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天啟（一）

  鸚鵡螺號在慣性作用下沖入深水，又極速上浮，撞碎水面的冰層。

  他們穿過歸墟，駛入寬闊的地下暗河，上方是被冰層覆蓋的溶洞岩頂。

  兩側的岩牆上滿是風格粗糙的壁畫，看上去是用礦石和植物顏料繪製而成。

  暗河邊緣的淺水區和冰層上，散落著材質和樣式各異的船隻殘骸。

  遠洋帆船，捕鯨船，蒸汽輪船，科考船，大型木筏......

  各種船隻部件在河道中堆積如山，在寒冷的岩洞中慢慢鏽蝕腐壞。

  鸚鵡螺號沒有時間逗留，繼續以最快航速駛向暗河盡頭，那裡正爆發著刺眼的言靈光焰。

  映入眾人眼中的，是一座透明無暇的金字塔形冰山，四周的海水中矗立著數十根直徑超過三米的巨型冰柱。

  二十多個白衣人站在浮冰上，同時頌唱著高階言靈，轟向海面上的利維坦。

  

  他們看上去平均只有十五歲左右，瞳孔全部是危險的熔金色，裸露的皮膚表面暴突著紫黑色的靜脈血管。

  安娜斯塔西婭的克隆體啟動遙控裝置，向他們體內注入黑蛇的血清，同時以三倍劑量為自己注射。

  以他們所掌握的基因技術，如果能取得黑王聖骸，進化派將從此成為混血種世界的絕對主宰。

  她振動藍黑色的龍翼撲向利維坦，在下一輪言靈轟擊前牽制龍王的行動。

  「你的血液......怎麼會有他的氣味？」

  利維坦閃過攻擊，眼神中露出幾分困惑。

  此刻她的身上，屬於因紐特少女「雪」的痕跡，已經殘留不到百分之一。

  漫長的記憶在甦醒後正飛速湧入她的大腦。古爾薇格，這是她曾經的名字，在屬於黑王的時代。

  背叛龍族的君王，她的兄長，原來還未被殺死嗎？

  以他的立場，將自己的血脈賜予雜種，倒不算意外。

  「是他派你們來殺我的嗎？」

  安娜斯塔西婭沒有回應利維坦的疑惑。她聽不懂對方在問什麼。

  畢竟在進化派眼中，黑蛇只是數十年來實驗和研究的對象而已。

  利維坦隨意揮動利爪，暗河中掀起風帆般的巨浪，擋住公主克隆體的攻擊。

  四面八方同時凝結出修長而鋒利的冰刺，交叉封鎖，猶如樊籠。

  被多根冰刺貫穿的安娜斯塔西婭撞向冰面，猛得從傷口中拔出冰刺擲向龍王，但水或冰不可能傷到利維坦。

  利維坦的實力每時每刻都在恢復增強。

  這條暗河中沒有大型生物，但有耐低溫的微生物和藻類在此長期繁衍，水底還分布著多個死火山。

  她能通過水體迅速汲取巨量的營養物質，促使受創的軀體迅速癒合、強化。

  白衣的克隆混血種們開始又一輪言靈轟炸。雷電，火焰，風刃，噪音，在高亢的龍文吟唱中無差別覆蓋著利維坦的方位。

  利維坦在狹窄的空間中掀起巨浪，將層疊的海水凝結為無法突破的冰盾。

  她的言靈力量在初代種中也屬於最強勢的級別，獨自抗衡數十個高階殺傷言靈也不顯得吃力。

  轟！

  身後傳來的連續巨響讓利維坦神色驟變。她躍出海面，全力扇動龍翼飛向冰山。

  年輕版本的拉斯普京，趁著她受到牽制，在金字塔側面安裝並引爆了巨量的高能炸藥。

  藝術品般的冰山小島被炸出大面積的缺口，冰塊開始成片碎裂垮塌。

  黑色的德爾塔級潛艇一次性發射了餘下的武器，阻擋利維坦的回援。

  「繼續！」

  技術員引爆了另一處的炸藥，冰山的巨大碎片在爆炸中四面飛濺。

  整座冰山的體積削減了接近一半，差不多從正中央被撕裂開來。

  換成正常的冰山，經過兩輪當量極其恐怖的爆破早已成了碎渣，只有這種言靈造物還能維持著形狀。

  一個龍形生物從爆炸的硝煙中飛出，手中捧著一個嚴重磨損的暗金色方盒，盒子的縫隙處還在向外滲出猩紅的血水。

  龍化的拉斯普京落在冰山頂端，收攏龍翼，感受著盒中傳出的，猶如心跳的振動。

  沒有牢籠能困住魔鬼，祂終會歸來。

  神父的克隆體用利爪輕鬆撕開方盒，其上銘刻的鍊金領域如今已經被腐蝕到不堪一擊。

  不，從現在開始，他就是新的拉斯普京。他是他們中，最強大的一個。

  拉斯普京握著一團跳動著的血肉，它的表面覆著純黑的細鱗片和淡金色的網狀血管。

  他站在殘缺的金字塔頂端，俯視著暗河冰面上的生命。

  進化派的克隆混血種，秘黨的年輕精銳，被他奪走黑王之卵的加圖索們。還有初代種利維坦。

  他將從這一刻起登上進化的頂峰，凌駕於他們所有生命之上。

  「不要直接吞噬黑王之卵。你也會失控的。」

  遠處的安娜斯塔西婭提醒道。他們調查過歷史上混血種和黑王聖骸融合的案例，直接吞噬必然導致失控和死亡。

  「不包括我。」

  拉斯普京費力地保持著優雅迷人的微笑，讓自己的表情不至於扭曲。

  「你一直想知道我的言靈是什麼。我為之命名為血律。

  它是最高階的血脈類言靈之一，讓我擁有了洞悉龍血成分的能力。如何削弱龍血的毒素，如何剔除影響精神的成分，我早已通過對黑蛇的研究掌握了。」

  在拉斯普京眼中，血律是天賜的禮物，最完美的言靈。它擁有無限的可能性。

  上百年裡，他先是研究自身的血液，再尋找、研究其他混血種，最後是純血龍族。

  從龍血中提取出的多種試劑，讓他獲得了十幾種奇異的能力，成為了「不死的妖僧」。

  拉斯普京一邊解釋，一邊將黑王之卵按向胸口。鱗片縫隙中長出細長的血肉觸鬚，刺入神父體內。

  他張開龍翼，感受著那至高的權能以龍血為媒介流入身軀，將他的血液染為充滿神性的淡金色。

  拉斯普京觀察著冰面上的低等生物們，意在觀察他們眼中的敬畏和惶恐。

  但實際情況並非如此。

  他們的眼瞳中的確有恐懼。但那是一種驚懼，像是看到了突然的，不可思議的景象。

  拉斯普京將目光集中到安娜斯塔西婭的瞳孔中，看向她眼中的倒影。

  那崩塌的冰山，像一面破碎的鏡子。

  鏡中倒映著青灰色的死神。

  死神安靜地望著他，揮動手中的鐮刀。

  拉斯普京看到了死神，但他沒有反應的時間。

  鐮刀從冰鏡中揮出，在剎那間收割生命。

  神父尚未登上進化的頂峰，身體就斷成了四截，死神從他破裂的胸腔中掏出了剛剛開始融合的黑王血肉。

  祂青灰色的龍鱗像是褪色的甲冑，騎乘著一條身軀幹枯的屍守巨龍，巨龍脊背上插著刀劍槍矛。

  祂緊閉著雙目，龍翼殘破凋零，低垂的額頭上用鮮血勾畫著不祥的圖案。

  死神的身姿恐怖而神聖。學院的眾人面對祂時，心中只有難以描繪的驚悚。

  「李霧月，怎麼可能......」

  行動組離開鸚鵡螺號，踏上暗河上的冰面，學院的精銳們和加圖索家的人員保持著距離。

  愷撒簡直是大白天看到了鬼。李霧月當時龍骨十字都被打出來了。

  「不，祂是奧丁的英靈。」

  奧丁的烙印在楚子航大腦中發燙，燃燒。這枚烙印從未像今天這樣炙熱過，像是通紅的烙鐵。

  愷撒有些難以相信。英靈的實力可以達到如此誇張的地步嗎？

  聖哉！聖哉！聖哉！

  龍文的頌唱聲宏大，低沉，渾濁。

  頌歌從冰山中傳出，在利維坦的聖殿中不停迴響。

  聖哉！

  純白的八足天馬從鏡面中躍出，魁梧的身軀上披掛著金銀兩色的重甲，它是斯萊普尼爾的子嗣。

  騎乘天馬的白龍手持紅色的大弓，戴著形狀怪異扭曲的白銀冠冕，背後隱約懸著兩輪光弧。一輪如日出的金紅，一輪如滿月的白銀。

  祂不取箭矢，發力拉滿弓弦，朝進化派的士兵們射去。

  無形的弓矢穿透摧毀了所有擋在路徑之上的領域，切開肉體，冰層，以及鋼鐵。

  那艘黑色潛艇的側面裝甲被一箭射穿，切出兩米多長的裂口。

  「我就看見，見有一匹白馬，騎在馬上的拿著弓，並有冠冕賜給他。他便出來，勝了又要勝。」

  愷撒突然想到了什麼，回憶著啟示錄中的字句。

  「代表征服與勝利的白馬騎士，也有觀點認為祂代表反基督者。」

  楚子航也反應了過來。

  「代表死亡的灰馬騎士，但khlōros也可以翻譯為綠色。」

  這與死後的李霧月完全相符。

  啟示錄中的天啟四騎士，征服之白，戰爭之紅，饑荒之黑，死亡之青（灰）。

  本該成為戰爭騎士的，是紅龍康斯坦丁。

  而象徵饑荒和絕望的黑騎士，還未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