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九章 鏡中花（三）

  「天下地上，你所有的依靠都已經自顧不暇，你若認我的主人為主人，他定會護你周全，比你曾經那些沒用的朋友還要護的好！」他向裡間投去一瞥：「主人能救了你哥哥的性命，你還不相信主人的能耐？」

  「天上？地上？」夙千玥狐疑的問。

  無臉鬼面擺擺手，道：「這個不是重點，重點是，這些日子你難道沒看見，只要是我主人要的東西，沒有什麼得不到的。只要是惹我主人不高興的，別說明日的太陽，就算今晚的月亮也沒命見。」

  夙千玥：「你不覺得這樣做有什麼不合適嗎？」

  無臉鬼面：「有什麼不合適，我主人這是在替天行道。」

  見夙千凡不為所動，比劃道：「就好比昨日擋主人馬車連全屍都沒了的酒鬼。你或許只看到了他可憐，可知他吃喝嫖賭樣樣都沒落下？敗光了老子娘辛辛苦苦置辦了一輩子的家產不說，上個月連妻女都賣了。要我說，這種人，當鬼我都嫌他髒了鬼界！」

  他越說越義憤填膺。

  夙千玥看著他，不說話：「……」

  無臉鬼面言歸正傳：「不扯那些，就說你，難道不想讓你親愛的哥哥重見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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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夙千玥神色終於鬆動。

  他笑了一下，接著道：「你哥的眼睛，還有身上的傷，可都是為你。你不會天真的以為，一顆明月珠能包治百病吧！」

  這句話很戳夙千玥心窩子！

  夙千琪有重見光明的法子，夙千玥很心動。

  但認九重為主，將免不了如作為他下屬的無臉鬼面近日所為一樣，殺人不眨眼，放火不能問因。

  用數個無辜人的命，去償還自己的恩與債，夙千玥很清楚，這是不對的！

  夙千琪的眼睛。

  與明知不同道的人同道。

  這是一個兩難的抉擇。

  「哥，感覺怎麼樣，有沒有拽疼頭皮？」夙千玥將要束起的發梳整齊，握在手裡，問夙千琪。

  夙千琪：「不疼，剛好。」

  「哦，好的！」夙千玥仔細給他束上發冠，而後挑挑揀揀找到一條白綾覆在眼睛上，邊綁帶子在後腦勺，邊若有所思的望著鏡子裡夙千琪的眼睛。

  直到綁好帶子，她終於鼓起勇氣，小心翼翼的問：「哥，有人說有可能治好你的眼睛，但是……」

  夙千琪摸索著起身，夙千玥趕緊扶上去。

  「是救我醒來的人？」

  夙千玥：「嗯。」

  夙千琪摸索著摸了摸她的發頂，嘆了口氣，語重心長：「玥兒，他救我一命，已是難以償還的債。

  如今前債未清，又想著讓他再出手相幫，這是貪心之舉！」

  夙千玥當然曉得。

  夙千琪又道：「我與你是血脈相連的兄妹，是這世間最親的人，沒有什麼相欠不相欠。況且，你是為了我的眼睛才找的聖珠，這才有了後來之事。

  前段日子我的確意志消沉，但不過因為他事，更主要的是擔憂拖累你，也怕你心裡愧疚。

  今日咱們兄妹便把話說開如何？」

  夙千玥：「……好。」

  夙千琪輕笑了一聲，又拍了拍她的發頂：「過往的日子，無需再提，咱們只想著好好過好往後就行。」

  「好，」夙千玥將他的手從發頂上取下，護住自己的頭，道：「哥別在揉我的頭髮了，都亂了。」跑到床邊，將他的外袍從架子上拿來，給他往身上套：「哥哥低一點，穿好外袍，我給你做飯吃。」

  九重從窗邊渡過，道了句：「礙眼！」

  夙千琪僵了一下，斟酌著措辭，問：「我給你的銀票用完了？」又道：「用完了的話，我那還有，」問：「這裡離鎮上遠嗎，我許久未出門了，咱們去鎮上買些吃的？」

  「哥這是得多嫌棄我做的飯啊，竟讓你說了這麼一長串的話，」夙千玥抓住他的手，邊往外走邊繼續：「放心吧，拜給咱們治傷的大恩人所賜，你妹妹我到這兒的這幾月里，別的本事沒學下，端茶倒水做飯的本領，倒是長進多了！」

  夙千琪掩飾的輕咳一聲，後知後覺的摸了摸脖子。

  夙千玥見狀，解釋道：「之前是傷口化膿，所以哥哥會覺得發聲困難，現在傷口好了，哥的聲音也就和以前一樣，」望著衣領遮蓋下若隱若現的疤痕，皺了皺稚嫩的眉，煩惱道：「就是這疤出不掉了！」

  夙千琪：「你哥我一個大男人，留個疤算什麼！」

  他也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又不是按照文弱書生的養法養的，不經意間還是會露出些血性少年的意氣來。

  夙千玥突然覺得心裡安逸極了，抱上夙千琪的胳膊，一眸子的笑意，嬌嬌氣氣：「哥哥還記得，你曾對我說，只要有你的地方，我就有歸處嗎？」

  「我說過這話？」夙千琪故作疑問。

  夙千玥氣鼓鼓哼了一聲，道：「哥說過的！」

  夙千琪笑道：「哥也是這麼想的。」

  夙千凡：「這還差不多！」

  廚房外不遠處的槐樹下放了張桌子，夙千玥從廚房裡抱出一個裝了青豆的竹籃，再端出一隻碗，放在夙千琪面前，道：「哥給咱們剝些豆子，待會兒炒菜用。」

  九重正負手而立。

  就在他掌中壯烈犧牲的院牆位置。

  也不知瞧了他二人多久了。

  夙千玥回到廚房往鍋里倒水時，聽見他又道了句：「礙眼！」

  「玥兒，有客人？」夙千琪問。

  「嗯，」夙千玥向夙千琪應了一聲，走到九重身邊，道：「我這就在給您做面。」

  九重挑眉，糾正她：「你是在給你哥做！」

  夙千玥：「……」

  揉了揉跳的歡快的額角：「我分兩鍋，先給您做，」又補充一句：「再加幾個小菜，請您稍等一會兒，做好了我給您送過去。」

  九重目色危險：「你在趕我走？」

  鮮活的夙千琪此刻就坐在那裡，夙千玥打心裡高興，這一高興，不自覺連他昨晚差點掐死自己，且讓自己就這麼在外面躺了一晚上的事兒也不記了。此刻只想著他能別這麼刺兒，放軟了語氣：「沒有，」想了一下，提議：「要不您也剝一會兒豆角？」

  九重死亡凝視：「你讓本殿剝豆角？」

  夙千玥：「這不是看您站在這無聊嗎？」

  九重：「本殿不無聊！」

  夙千玥：「我去做面了。」

  夙千玥將涼菜都拌了兩個了，一轉頭還瞧見九重杵在原地，緊緊盯著夙千琪手中的豆角。

  他身後的無臉鬼面朝著夙千玥指了指九重，又指了指夙千琪。

  這該死的恩情！

  夙千玥暗暗告誡自己一定要大度再大度，無論如何，他是恩人。

  擦了把手，走過去不由分說扯了九重，拉到桌子旁，將他按坐在夙千琪對面。

  向夙千琪介紹：「哥，這位就是給您治傷的大夫，名叫九重。」

  九重死死盯著被夙千玥扯過的袖子，那股子仇恨勁兒，怎麼看怎麼嫌棄的不能自已。

  夙千玥扯出一個笑，輕飄飄道了句：「煙火氣，」又向與九重作禮的夙千琪道：「哥，你們聊著，飯一會兒就好！」

  「你剛才洗手了嗎？你沒洗手吧？你怎麼敢拿從廚房出來沒有洗過的手碰我主人？上一個碰主人前沒洗手的都被主人剁了手，為什麼沒剁你的？」雖看不到無臉鬼面的臉，但那聲音里的驚訝，仿佛她做了多麼不可思議的事。

  「我是不是還得再焚個香啊！」夙千玥就用這雙令無臉鬼面驚訝的手，將他拽到灶台下，道：「你燒火，不然沒得吃。」

  無臉鬼面：「我……我……誰說我要吃了！」

  「我什麼我，難不成我們吃你看著？這種事你做的來我可做不來！」夙千玥重又洗了手，邊切菜邊道：「趕緊燒這個鍋，油熱了我要炒菜！」又問：「你沒有什麼不愛吃的吧？你們院子裡的婆婆呢？有沒有忌口的？」

  無臉鬼面愣愣道：「沒……沒有。」說完這才意識到自己被唬住了，啪的一聲丟下手中木柴，反抗道：「誰說我要吃？婆婆有專人伺候，誰要吃你做的？」

  夙千玥不理他，攪了一下油，問：「火小了，你不會把火弄滅了吧？趕緊的，你的主人可還餓著呢！」

  無臉鬼面發現無論他說什麼，於這位姑奶奶而言，根本就是對牛彈琴，無奈蹲身，衝著灶膛吹了起來。

  夙千玥眼睛微撇，瞧見他吹的認真，抿著嘴偷笑，

  忽然感覺一道視線扎在後腦勺上，她回頭去看，發現九重若無其事收回目光，不知說了句什麼，引的夙千琪連連道謝！

  見狀，夙千玥的心又提了起來。

  說實話，她並不想讓夙千琪與他接觸過多。

  可是，她不僅不能表現的太明顯，而且連絲毫的跡象都不能露。

  她隱隱覺得這人沒有敬畏，他的心似乎是空的，或許真的什麼都做的出來！

  越想越心裡後怕，夙千玥搖了搖頭，安慰自己：「這只是猜想而已。

  他以往所為，自己只用眼睛看到了現象，並不明白前因後果。若是不帶偏見，好好的把他當做恩人，用心相待呢？

  畢竟他選擇救她們兄妹本就是善舉！」

  可答案到底是怎樣的，她也不知道。

  但這件事總得有個解決。

  「要不試試吧！」一個簡單的小炒出鍋時，她已做出了決定：「那就先試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