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壓制

  古老晦澀的音節，四大元素涌動的奇異韻律，領域誕生時朦朧、瑰麗的光輝。

  即使他觀測過數十種言靈、成百上千次釋放過程，羅隱依然為其中的美感所震撼。只是相比於四年之前，他此刻所看見的要豐富得多。

  言靈雪焰，將領域內的巨量空氣，轉化為介於氣體與液體之間的形態。是燃燒的冰雪，亦是奔流的火焰。

  這些形如白色火焰的低溫物質，可能擁有極高的比熱容，能在瞬間奪走接觸者的熱量。

  安娜斯塔西婭始終立於領域中心，用直徑十二米多的低溫領域和羅隱保持著距離。

  入侵者的身份，極有可能是撒瑪利亞人的羅隱。他不久前才和陳發生了衝突，情報表明羅隱殺掉了陳最重要的替身。

  事後陳家並未展開猛烈的報復。或許是考慮到敵人的實力，亦或是陳君自己遇上了其他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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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不是他，那麼她面對的就是某位初代種，或是幾位「盟友」派出的怪物。

  根據內部共享的情報，羅隱是擁有複數言靈、高階鍊金術和初代種級龍軀的異常混血種（存疑）。這種人形龍王不是她能獨立對抗的敵人。

  安娜斯塔西婭的目標很明確。配合遠程火力和龍族亞種拖住敵人，直到她的軍團追上敵人的同伴和12號城市中的人員。

  秘黨出身的混血種，常常為自己定下毫無必要的規則。但他們最終會意識到，那些無意義的信條都是懦弱的人之心的產物。

  鍊金術算是進化派的半個盲區。如果羅隱能倒向他們，彌補這一缺陷，秘黨的歷史就該走到盡頭了。在那之前，她要獲得足夠的籌碼。

  「你沒有那種能力啊......」

  羅隱遊走在領域邊緣，於雪焰的縫隙中移動，極高的速度讓他看起來像個模糊的幽靈，黃金瞳的光芒充斥著整個空間。

  安娜斯塔西婭聽到了羅隱的輕嘆，不明白他在說什麼。能力......是指四大君主的權能？

  羅隱沒察覺到屬於黑王的力量。陳君手中的至尊之血，能使混血種的言靈發生質變，極難被壓制、干擾。那僅僅是人為竊取的一點殘缺權能，但已經打破了他的常識。

  據耶夢加得所說，四塊被封存的黑王骨骸已經全部遺失。當然，耶大人的話最多信六成，這六成還是算上了她男友的良好信譽。

  黑王的歸來，一定與祂留下的骨骸有關。這種想法無時無刻不縈繞在羅隱的大腦中。

  如果楚天驕的任務是保護其中一塊骨骸，再去掉陳君手中的一塊。剩下的兩塊，會在誰手中。

  秘黨，末日派，「降臨者」，加圖索家，漢高家族，海洋與水之王......不夠分啊。而且，不排除奧丁、陳君手中不止一塊，或是有遺落在外的。

  「假設你口中的新龍族成功誕生，你覺得自己會是新世界的女皇嗎？」

  羅隱為以太賦予熱絕緣的性質，將右臂緊密包裹，劈散迎面襲來的冰冷火焰。

  「將會有一場盛大的戰爭，燃燒整個世界，直至決出王座的歸屬。世界不再有國家、民族、信仰的分裂，只有唯一的皇帝，就像至尊尼德霍格。」

  敵人戴著面具，安娜斯塔西婭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她能看到，從那雙黃金瞳中流露出的，深淵般的悲哀。

  「世界在你的眼中只是一塊蛋糕嗎，只要握住鋒利的餐刀就能將之蠶食殆盡。」

  成團的白色火焰燒向羅隱，將他的身軀淹沒。安娜能猜到，敵人體表奇異的暗紅色金屬是一件高階鍊金物品，但這種東西的性能總有極限。

  倒映的火光把羅隱的瞳孔染成閃亮的白金色，雪焰附著在以太表層，試圖穿透防護，將他的血液凍結。

  元素，上升。

  羅隱朝向面前的領域，下達了一個簡單的指令。

  言靈課上，學生們需要學習一系列極度抽象的概念，結合自身的靈視體驗，去試圖理解龍族的元素觀。

  而現在，他已經不需要那些概念了。他能清晰地「看到」四大元素的運動軌跡，以精神下達簡單直接的律令。羅隱無法用形狀、顏色、觸感、味道去描述元素，那是一種不同形式的感知。

  深海生物大多僅有輕微的光感，很多哺乳類只能看見黑白灰，而人類能分辨數千種顏色。至於龍類，他們能「看到」更多。

  世界從未變化。但是生命，只能感知到它的一部分。

  地水風火逐次上升，元素運動越發劇烈和不穩定，向著純粹精神所靠近。而精神元素在現實世界的穩定載體，只有龍骨和提煉後的賢者之石。

  元素不斷上升的唯一結果，就是狂暴的亂流，混亂的四大元素將整個領域摧毀殆盡。

  羅隱伸手抓住大團的火焰，緊緊握拳，言靈領域從一點向四周崩潰破碎。

  羅隱在面具下露出不太明顯的微笑。「撤銷」言靈的方法，他也慢慢學會了。破壞言靈的方式不止一種，差別在於消耗的成本多少。

  以四大元素為基礎的言靈，最終都能歸結為對第五元素的操縱。至於最特殊的精神屬性言靈，則只能通過精神力量的直接對抗進行破壞。

  無法理解，無法理解......超出認知的恐懼，讓安娜斯塔西婭忍不住後撤。

  她沒感覺到戒律的壓制，也沒看到鍊金領域的光弧，而高危言靈強悍的領域就在敵人面前自行崩潰了。

  羅隱當然可以用原界展開言靈對抗，但沒有必要。

  以太順著指尖流下，凝固為刃長兩米的十字形刺劍，羅隱在漫天飄散的冰晶塵埃中走向安娜斯塔西婭。

  「你看，你也沒那麼了解龍族，不是嗎？」

  安娜斯塔西婭吐出極度壓縮的高亢音節，但言靈在成型的瞬間就再度崩潰，灼目的光映照著數以百萬記的細小冰粒。

  她不會想到，自己釋放言靈時，龍文正在羅隱腦海中肆意生長。她每釋放一次，那些花紋形式的文字就在羅隱腦中變得更加清晰。

  雖然遠不如系統解析出的三維模型準確，但足夠讓他破壞言靈時更加輕鬆。

  「讓我猜猜，海洋與水之王被你們捕獲時，祂的狀態一定不太好吧？」

  羅曼諾夫的末代公主，來不及思考羅隱是如何猜到的。劇毒的龍王之血從她的心臟被泵向全身，蒼白的肌膚上布滿邪異的黑色血管，緊接著被細密的盾形黑鱗完全覆蓋。

  猩紅色刺劍破開新生的龍鱗，刺穿她格擋的右臂，金屬包裹的龍爪牢牢扣住了她的左臂關節。

  時間零？

  當她反應過來時，身軀已經被刺穿了數十次，暗紅髮黑的炙熱血液噴薄而出。

  體表那些猙獰的創口不到0.1秒就自行閉合止血，血肉像有自我意識般填補著傷口，壞死的身體組織在脫水後被剝落排出。

  超過臨界血限的水王血統，疊加言靈·蟬，讓她的再生能力比部分初代種更強。

  「攻......」

  刺劍毀掉了她的聲帶，但安娜及時揮下右臂，向四周待命的下屬傳達了命令。

  在被炮火覆蓋前，羅隱一劍橫斬，摧毀她的雙眼，穿過火力的縫隙繞到公主的身後。

  蟬的效果像是弱化的八岐，沒有可控增殖的能力，作用原理也不同，或許是依靠生成特殊的激素和生物酶。這類僅作用於自身的言靈破壞起來要困難一些。

  羅隱扭身發力，數百塊閉合的骨骼分裂重組，構造最為完美的發力結構。

  大劍逆斬，切開龍鱗與肌肉纖維，但卡在了骨骼裂縫中。

  「血肉，骨骼，臟器都能再生。那麼，大腦呢？」

  受到致命威脅的危機感讓安娜用最快的速度交叉雙臂格擋，彎曲的骨刺在撞擊中崩斷，大劍在她左額拉出半寸深的血口。

  一枚Kh-23飛彈在雪原上爆炸，安娜斯塔西婭依靠爆炸風和羅隱拉開了距離。近距離的高溫和衝擊波並未對兩人造成明顯傷勢，碎裂彈片在刺穿龍鱗後殘餘的動能已經造成不了太多傷害。

  數百隻龍族亞種從四面將羅隱團團包圍，即使體型最小的也能讓自然界的頂級獵食者望而卻步。但不論是高聳著上半身的黑蛇，還是悍不畏死的龍血獵犬，都沒有立即發動攻擊。

  敵人的行動速度和軌跡超出了它們的動態視力能夠捕捉的範圍，只能看到一道猩紅的光弧。

  安娜斯塔西婭扯掉四處破裂的裘皮大衣，貼身的作戰服被龍血浸染、腐蝕。天然的龍鱗遠比常規的彈性材料性能優越，而她手下的鍊金術士又沒有製造高階鍊金物品的才能。

  「你們捕獲了一位虛弱的龍王，從祂體內抽取龍血、骨髓，任意解剖祂的軀體，企圖竊取龍王的權柄。

  久而久之，你們覺得龍族也不過如此，覺得自己能成為比黑王更強大的生命......現在你依然這麼認為嗎？

  混血種和人類的潛在矛盾隨時可能爆發，同時，過去的幽靈即將歸來。只有白痴還在做著狂妄的皇帝夢。」

  安娜斯塔西婭似乎對羅隱的說法不屑一顧，他根本不清楚進化派在近一個世紀裡積蓄了多少力量。足以顛覆這個世界。

  「世界不會倒退。黑王會死，王座會腐朽。無論是羅曼諾夫王朝，還是龍族的時代，都不會歸來。」

  猩紅的光帶穿過拱衛的獸群，刺穿被黑鱗包裹的「君主」，撞上身後巨蛇的身體。

  羅隱左手扯開巨蛇蜷曲的身體，刺穿蛇鱗捏碎它的心臟，同時一刻不停地攻擊安娜。

  「龍族細胞同樣有分裂次數的極限。我很好奇，將你的軀體毀壞到無法再生後，你準備好新的軀體了嗎？

  一個擁有與你相同記憶的克隆體，會繼承你的名字和一切，就像你繼承上一任一樣。」

  公主猶豫的一剎那，長劍從她的顱骨縫隙貫入。

  「像你們這樣的人，是不會賭上自己性命的，只會躲在幕後，扯動木偶背後的提線。說實話，我已經厭倦這種把戲了。」

  機載火炮向著地面傾瀉火力，野獸的吼聲和利爪、獠牙反射的冷光一重又一重，但怎麼也毀滅不了那條極度危險的龍類。

  腦幹被毀的公主失去了大部分平衡能力，大腦一邊被破壞一邊再生，只能依靠求生本能進行防禦。

  她的眼神漸漸變得迷茫，大腦的認知和記憶功能受到了嚴重破壞。而羅隱聽到了異常的聲音。

  頻率接近超聲波的聲音，聲音的來源......是安娜斯塔西婭的雙耳。她植入了人工耳蝸，以這種方式接收高頻聲波。問題是，她自己知道嗎？

  那聲波帶有一種獨特的韻律節奏，讓羅隱聯想到了什麼。梆子聲，不出意料。

  停止思考的公主，黃金瞳的光芒突然變得猛烈數倍，強韌的黑鱗瘋狂生長。埋藏在心臟中的血清膠囊爆裂開來，促使著她徹底朝著龍類的姿態轉化。

  羅隱一邊斬擊一邊後退，大劍與漆黑的龍尾、骨刺撞出明亮的火花。

  安娜斯塔西婭的神志正在消退，血液變為粘稠、強腐蝕性的液體。不超過兩分鐘，她就會墮落為次代種級的死侍。

  她並不是完美進化者，龍王之血的毒性時刻腐蝕著她的身體。是海洋與水的特殊血統，加上言靈蟬，不斷抵消著毒性。

  用超聲波刺激龍類精神，再注入高濃度的血清，血統必然會失控。又是棄子嗎......他在試探暗面君主，而對方也在獲取他的情報。

  「公主殿下，希望再見面的時候，您不要再使用量產的工具人了。」

  暴走的安娜斯塔西婭踏碎冰層，力量強勁的反曲關節讓她輕鬆突破了音障，細長的新生骨骼從她後背破體而出。但入侵者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

  「其他目標呢？」

  「在追逐80多公里後突然消失了。我們的人沒有什麼損失，但搜索不到他們的痕跡。」

  數百公里外，身材高大的男人詢問著追擊的成果。他將日漸乾枯的白髮扎在腦後，聲音蒼老、低沉，具有一種讓人主動信服的氣質，無法說明清楚。

  「我會向女皇說明的。你們要盯緊利維坦的行動，卡塞爾學院即將進入祂的航線。記住，海洋與水的雙子，很重要。」

  利維坦的秘密，決不能與其他勢力共享。至於奧丁，如果卡塞爾想要挑戰「神明」，那沒人會阻攔他們。

  ......

  「我剛剛遇到羅曼諾夫家的公主了，這會還想著復辟呢。沒怎麼談攏。」

  尼伯龍根內部，臨時搭建的堡壘中，哆哆嗦嗦的列夫米拉被熱咖啡一口嗆著了，趕緊塞了兩塊大列巴。

  這種事情的魔幻程度，不亞於崇禎踹斷歪脖子樹，或者君士坦丁十一世重建東羅馬。

  「哪位公主？」

  「小公主，經常被冒充的那個。」

  「進化派的拍賣會還去嗎？」

  蘇茜明白，羅隱的「沒怎麼談攏」，約等於「我們要干翻他們」。

  「去，為什麼不去。不處理好這些蟲豸，混血種內部早晚要出大問題。」

  算算時間，學院的隊伍應該到格陵蘭附近了。處理好這邊的事情後，羅隱要儘快趕過去。

  在這之前，他要做一些針對性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