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屠龍者

  那位在戰場上廝殺上百年的屠龍者，被稱為秘黨暴君的男人，如一顆隕星墜入大海。

  這幅場景，足以摧毀任何屠龍者的信念。

  在上杉繪梨衣眼中，黑龍的龐然身軀是一團迷霧中的黑暗，與這世上的其他生命根本不在一個維度，言靈審判沒有資格對其下達死亡的指令。

  她用盡全力投出的冰十字槍，剖開黑龍胸口的多層龍鱗，斬開血肉。滲出的暗紅色龍血冒著白色蒸汽，散發著淡金色的光輝。

  黑龍的血肉頂著審判的律令收緊、癒合，破壞和再生的速度竟然慢慢持平，冰槍在炙熱的龍血中一寸寸融化。

  祂注意到了在船頭屹立的少女，尤其是那透著邪異和美感的白色龍鱗。

  恢弘的元素吐息偏轉方向，在海面上犁出數米深的溝壑，毀滅的光輝瞄準了YAMAL號。

  繪梨衣口中吐出威嚴的龍文，將審判的領域推升到極致，空氣中凝結出密集的冰棱。

  審判的死亡概念，能夠「殺死」元素，使其進入死寂的無害狀態。但她不知道自己的體力能否撐下這一擊。

  

  吐息與審判相撞，一瞬將領域向內壓縮到極限，只剩下直徑不到三米，箭頭形狀的安全空間。

  元素亂流的殺傷效果遠比不上高危言靈，但它能讓一切言靈變得不穩定。而憑藉恐怖規模的亂流，釋放者可以暴力摧毀一切言靈，接著四大元素自帶的效果就會輕鬆殺死對手。

  繪梨衣用餘光觀察著船上的情況。大部分人處於休克狀態，不少人已經死於龍威和餘波。

  因紐特少女，雪，正抱著她的養父努阿，但怎麼也無法喊醒他。普通人陷入王域引發的幻覺後，幾乎不可能掙脫。

  伊瑪尼背著兩個傷員跑向下層船艙，在劇烈搖晃的甲板上來回往返。她清楚知道，因陀羅的威能對黑龍毫無威脅，她也不了解爆血技術。

  繪梨衣明白，這一次不再是別人擋在她的身前，而是由她來守護他人。她沒有退路。

  沸騰的龍血讓她的雙眼化為熔金色，劇毒在她的身體中蔓延，狂暴生長的骨刺、龍鱗讓她越來越像龍類。

  她前進了半步，將巨大的冰晶箭頭刺入亂流，踏步的氣勢仿佛要踩碎鋼鐵。

  繪梨衣不明白黑龍為何痛苦而瘋狂，為什麼要殺死他們。但有一點她確信無疑，她要保護自己的朋友們，等大家回到學院後一起打遊戲。

  紅髮的少女緊緊抿著嘴唇，巨量空氣從鱗片縫隙進入身軀。審判是箭，而她是弓。投入所有的力量拉緊弓弦，才有機會射出致命的一擊。

  雪抬起頭，那烈光中屹立的紅髮少女，身姿如同神靈。

  「死！」

  威嚴的龍文從口中迸出，拉滿的弓弦射出冰箭。

  和那枚巨型冰晶箭頭相比，繪梨衣顯得如此嬌小。箭頭在光柱中逆流而上，鋒芒斬開亂流，撕裂出一片死寂的真空路徑。

  流淌白王之血的皇，沒有純血龍族的長生，極限的殺傷力卻能比肩初代種。

  金鐵交擊的巨響中，冰晶箭頭攜著死之律令擊中了黑龍。

  不，箭頭命中的是龍翼末端的巨型骨刺！那是龍翼上最長、最堅硬的骨刺，被箭頭深深切入，卻沒能斬斷。

  箭頭碎裂為十幾枚鋒利的冰晶碎片，在膜翼上切割出縱橫的創口。

  那些傷口對黑龍來說沒有明顯影響，帶給祂的疼痛相比於真正折磨祂的苦痛，如同砂礫之於荒漠。

  滿是暴怒的龍瞳對準了紅髮少女的眼睛，黑龍的巨口中再度生出可怖的熾白光芒。

  繪梨衣毫無間斷地釋放領域，對精神的過度透支讓龍血的侵蝕迅速加深，眼睛中蔓延出暗紅的血絲。

  至多再全力爆發兩次，她的血統必然失控。被光焰吞噬，或者墮落猛鬼，眼前只剩兩條死路。

  「嗷——」

  男人並沒有龍化，所以他鼓足勇氣的吼聲也沒多麼兇悍。

  路明非在空隙的時間裡去取了羅師兄為他打造的裝備，一面近兩米高，用百分百再生金屬打造的巨大塔盾。

  面前是黑龍的元素吐息，背後是蓄勢待發的審判。有猛男說過，雖千萬人，吾往矣。

  既然無法弄清第三次交易的後果，那就讓他先試試自己的極限！

  路明非繃緊全身肌肉，雙手雙臂牢牢握住塔盾，像橄欖球運動員一樣豬突猛進，橫攔在黑龍釋放的光柱之前。

  這面塔盾刻錄的鍊金陣只有一個作用，增強他的力量。其餘的優點便是厚實，非常厚實。

  羅師兄閒的時候給他說過一些鍊金材料常識。比如高端的再生金屬材料，能夠被賦予隔絕熱量傳導，高絕緣等性質。

  理論上，只要他夯大力，並且羅老闆沒有偷工減料，他就能擋住致命一擊。

  轟！

  塔盾邊緣鑿入甲板的一瞬，四大元素的海潮將他完全淹沒了。

  親身體驗時，路明非才明白繪梨衣剛剛的反擊有多誇張，那是堪比摩西分海的神跡。

  他眼前一黑，瞳孔渙散，像一顆被海嘯拍中的小石子。

  如果不是身體自然進入了強悍的龍骨狀態，他此時已經全身粉碎性骨折。

  元素吐息強壓著他後退，身體已經壓低到幾乎跪在了甲板上，瀕臨碎裂的骨骼發出哀鳴。

  靠譜的加厚塔盾擋住了吐息，但它不能擋住所有傷害。路明非最終只是開闢出了一小塊相對安全的區域。

  他清楚意識到，自己完全錯估了黑龍的力量。

  兩把冰刃成X形斬擊，元素洪流終於停息了片刻，露出其中已經脫力的路明非和變形的銀色巨盾。

  他身上密布著數不清的傷口，燒傷、凍傷、切割傷，血肉模糊。還好沒有深入骨骼臟器的傷勢，身體自帶的詭異再生力也開始發揮效果，副作用是他的體力也被迅速抽空。

  八岐藥劑製造的鍊金細胞無法在路明非身上發揮作用，不過來一針當興奮劑用倒挺好使的。

  他轉過頭，將一個小玻璃瓶扔給繪梨衣，龍王血清。羅師兄說是什麼尼伯龍根計劃的產品，這個提取版本沒多少強化效用，專門用於中和龍血毒性。

  至於為什麼交給路仔保管，羅某是這樣說的：

  「如果你將底牌交給莽子，莽子就會將底牌也考慮進去，變得更莽。」

  路明非之前不明白羅隱為什麼將繪梨衣也歸入莽子，今天他懂了。

  他之前悄悄打聽過龍王血清是什麼價位，差點賣掉血清實現財務自由，幸好他保持了清醒。

  繪梨衣沒有猶豫，一口乾了血清。以龍類的身體機能，口服和注射的吸收效果差不多。

  但他們的處境並未好轉多少。靜止的YAMAL號就是黑龍眼中的活靶子，一旦祂全力攻擊，全船人必死無疑。

  路明非拍了拍塔盾，朝繪梨衣點點頭。他還能再擋一次。

  ......

  「富山雅史教授的房間，1017，有效果極強的抗幻覺和鎮靜藥物。」

  情況緊急，諾諾覺得藥物副作用什麼的已經算不上事了。

  「帶著藥物去駕駛艙，讓船員清醒過來。我們必須讓船動起來。」

  諾諾臉色慘白，黑龍的王域雖然沒摧毀她，卻讓她的大腦中浮現出各種難以描繪的恐怖，讓她的精神時刻處於崩潰邊緣。

  她朝伊瑪尼簡單交代了一下，朝著船尾狂奔，任務期間不穿高跟鞋果然是明智之舉。

  諾諾知道自己留在船上錘子用沒有，畢竟她是卑微的無言靈者，對黑龍進行側寫更是閒出了毛病。她背著狙擊槍就上了逃生用的摩托艇。

  校長也許沒死，她要試著去撈一下。雖然她不是卡塞爾三好學生，但她還挺喜歡那個耍帥的老頭。

  狙擊槍配備了任務組僅有的兩枚賢者之石子彈。諾諾的槍法很好，然而她不覺得自己能打中黑龍的要害。子彈比校長慢太多了。

  ......

  楚子航閉上雙眼，看到了一雙威嚴又瑰麗的豎瞳，像是金色的湖水。

  那是大蛇的眼瞳。此時與他對視的不是夏彌，而是中庭之蛇，耶夢加得。

  夏彌和耶夢加得究竟是什麼關係，他常常不自覺地去迴避這個問題。

  龍王的精神寄宿在夏彌身上，也可以降臨在他身上。靠著羅隱對芬里厄的威懾，才達成現在這種微妙的平衡。

  楚子航很少直接與龍王對話，通常是夏彌擔任著傳話筒。

  耶夢加得到底追求著什麼，某一天，夏彌會消失不見嗎？

  「你，願意挑戰祂嗎？」

  「至尊終將歸來。既然如此，就當做一場演練。」

  大蛇的聲音在高空中迴蕩，已然不再猶豫。

  「尊貴的中庭之蛇，為何會選中我？」

  難道也是因為愛情？對於長生的龍王來說，那簡直像人類愛上蝴蝶一樣可笑。

  「你是我選中的船員。」

  楚子航愣住了，船員？

  「死人之船，奈迦爾法？那艘船真實存在？」

  「奈迦爾法上滿載著鬥士的亡靈，除了船長，他們還需要一位大副。

  黃昏之日，奈迦爾法終會起航。」

  「航行去哪呢？」

  「尋找One Peace.」

  耶夢加得立刻意識到，祂回復了夏彌才會說的白爛話。於是不再言語。

  殺胚臉上露出一點笑意。這樣啊，這樣就好。

  「如果我成了亡靈，就去做您的船員。」

  「人類，賜予你我的眼睛，去挑戰流淌至尊之血的魔鬼。

  記住，這次如果你死去，我也會受到重創。」

  耶夢加得下達律令，楚子航墜入通天大蛇的瞳孔。

  他睜開了眼睛。時間只過去一瞬，世界卻在他眼中天翻地覆。他看見了萬物之眼，也包括黑龍的「眼」。

  擊潰事物的眼，就能擊潰其整體。大部分事物在耶夢加得眼中，到處是薄弱的眼。沿著那些虛幻的線條注入流動的力量，就能將其輕鬆毀滅。

  黑龍本該是接近完美的生物，但嚴重腐朽的左半側身軀，讓祂的龍軀結構出現了很多缺陷。

  相對於山巒般的龍軀，那些眼簡直小到忽略不計，並且隨著龍骨的運動而不斷移動。高階龍類甚至能移動自身臟器，連大腦和脊椎結構都能進行部分改造。

  但只要能看到龍軀上的眼，就有了一分致勝的機會。

  赤紅的熔岩在楚子航身體周圍流淌，他躍向黑龍的龍脊，燃燒的軌跡如同熔岩構成的巨蛇。

  連續兩次吐息被阻擋，黑龍的嘶吼變得愈發狂躁。上升的元素也變得極其不穩定，雷與火在祂口中匯聚，下一擊便是毀滅。

  數百上千的骨骼如齒輪般轉動，漆黑龍爪揮動時快得像是鬼魂，空氣被巨鐮般的利爪斬切爆裂。

  楚子航在半空中扭動身軀，不知名的言靈凝聚著大團的岩漿，順著虛幻的線條全力揮拳。

  熔岩在龍爪表面轟然炸開，竟然讓數噸重的巨爪偏移方向，拳與爪勉強達成了均勢。

  開裂的左臂骨骼在緩緩恢復，楚子航在龍爪上借力暴跳，在音爆中跳向黑龍的左側脊背。

  黑龍放棄攻擊YAMAL號，偏轉了吐息方向。集束的雷電轟向熔岩的領域，焰流緊隨其後。

  咚咚！

  又是那種轟鳴的心跳，黑龍朝楚子航和耶夢加得的融合領域，下達崩潰的指令。

  楚子航從領域中露出身形，行動方向竟然不是向上，而是自由落體！身軀和領域呈反方向運動，這需要極高的操作技巧。

  他順利躲過吐息，在爆炸風中飛速下墜，村雨發動幻想武裝的效果，變為鉤爪嵌入龍鱗的縫隙。

  楚子航在半空中變向加速，躲過龍翼上發射的骨刺。接著用君焰的爆炸加速推進，躲過龍爪的回擊，終於落上了黑龍的背脊。

  他將耶夢加得的給予的「眼睛」用到了極致，力量的流動在他眼中毫無秘密，因此總能比致命的攻擊快上一剎那。

  如此行動的代價，則是對自我精神的極限壓榨，比走鋼絲的壓力恐怖無數倍。

  楚子航抓住脊背上的長刺，瞄準頭頂上方二十米的一個眼。那是脊椎上最致命的眼，毀掉黑龍脊柱的最佳位置。

  他拔出背後漆黑的格拉墨寶劍，村雨幻化為鋒利的銀色刺槍，兩個鍊金領域同時被激發到極致。

  楚子航踏著龍鱗，用極端狂暴的力量向上衝鋒。他正處於黑龍最難以攻擊到的位置，是龍翼、龍爪、吐息的三重死角。

  黑龍背部的龍鱗突然大面積豎起，摩擦聲如刀劍出鞘。高壓氣流從鱗片縫隙中噴出，射出上百支暗紅色利箭。

  楚子航瞳孔猛得收縮，他看清了，那些利箭是黑龍的龍血！它們在黑龍體表發生了奇特的變化，泛著介於金屬和礦石之間的光澤。

  這個距離他來不及釋放言靈，只能竭力揮劍阻擋，但龍血構成的箭雨太過密集，一瞬刺穿了他十數次。

  更致命的是，動作失衡讓他失去了擊中眼的機會。

  繼續！

  楚子航在箭雨中躍起，撲向脊柱上猩紅色的眼，身軀在攻擊中多出一個個血洞。

  格拉墨全力橫斬，村雨從正中刺下！

  青黑色的龍鱗讓男人的表情猙獰如鬼神，牙齒之間像咬著火焰，龍血在他腳下噴涌如泉。

  村雨沒有傳回刺中骨骼的觸感。黑蛇在被擊中之前的一瞬，扭動自身的局部脊椎，也就改變了眼的位置。祂知曉自身的弱點在哪。

  從龍脊上爆射的一枚骨刺，洞穿了楚子航的小腹，毒素在血液中蔓延。

  他從龍脊上墜落，只來得及釋放一次君焰掩護自己。黑龍龐然的身軀，此刻宛如一座看不到頂的高峰，無數生命將埋藏於山峰之下。

  男人的眼睛中依然燃燒著火焰。這場決死的戰鬥，才剛剛掀開帷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