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葉東來

  佑陽二十二年二月初七，佑陽帝步絳駕崩，在位二十四年，遺詔令太子步羨繼位。

  三月十五，步羨於太極殿登基為帝，改年號為承業。同一日，步絳為先帝上廟號聖宗，禮部為先帝上諡號莊烈。

  在為步絳守完七七之孝後，步絳冊立太子妃寇氏為皇后，側妃陳氏為榮貴妃，側妃吳氏為英貴妃，還有幾個皇子公主的生母封了嬪位，其餘的便是一些低位的妃嬪。

  而步微和謝君牧也得到了各自的加封。

  

  「今日阿羨又與我提起，想要他的一個皇子迎娶小柳絮的事情。」步微從宮裡回來，微微皺著眉對謝君牧說道。

  「今日你入宮的時間比往日要久得多，可是皇上逼迫你了？」謝君牧一邊給步微捏著肩膀一邊問道。

  步微沉吟了片刻然後問道：「阿牧，你記不記得在小紫藤剛出生那年，我們曾經在江南遇到了柳嬿婉。」

  柳嬿婉會淪落風塵對步微而言又意外，卻又覺得是在情理之中。

  意外是步微沒想到柳嬿婉會甘心到那樣子的地方去，情理之中是因為柳嬿婉當初走的時候硬是不肯拿走北辰雲湛給的一分錢，一個孤苦無依的女子想要活命也就只有那麼一些門路子的了。

  步微和謝君牧但是見到柳嬿婉的時候，柳嬿婉是坐在青樓的花轎子裡的，不過那花架子沒有頂，是可以看清楚柳嬿婉的面容的。

  這是青樓專有的一種轎子，坐著這種轎子出青樓的姑娘不言而喻，就是被人點到家裡去玩的。

  步微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去和柳嬿婉打招呼。

  若是不打招呼的話，步微擔心柳嬿婉看到了自己，以為自己看不起她。

  可是若是打招呼的話，步微又擔心柳嬿婉傷到了自尊。

  柳嬿婉突然轉過頭來，看見了步微，柳嬿婉也認出了步微，她動了動唇，似乎想要說些什麼話，但是卻什麼都來不及說，轎子就匆匆忙忙地過去了。

  那一次是柳嬿婉和步微的一次偶遇，也是柳嬿婉和步微最後一次見面。

  後來步微不會沒有派人去找柳嬿婉，可是得到的消息卻是，柳嬿婉已經跳井自盡了，就在與步微偶遇的那一日。

  據說柳嬿婉被送到那個客人府上後，突然抗拒那個客人，怎麼也不願意就範，被那喝了酒的客人毒打了一頓，等青樓再去接人的時候，柳嬿婉身上沒有一塊好肉了，當天晚上，林七娘就偷偷跳了井。

  「怎麼突然提起她來？」謝君牧已經快要忘記了，被步微提起又將當年的記憶翻了出來。

  「這個問題是阿羨拋出來的。」步微回答道，「他今日突然問我還記不記得柳嬿婉，我問他怎麼了。他和我說······」

  步微沒有繼續回答，只是看著謝君牧。

  謝君牧皺眉：「謝正和謝墨如今都在外任職，若是讓人知道他們的生母曾經是娼妓的話，他們的官職不僅保不住，而且······雲湛也會受到牽連。」

  「長大了啊。」步微輕飄飄地說道，「快四十歲了，終於學會怎麼威脅人了，雖然威脅得不是很成功，但是也已經差不多了。」

  「那要如何？」謝君牧問道，「當真要讓小柳絮嫁進皇家嗎？」

  步微沉吟著，這個時候，丫鬟在外面通報「大小姐來了」。

  謝家嫡長女謝瑞葉在一年前結束了為父母祈福的修行，回到了步微和謝君牧的身邊。

  謝瑞葉回到京城的那日，是全城轟動的。

  所有人都盼著看看這位謝大小姐是何等姿容，畢竟步微在年少之時艷壓群芳，絕色傾城，身為步微的女兒，謝瑞葉應該也不會差勁。

  但是當謝瑞葉從馬車上下來的那一刻，來圍觀的眾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失望。

  謝瑞葉的姿色出奇的平常，唯有一對細長烏黑的眉遺傳了步微的風采，其餘的地方都太平常了，雖然也能說得上一句清秀可人，但是頭艷冠群芳的母親在前，謝瑞葉就真的是令人失望了。

  面對離別十五年的女兒，步微就如同第一次做母親一般手足無措，想要給謝瑞葉最好的，卻又擔心謝瑞葉不喜歡。

  在謝瑞葉剛剛回來的那段時間，步微簡直就是夜夜難寐，日日都在想著要怎麼去疼愛謝瑞葉。

  而然在接下來的相處之中，步微很快就發現，自己的這個女兒太冷淡了，自己與謝君牧的性子都算是比較開朗的，謝宴簡直就是有社交牛逼症。

  而到了謝瑞葉這邊，卻變成了澹泊寡慾、孤芳自賞。

  「女兒給父親、母親請安。」謝瑞葉走了進來想步微和謝君牧行禮，晨昏定省，謝瑞葉一直堅持著，哪怕步微和謝君牧攬著，謝瑞葉還是一次不耽誤地前來。

  「瑞葉，到母親身邊來吧。」步微向謝瑞葉招了招手。

  謝瑞葉走到了步微的面前，客客氣氣地問道：「母親有何吩咐？」

  明明是血濃於水的親母女，卻落得這般如同陌生人一般的相處，步微在心裡苦笑，一時之間盡不知應該去恨誰。

  「明日你隨我入宮一趟吧，去看看你皇帝舅舅。」步微說道。

  謝瑞葉還是那般聽話懂事，帶著疏離回答步微：「是，母親。」

  謝瑞葉對步微都如此，對著謝君牧就更加沒什麼話說了，謝瑞葉回家這快要一年的時間，幾乎就沒有和自己的父親說過一句話。

  謝瑞葉應下步微之後，便福身告辭了。

  謝君牧看著謝瑞葉的背景好一會兒才說道：「區區，我感覺不到我是她的父親。」

  步微無奈地對著謝君牧笑了笑：「她如今不過十六歲而已，而之前那十五年我們都不在她身邊，就算她不認我們，我們又能如何呢？」

  謝君牧嘆息一聲然後問道：「明日你帶她進宮是要去見皇子們嗎？」

  「今日皇后提起想要見一見瑞葉，我想定是為了瑞葉的婚事而來，若是瑞葉不願意的話，我自然是能保住她的，不必擔心。」步微說道。

  謝君牧握住步微的手點了點頭：「嗯，好。」

  皇后設宴宴請岐陽長公主與其女福安郡主，宮妃、公主還有適齡的皇子作陪，只是什麼意思很是明顯了。

  步微一向不喜歡和那些人虛與委蛇的，謝瑞葉這一點倒是隨了步微。

  「若是覺得悶的話，母親帶你去御花園裡走走可好？」步微和謝瑞葉說話都有些小心翼翼。

  謝瑞葉看向步微然後點了點頭：「嗯。好。」

  步微帶著謝瑞葉便要離席，才站起來，榮貴妃突然間開口了：「長公主殿下，您當了這麼多年的公主，難道還不懂宮裡的規矩嗎？」

  步微的腳步一頓，轉頭看向榮貴妃陳氏：「榮貴妃什麼意思？」

  「皇后娘娘乃是國母，就算公主殿下年長，論起尊卑來，也應該是皇后娘娘為尊，皇后娘娘還在上座，公主殿下帶著郡主殿下又想要去哪裡？」榮貴妃喝了幾杯酒，帶了幾分醉意說道。

  步微皺了皺眉：「你到底想要說什麼？」

  榮貴妃站起身，走到了步微的面前，壓低聲音對步微說道：「公主殿下，我的簡兒如今是皇上長子，我們結成親家的話，公主殿下便不用屈居皇后之下了。」

  「呵，你想要你生的二皇子娶我的瑞葉為妻？」步微低笑了一聲說道。

  「公主殿下，我家簡兒如今可是長子，成為太子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就算不娶郡主殿下的話，也是太子，郡主殿下實在是太平平無奇了，做個側妃將來若是也生了長子和我這般一樣的。」榮貴妃不知是不是喝多了，說的話也讓步微好笑。

  「你想要本宮的瑞葉做妾？」步微被氣笑了。

  「本宮的兒子可是長子。」榮貴妃強調道，這一聲榮貴妃沒有壓低聲音，所有人都聽見了，「立嫡立長，皇后沒有嫡子，那自然應該是本宮的兒子。本宮撫養簡兒長大，簡兒的正妃自然應該是陳家女，以示對陳家的報導。福安郡主平平無奇，一個側妃已經足以了。」

  寇皇后的臉上有些尷尬，開口說道：「榮貴妃喝多了，來人，送榮貴妃回宮去休息吧。」

  「皇后既然是後宮之主，就應該約束后妃，教養皇子，不應該教養皇子的妃子就把皇子送去適合教養孩子的妃子那邊養著，別弄得後宮烏煙瘴氣，皇子公主們也一個一個被教壞了。」步微看向寇皇后說道。

  寇皇后連連點頭：「是。」

  「是什麼是？我說的話想清楚了嗎？還只是把榮貴妃送回去醒酒嗎？」步微問道。

  寇皇后抿了抿唇然後說道：「來人，榮貴妃失儀，將榮貴妃送回宮去，禁足三月，閉門思過。」

  步微拉住謝瑞葉的手帶著謝瑞葉走出去：「走吧，我們出去轉轉。」

  謝瑞葉乖乖地跟著步微走了出去。

  御花園之中已經是花枝招展了。花苞紫紅，花萼橙黃，花瓣淡藍，恍如一群展翅欲飛的彩鳥。

  步微俯身摘下一朵花簪到了謝瑞葉的頭上，然後對謝瑞葉笑了笑：「我家女兒真是比花還好的顏色。」

  謝瑞葉終於對步微露出了一絲清淺的笑意，然後說道：「母親不必如此安慰我，我知道自己姿色平平。一點也比不上母親的風采。」

  「你不必與任何人去比較，連母親你都不需要來比較，你在母親的眼裡就是就好的。」步微說道。

  「母親······」謝瑞葉看著步微然後問道，「我要嫁給那些皇子的嗎？」

  步微問道：「你想嫁嗎？」

  謝瑞葉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你若是不想的話，誰都不能脅迫你。」步微回答道到，「我嫁給你父親的時候是心甘情願的，指不定。我也希望你的婚事是心甘情願而不是因為我們一句媒妁之言，就嫁給一個自己根本不認識的人。」

  謝瑞葉沉吟了片刻，良久之後才說道：「母親，我聽說皇上逼著你將我嫁給皇子。」

  步微愣了一下，然後問道：「這是誰和你說的？」

  謝瑞葉抿了抿唇回答道：「京城裡都快要傳遍了吧，他們都說我會嫁入皇家，是皇上認定的兒媳。」

  「不必擔心這些，就算是皇上也不可能逼迫到我。」步微回答道，「瑞葉，我是你的母親，任何事情，母親都會站在你面前的。」

  「姑母。」步微正和謝瑞葉說著話，身後突然走來一個小少年，對著步微作揖道。

  步微轉身看向那個小少年：「你是誰？」

  「回稟姑母，我是皇四子，步喬。」步喬回答道，然後又補了一句，「我的母親是盧恭嬪。」

  步微並不認識這個所謂的盧恭嬪：「哦，你有什麼事情嗎？」

  「姑母，喬兒想求你一件事。」步喬說道。

  步微問道：「你有什麼事要求我？」

  「姑母，我想進尚書房讀書。」步喬說道。

  「你想進尚書房？」步微皺了皺眉，「你如今多大年紀？」

  步喬垂下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十五。」

  「你十六歲？」步微被逗笑了，「說謊也不應該這麼說話，三皇子只有十五歲，你怎麼回事十六歲？」

  步喬抿了抿唇然後說道：「姑母，其實我的年紀比早逝的敏皇子還要大，但是父皇想要自己的第一個孩子是嫡子，就沒有認我，直到三皇子也出生了，父皇才想起我，就把我排在了第四的齒序。」

  「就算是排行在第四，皇子三歲入學，你十幾歲怎麼會還沒有進尚書房讀書？」步微問道。

  步喬苦笑了一聲：「父皇不喜歡我。」

  步微沉默著不說話了。

  謝瑞葉靜靜地看著步喬，等著步喬繼續說話。

  「那你想做什麼？」步微問道。

  「我想進尚書房，將來也能入朝，立一番自己的事業。」步喬回答道。

  再說這話的時候，步微看見了步喬眼中的光芒。

  「我知道了。」步微點了點頭，「瑞葉，我們回去吧。」

  「嗯。」謝瑞葉輕輕地點了點頭跟上步微的步伐。

  「姑母······」步喬喚了一聲。

  步微回頭「噓」了一聲：「別擔心，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