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借火

  「顧長志？！」

  清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不相信，死去的人，還可以再度復活。

  而那金色光雨中凝聚而成的人形身影，卻並非幻夢！

  在天頂神域的感知之中，一道讓清朧感受到強烈威脅的超凡氣息就此出現了！

  旅者此刻也不敢置信地看著身後。

  

  他所說的「她」，和孟西洲所說的「他」，根本就不是一個人！

  旅者沒想到，最終的底牌，竟然是顧長志。

  一個故去很多年的死人！

  的確，如果只有光明火種和旅者火種……那麼這一戰面對清朧的勝算，幾乎為零。

  白朮先生和林蕾女皇剛剛戰敗。

  這兩位都是處於當打之年，正值巔峰的大成神座。

  孟西洲很清楚，自己熔煉光明火種的年限很短，即便再拉上持握熄燭的白袖坐鎮後方，也沒有丁點戰勝清朧的可能。

  但……她依舊選擇了發起「總攻」。

  因為，再不總攻，就來不及了。

  立於天空神域的那兩塊堅冰，是白朮林蕾戰敗的證明，亦是他們為三洲會盟爭取到的最後時間。

  以清朧的性格，取勝之後，勢必擊殺這兩位神座。

  但想化散林蕾的大寒本源，需要一段時間！

  一旦大寒本源被徹底驅逐……

  這兩位神座的火種，便會被取出，屆時手握四枚火種的清朧，將真正立於不敗之地。

  三洲會盟，吹息可滅。

  孟西洲不可能再等下去……於是就有了今日的「殺局」。

  這殺局之中的每一個人，都十分重要。

  但最重要的那位，恰是實力最弱，修行年歲最短的顧小滿。

  不是因為她和酒之火種的感應。

  而是因為……她獲得了顧老爺子的認可，獲得了顧長志信封遺志的認可。

  這封信的存在，對孟西洲而言不是秘密。

  這是顧氏壓箱底的手段，老爺子瞞著誰都不會瞞著顧南風，而顧南風和孟西洲之間沒有秘密可言……她知道這封信中藏著顧長志的「全力一擊」，這是顧長志留給老爺子的庇護之物，終生忙於戰事，顧騎麟早被不祥災厄纏繞，他這一生的結局註定死於「災厄爆發」。

  但如果選擇燃燒信封，那麼無論遭遇什麼樣的劫難，老爺子都能安然度過。

  換而言之。

  這封信，是顧長志送給老爺子的「平安信」，只需佩戴信封，便可平平安安。

  而最終，老爺子選擇將信送給小滿。

  他不是逃兵，從來就不是……他知道自己年齡大了，即便加入戰場，也無法像年輕那樣驍勇善戰，以一己之力，改變一座戰場的動向。

  於是他選擇將自己手中最重的那張牌打了出去。

  將最強大的武器，交給最能夠發揮其效果的人。

  回到長野之後沒過多久，顧騎麟便死於「災厄」纏繞的不祥之中，他臨走之時臉上掛著略有遺憾的笑。

  恐怕他此生唯一的遺憾。

  就是沒能親眼看到，這封信在源之塔塔尖燃燒出璀璨通天的光芒。

  此刻，顧騎麟的遺願……終於達成。

  此方世間至高之處，金色光雨飄灑，顧小滿以【湮夢】點燃這封信紙。

  顧長志的精神在天頂神域之上復甦。

  那道金色的魁梧影子，始一出現，就極大緩解了清朧帶來的壓迫感，四季曠野迅速蔓延，將小半邊天頂神域都「奪取」過來，一道不遜色於清朧的強大氣息籠罩在眾人頭頂。

  即便是遠遁戰場之外的白袖，也感到了一陣心安。

  這，就是顧長志所留下的。

  「你不是一直說……很遺憾，沒能和巔峰之年的顧長志打上一場麼？」

  孟西洲深吸一口氣。

  她看著眼前的清朧，冷冷開口：「現在，你的願望達成了。」

  孟西洲向後退了一步。

  她將自己的光明火種祭出，懸浮在金色曠野之上。

  這輪太陽高高掛於穹頂之巔，頃刻之間，便綻放出無數道熾熱聖輝。

  但這些聖輝之力，孟西洲沒有挪為己用……她將這些聖輝，盡數注入四季曠野之內！

  「轟隆隆隆……」

  四季曠野的金色身影，在光明火種的澆灌之下，變得極其凝實。

  顧長志曾在光明城進修過很長一段時間，他是上任光明神座最驕傲的弟子，如果未曾拒絕光明神座的【壁壘】封號，那麼顧長志將會成為光明火種的主人。

  換而言之。

  顧長志與光明火種的適配性，極高極高！

  這些太陽聖輝，被顧長志的殘念盡數汲取，他的意志終於復甦，在天頂神域傳出了自己的第一句話。

  「這裡是……天空神域？」

  在這短短的數秒，顧小滿已經將五洲所發生的事情，以及眼前的戰況，盡數傳遞給了顧長志的殘念。

  雖然只是一縷殘念。

  但這縷精神依舊強大，宛如浩日。

  顧小滿感覺自己傳遞而出的那些訊息，連一秒都不到，就被完全吸收。

  顧長志對著身後的小姑娘投去瞭然目光。

  下一刻，金燦浩蕩的神光，化為霞衣，落在顧小滿身上。

  「……」

  顧小滿呆呆怔住。

  她原本極度不安的內心，此刻大石落地。

  顧慎曾對她說。

  顧長志先生，是東洲所有人公認的無雙戰神，是世上最值得信任的太陽。

  顧長志先生在時，東洲絕不會遭受欺凌，壓迫，不公。

  如今她切身實際地體會到了這份「安全感」。

  四季曠野野蠻生長，在光明火種的傾力澆灌之下，顧長志抬起頭來，他的目光穿透眼前雲霧繚繞的天頂神域，直指雲霧盡頭的天空神座。

  顧長志聲音很慢，念出了天空神座的名字。

  「清朧，聽說你想與我一戰？」

  「……」

  清朧的面容少了幾分血色。

  他怎麼也沒想到，孟西洲殺上源之塔的真正手段，竟然是復甦顧長志！

  他的意志瞬間與深海相連。

  「深海！這是怎麼做到的？沒有冥王權柄……他們憑什麼可以引召亡者？」

  若干年前，他明里暗裡驅使酒之主，前往長野試探顧長志的存亡。

  最終結局就是狄玖隕落，顧長志被證身亡！

  那一戰，他雖沒有現身，但卻一直使用【雲鏡】窺伺，最終看到了一個模糊大概。

  顧長志之所以可以現身陵園，便是因為有冥王權柄加持，短暫時間內，逆轉了生死！

  「神座大人……這一次，與陵園那次不一樣。」

  深海的聲音很是恭敬。

  「您如今所看到的一切，都不過是虛象。」

  「顧長志留在信封的精神是真實的，但四季曠野也好，光明火雨也罷，都是燃燒精神製造出的『假象』……一旦顧長志的精神燃燒殆盡，這所有的一切，都是無根之灰，終將消散。」

  清朧神色陰沉。

  他當然明白這一切都是假象……

  可自顧長志現身之後，他的心湖便不再安寧。

  原先只是有些許不安傳來。

  此刻危險預兆幾乎呈滔天巨浪，接踵而至。

  「不錯！顧長志……我早就想與你一戰了！」

  清朧深吸一口氣。

  他先前所說的「遺憾」，乃是事實。

  在顧長志最巔峰的那幾年，他狀態並不好。

  長生術吊命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清朧雖然汲取消化著天水分享的漫長壽命，但也要幫天水承受多餘靈魂產生的排異反應。

  於是……

  他最終同意了【深海】所說的調虎離山之計，利用追殺圖靈一策，將顧長志調出五洲。

  等顧長志再回來，便已是重傷之軀。

  那個時候的顧長志已是命不久矣，無需觸碰，便會自然凋亡。

  坐在這通天之位，清朧比世上任何一人都要自負……他平生只輸過一場。

  便是年少之時與熄燭主人的那一場！

  那一戰，已經過去了很多年。

  但那一敗的陰影，卻死死烙刻在了清朧的骨子裡，使得他在後來面對巔峰顧長志之時，下意識做出了「避戰」的決策。

  此後的若干年，清朧都會想起自己當年所做的選擇。

  他也會想，如果當年選擇直接正面對決，結局會是如何？

  「好！那便戰！」

  顧長志的回應十分果決！

  他直接前踏一步，這一步的速度幾乎如光一般，呈現瞬移般，出現在了清朧面前！

  「？？？」

  旅者看到這一幕，整個人頭皮發麻。

  精通空間本源的他，根本無法理解顧長志這一步的速度。

  想要撕裂空間，進行快速移動，並不困難。

  每一位火種領袖，都能做到。

  只是「肉眼」上的瞬移，和真正的瞬移，是不一樣的。

  顧長志那一步，是真正的「瞬移」！

  沒有空間門戶，直接瞬現！

  這種快速移動，速度越快，承受的壓力越大……顧長志的「瞬移」，需要承受多恐怖的空間壓力？

  轟！

  顧長志一拳打出，天頂神域虛空直接破裂！

  清朧瞳孔驟然收縮，他也沒想到顧長志的速度如此之快，出手如此果斷！

  他伸出雙手格擋，同時集中十二分精神——

  整座天頂神域的【無量】都被他調動，來對抗這一拳！

  於無量之處，造無邊天塹！

  「咔嚓！」

  被清朧稱之為「絕對防禦」的真空壁壘再度拔地而起，但僅僅一瞬，就被顧長志擊破，這一拳的拳勢極其兇猛，即便放慢無數倍也無法看清拳影的軌跡！

  因為……

  這一拳也是「瞬現」。

  由於清朧及時抬手招架護臉的緣故。

  顧長志的拳，跨越了無量，擊打在了清朧的小腹位置，打得這位天空神座身軀彎曲如蝦米，下一刻整片天空神域的鏡面都在震顫之中綻裂破碎！

  「我的無量……怎麼可能？」

  清朧不敢置信地抬頭。

  他對上了顧長志平靜的雙眼。

  「無量？」

  顧長志看著自己的拳頭，輕聲道：「這麼巧啊，我這一拳，也叫無量……這是我在時間道場悟到的。」

  清朧有些茫然。

  時間道場……

  他當然聽說過這傳說中星艦時代遺留下來的「超神器」，歷代七神座都會前往【舊世界】探索上個文明留下的古代遺蹟，但清朧從不相信時間道場真的存在。

  「你的運氣不太好。」

  顧長志輕聲開口：「這縷殘念，是我從時間道場回來之後，刻意留下的。我的體術，精神，本源參悟，全部抵達了圓滿……如果你選擇在我離開五洲之前，進行對決，那麼我或許會輸。但如今的你……很難贏過我。」

  「這世上……怎麼可能有『時間道場』這種東西？」

  清朧呢喃：「如果真的有，你為什麼會死？」

  「很抱歉。真的有『時間道場』。」

  顧長志搖了搖頭。

  他先是回答了清朧的第一個問題。

  至於第二個問題。

  顧長志柔聲道：「如果所有人都要死了……那麼那個先死的人，為什麼不能是我？」

  清朧怔住了。

  他之所以不相信時間道場……是因為顧長志返回五洲之後，就離開人世。

  一個進入過時間道場，將修行境界提升到極致的絕世天才，為什麼會選擇早早離開人間？

  「在我心中，你一直是五洲最高席中的最強神座，雖然無法與星艦時代的那位相提並論……但未與你一戰，亦是我的心頭遺憾。」

  顧長志認真凝視著清朧。

  清朧不明白顧長志口中星艦時代的那位，指的是誰。

  但他明白……

  此刻顧長志哪怕剩下的只是一些殘念，依舊值得自己全力以赴！

  整座天頂神域的神力，都被他調動起來！

  這一次，清朧主動出拳！

  顧長志面前的虛空陡然扭曲起來，二人原本只是相隔不到數米，此刻卻在無量的作用之下，好像拉遠了千萬米。

  看著清朧凝成的殺意，鋪天蓋地向自己湧來。

  顧長志遺憾開口。

  「可惜，如今我只剩一縷殘念，無法痛快酣戰。」

  一縷殘念，能燃多久？

  面對清朧，他有一戰之力，且只有「一戰之力」。

  念及至此，顧長志將目光投向了神域中的那兩塊堅冰。

  在復甦的那一刻，他便知道，今日之局，乃是孟西洲借天時地利人和而組。

  白朮林蕾剛剛戰敗，兩枚火種尚未被清朧提取！

  想要在信封精神燃燒的時間內結束這一戰……這兩枚火種，至關重要。

  「白朮兄，林蕾小丫頭……」

  「這一戰，我需要借你們的火一用。」

  顧長志伸出手掌，輕輕攥握。

  那兩塊堅冰似乎有所感應……

  白朮的鬥戰之火，認出了「舊主」，急切地想要助其一臂之力，幫助現任主人脫離困境！

  另外一邊，林蕾年幼之時就被顧長志悉心栽培，這枚火種對顧長志的氣息亦是十分熟悉！

  下一刻，堅冰之中，掠出兩道璀璨光影！

  顧長志一拳砸向清朧！

  這一拳的拳勢摧枯拉朽，將鋪天蓋地的天空火種之輝，瞬間砸碎！

  無量破碎，天頂神域也被砸碎！

  最終這一拳……落在了清朧的面頰之上。

  源之塔尖爆發的金芒遮掩了世間的一切光芒。

  誰都沒想到，這片被神光籠罩百年的高塔之尖，會迎來雲霧消散的一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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