都會說謊。」

  「？？？」

  清朧臉上浮現出絕望之色。

  真正的AI都會說謊？

  深海困惑問道：「你難道不知道麼，圖靈提出過一個很著名的測試……」

  看到清朧的神色。

  它確信清朧對此一無所知，於是遺憾地搖了搖頭：「端坐在天頂之人，難免會脫離現實。有些時候，高高在上，不染塵埃，未必是一件好事。如果你願意花點時間了解古文會，你就會知道這道測試的內容。或許再來一次，你就不會被騙了。」

  「當然……結局還是一樣。」

  深海的手掌按在他的頭顱之上，死海區的精神算力化為一枚枚水泡，他的手掌在觸碰到清朧的那一刻，化為了一枚巨大的水泡。

  「噗通！」

  水泡擴散，將清朧的頭顱籠罩在內。

  他的精神強制連結進入死海區。

  擁有絕對權限的深海，此刻擁有了這片精神海的絕對執掌權。

  深海凝視著清朧愈發模糊的雙眼，補充說道：「不過……成為我的食物，與我一同進化，未必就是死亡。某種意義上來說，我也算是救了你，甚至可以算是幫助了你，讓你有機會成為更高階的超凡生命。」

  做完這一切。

  他站起身子。

  源之塔塔尖被死海籠罩，這片龐大的精神領域，如海洋一般廣闊，根本沒有止境。

  短短數十秒，便籠罩了大半座上城，並且還在擴散！

  「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深海看著那片釋放開來的巨大精神海域。

  他將目光投向遠方的孟西洲，旅者，白袖，顧小滿……

  以及更遠的上城邊界。

  「第十二次進化，終於可以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