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海墟（四）

  由內而外的爆炸撕裂了利維坦初生的軀體，海妖在暗紅的血霧中痛苦地扭動，像一支癲狂的舞。

  引爆動脈鎖的效果比楚子航預想中更好。利維坦身體周圍的幽藍色光輝漸漸黯淡下來，冰棱在海流的衝擊中碎裂消散。

  他想起，施耐德教授曾用一支水下步槍讓利維坦流血，說明她的軀體或許就像康斯坦丁一樣脆弱。

  但楚子航清晰地看見，利維坦身上被撕裂的傷口正在快速閉合痊癒，折斷的骨骼正在自動復位。她說不定連心臟也能快速再生復原。

  「快發射魚雷！她還沒死！」

  但海員們不為所動，他們在等待船長坎貝爾的命令。而船長在等待龐貝的指令。

  鸚鵡螺號的武器系統是純電控的，楚子航無法獨自發射魚雷。

  

  他們在給利維坦時間癒合傷口。加圖索家根本不是為殺死利維坦而來，他們尋求的是尚未出現的，更恐怖的東西。

  圍繞著利維坦，一個直徑數十米的環形海流正緩緩成型。

  那是一個不知名的言靈，聚集海水中的氧氣和龍血，再輸送給受到重創的龍王。

  這是白鯨最後的言靈。祂在消耗自己剩餘的生命，將自身僅存的力量通過龍血獻給利維坦。

  直到那雙如同黃金寶石的大眼睛熄滅之時，白鯨真實的名字仍然無人知曉。祂只是靜靜墜落，成為冰海的一部分。

  楚子航的心底生出一團說不清的情緒，哽在喉嚨中，說不出來。

  學院眼中曾經的「利維坦」，只是一頭對君主忠誠至死的鯨魚。或者，它更像是只蠢蠢的大型寵物。

  它不會明白，它拼命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推進加圖索家的計劃。

  他們與雪一同遠行，但沒人將那個女孩當成真正的同伴。除了上杉繪梨衣。

  白鯨因血統的共鳴對愷撒感到親切，但愷撒的海洋與水血統根本不是來自利維坦。

  「我是加圖索家的繼承人。立刻開火。」

  愷撒很少像這樣憤怒。他面無表情，冰藍色的瞳孔卻幾乎燃燒起來。

  「龐貝！」

  長久以來，無法掙脫的被操縱感，讓他戰慄，也讓他暴怒。

  深海中傳來龍王壓抑的嘶吼。

  從爆炸傷勢中恢復過來的利維坦張開王域，與深海中另一個不明精神領域糾纏一體，向整片海域施加了強烈的精神影響。

  強大的靈在鸚鵡螺號上甦醒，將嚴密的鍊金領域覆蓋到整個艦體。

  兩年前，加圖索家在三峽並非一無所獲。他們打撈到了部分青銅城的碎片，交由鍊金術士們研究。

  鸚鵡螺號裝備了他們的研究成果，一種能夠抵抗強烈精神衝擊的鍊金領域。

  「開火！」

  坎貝爾終於下令。

  魚雷和水雷以最快速度連續發射投放，沉悶的轟響不停震撼著耳膜。

  鍊金彈頭在爆炸後釋放出數以萬計的鍊金彈片，聖嬰之血彈頭擴散著暗紅色的鍊汞毒劑，環形分布的水雷製造著水銀和硫磺的海潮。

  利維坦身軀中延伸出的暗藍色絲狀網絡被瞬間摧毀，加圖索家並不想給她進一步孵化的機會。

  各個角度，毫無死角的爆炸淹沒了利維坦，第二輪爆炸又接踵而至。

  鸚鵡螺號在一分鐘不到的時間裡發射了價值數億的尖端武器。現代熱武器和簡化鍊金術結合的成果，展現著超越S級混血種的殺傷力。

  「裝填飛彈，等待發射命令。」

  龐貝十分篤定，剛剛的兩輪爆炸殺不死利維坦。

  鍊金武器製造的激盪渾濁的海流之中，一枚澄澈的藍寶石緩緩顯露出完美的幾何輪廓。

  利維坦的龍軀在龍類的廝殺中脆弱如紙，但她擁有巔峰的言靈之力。

  所有暗金色的彈片全部凝結在寶石中，三色的鍊金毒霧也靜止在領域邊緣。

  分子熱運動在逼近極限的低溫中接近停止，這便是利維坦保護自身的盾。

  「開火。」

  凍結的海水在爆炸中碎裂，利維坦在被爆炸淹沒前再度釋放超低溫。

  「開火。」

  ......

  龐貝的目的不是殺死利維坦，至少現在不是。鸚鵡螺號裝備的鍊金武器，是用於不斷消耗她的體力。

  周圍數公里的海水已經被全部污染，利維坦沒有補充養分的途徑。

  她要麼選擇逃跑，要麼進入自己的主場發起反擊。

  龍王會做出哪種選擇，顯而易見。

  體力逐漸枯竭的利維坦終於喚醒自己的神國，尼伯龍根·華納海姆！

  一切，按計劃進行。

  冰海中驟然現出龐大的漩渦，華納海姆之門。

  黑王殘存的四份蘊含權能的骨骸，被秘黨稱為黑王之卵。

  4號卵由青銅與火之王保存，於白帝城之戰中遺失，之後落入陳家陳君之手。

  3號卵由大地與山之王保存，在阿提拉死後遺失，輾轉流落至南美，由漢高家族奪得。

  2號卵由天空與風之王保存，李霧月被封印於統萬城之後遺失。由梅涅克發掘，在夏之哀悼後轉移，最終被奧丁從第三代守望者楚天驕手中奪走。

  而最後的，由海洋與水之王保存的1號卵，就在華納海姆之底！

  奪取黑王權柄者，便是開啟新時代的皇帝。

  龐貝擁有竊取權柄的方法，自身卻沒有適用這個方法的條件。但愷撒可以。

  當愷撒登上王座後，他就會明白一個樸素的道理。絕對的力量，帶來絕對的自由。

  當然，如果愷撒在那之前死去，他就只能啟動備用方案了。

  「龐貝，記住你的承諾。」

  「凱旋歸來時，你將成為我們中的一員。」

  龐貝向坎貝爾許諾了很多條件，血統、權力、財富，他都會如約一一兌現。那些東西在世界的終極面前不值一提。

  利維坦擺動著鯨魚般的長尾，垂直潛入龐大的漩渦，鸚鵡螺號也以最高速駛向漩渦。

  但就在此時，潛艇的聲吶圖像上，突然出現了9個高速移動的紅點。

  「魚雷！」

  漆黑的幽靈潛伏在渾濁的海水中，在關鍵時刻露出兇險的獠牙。

  那是一艘德爾塔級戰略核潛艇，朝鸚鵡螺號一次性發射了8枚時速突破70節的反艦魚雷。

  鸚鵡螺號本來有應對這種攻擊的能力，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利維坦身上，發現攻擊時時機已經太晚。

  潛艇以最快速度轉向閃躲，同時投放深水炸彈進行干擾，但仍然被1發魚雷從側面命中艇身。

  那艘德爾塔級先一步潛入漩渦，而鸚鵡螺號內部充斥著急促的警報聲。

  龐貝制定號了針對龍王的戰術，但低估了來自混血種的威脅。他的表面盟友，北極進化派。

  他以為羅隱能牽制住進化派，但他們在兩邊同時採取了行動。

  「鸚鵡螺號的裝甲經過改造，它不會被一發魚雷擊沉！繼續任務！」

  潛艇上一片混亂，側面裝甲可能在漏水，電力系統出現多處異常。

  但船長下令繼續下潛，這次行動沒有退路可言。

  兩分鐘後，勉強恢復正常運作的鸚鵡螺號重新駛向華納海姆的大門。

  穿過漩渦的一瞬間，鸚鵡螺號開始飛速下墜。

  潛艇不像是在下潛，而是沿著垂直的河流墜向深淵。

  外界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空氣，無暇的冰晶在燈光的照耀下如同閃亮的銀河。

  「歸墟......」

  愷撒喃喃自語著。

  眼前的世界，像是倒映在深淵中的星空。

  失重讓船員們摔得七葷八素，只有少數人還能顧及外界的情況。

  穿過這貫穿冰海的大淵，才能進入利維坦的神國。

  那裡是她的王座，也是她埋葬黑王的墳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