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北侯:多喜歡我一點
2024-05-13 16:04:17
作者: 顧南西
身後的將領回道:「魏光世子沒來,倒是來了個送死的。」
城下,那少年一身血污,一雙眸子,是清澈的湛藍色,卻映得猩紅,護著女孩,殺紅了眼。
「池修遠倒是好福氣,這常青與飛衡,都是極為出色的利器。」姜笪遠眺城外的黃沙漫漫,「已經一個時辰了,池修遠若要來早便來了,遲遲不到怕是不來了,我失策了,一個侍女,終究比不上池修遠的定北大軍。」
身後的將領稱是,俯首上前:「四王子,那這常青如何處置?」
姜笪笑了笑,眸光陰測:「既然沒有用,那便殺了。」
副將聞言,一聲令下,只道殺無赦。
常青一腳踢開攻進的撻韃將士,側眸怒瞪:「你為何要來?」
飛衡手上砍殺的動作未停:「那你為何要來?」
孤身犯險,凶多吉少,她不也義無反顧來了幽月城,興許,他與她是一種人,搏命又孤勇。
常青唇角輕輕掀起,只說了一個字:「蠢。」上一世是,這一世也是,飛衡會因為她,拿命來拼,她又道,「你愚不可及。」
常青極少罵人,若非親近之人,她甚至連話都不願多說一句話,因為在意,所以罵得狠。
一劍刺入撻韃士兵的胸膛,血濺在飛衡年輕的臉龐上:「留著力氣,能撐一時是一時。」他看著常青「池修遠會來的。」
來了又如何?終歸是晚了,猶豫了。
常青似笑了一聲,不再多言,一腳踢開高大健碩的撻韃士兵,借力縱身一躍,飛身落在了飛衡的身後,只道:「老規矩。」
飛衡點頭,靠著她的後背,將長劍護在了身前。像以往那樣,他們將後背交給彼此,並肩作戰。
鏗鏘——
劍出刀鞘,常青手握兩把長劍,腳下移動,劍入咽喉,招式快得讓人眼花繚亂,沒有花哨多餘的動作,招招致命,不過須臾,躺了一地屍體,血染紅了她一張稚嫩的臉。
常青一手劍術,專司殺人。
撻韃的副將眼都看直了,不可思議:「那女娃子殺起人來眼睛都不眨一下,全部都是一招致命,她才這般大,怎會有這樣的身手。」
若非常年在刀刃上舔血,如何能練就這一身殺人的本領,只是,她才八歲。
姜笪眼底陰沉,看著城下滿身殺伐的女童:「這樣的身手與機智,她若活著,池修遠必定如虎添翼。」
得常青一人,如虎添翼,那麼,若與之為敵,後患無窮。
姜笪取過身後將士的弓箭,箭在弦上,他用力拉到最開,對準那瘦弱矮小的身影。
此人,不能留……
瞄準常青的心口,姜笪猛然鬆手——
飛衡大喝:「常青小心!」
箭矢疾快,刺破風聲,朝著常青的胸膛,來勢洶洶,她卻不慌不忙,不退一分,舉起手中的青銅劍,放在身前。
鏗——
箭矢撞上劍刃,折成了兩段,擦過了常青的胳膊,劃破了她黑色的衣襟,滲出血來。
這一劍,姜笪用了十分力道,甚至注入了內力,她居然如此正面接下了,還能不退一步。
到底,這個八歲的孩子,有多深不可測。
一箭不成,姜笪又出一箭,拉弓開引,他對準常青的咽喉,正要放手,將士來報:「四王子,城外有人來了。」
方向忽轉,箭矢射進了城牆上的軍旗,姜笪問道:「對方多少人馬?」
將士回稟:「不足一百。」
不足一百?他幽月城中駐紮了兩萬撻韃大軍,對方只帶一百人來,是送死?還是計謀?
姜笪心頭警鐘大作,伏在城牆之上,眺望城外逼近的火光,星星點點,不過百人,姜笪不可置信:「怎麼回事?怎麼會只有一百人。」
守城的將士道:「來人好像不是池修遠,沒有定北軍的旗幡。」
「不是池修遠,」姜笪眉頭深鎖,莫名地有些心慌,「那還會是誰?」
常青為質,還有誰會不計代價,來赴生死……
飛衡回頭,嘴角突然拉出一抹上揚的弧度,他說:「常青,他來了。」
常青驀然回首,昏黑的燈火里,一張絕美的臉,漸進清晰,一雙眼猝不及防地撞進眼底。
她脫口而喚道:「燕驚鴻。」
是他來了,燕驚鴻來了,沒有千軍萬馬,他還是來了。
似乎,每次她絕地之時,回頭,總能看見他,不管是前世,亦或是今生,這個男子,一直都在她身後。
他飛身而來,白色的衣袍被風撩起,方落在她身旁,便濺染到了血漬,污了衣角。
「燕驚鴻。」她停下了砍殺,直直地盯著燕驚鴻的臉。
「圍住。」
燕驚鴻令下,七十二衛全數飛落,手握盾牌,護住了中心的腹地。
常青放下劍,方知力氣耗盡,身體一軟,一雙手扶住她的肩,燕驚鴻臉色發白,慌亂又急促地問道:「可是受傷了?」
常青搖搖頭,有些腿軟。
「給我看看。」
燕驚鴻不太敢碰到她,有點手足無措地圍著常青打量,然後,盯著她的胳膊,那處結痂的傷口,一下子便映紅了燕驚鴻的眼:「我這便給你報仇。」
剛說完,燕驚鴻便一把奪過燕衛的弓箭,開弓拉弦,一觸即發。
「保護四王子!」
撻韃副將一聲令下,立馬有數十人重重圍住姜笪,將他護得密不透風。
燕驚鴻眼底一冷,森森寒意,鬆手。
箭矢離弦,快得亂人眼球,一聲悶響,利刃刺穿了撻韃將士的血肉。
一箭封喉,那士兵方倒下,將士還未來得及堵住缺口,又一隻箭緊隨著飛入,對準的是撻韃四王子姜笪的胳膊。
子母箭,竟是子母箭,這世間能射出子母箭的人,寥寥無幾。
「啊!」
箭入手臂,姜笪一聲慘叫,跌倒在地,重力刺入的箭矢幾乎戳穿了他整隻手臂,血流如注。
這一箭,功力深厚,姜笪這隻手,怕是要廢了,若對準的是胸膛,毫無疑問,他必死無疑,抬頭,射箭之人已經逼近。
他道:「你傷她一隻手,我廢你一隻。」眼覆寒霜,儘是殺意。
姜笪本能地往後瑟縮,張嘴,竟哆嗦不清:「你、你是何人?」
他冷冷啟唇:「大燕,燕驚鴻。」
燕驚鴻……
竟是大燕新皇,登基大典在即,他如何會來,又如何要孤身犯險。
「大燕與我撻韃素來井水不犯河水,燕王何必與我結怨。」心頭的惶恐難以壓下,這位大燕的新帝,不過剛剛及冠,這樣年輕,卻一身攝人的王者之尊,讓人生畏。
燕驚鴻俯睨著地上的男人,眸光如深秋的井,深邃而冷,他輕抿薄唇:「怎是井水不犯河水,你動了我的人。」
他的常青,動輒得咎。
姜笪猛然看向常青,惶恐不已,耳邊傳來沐了寒霜的嗓音。
「除了他,」燕驚鴻道,「一個不留。」
他下的,是死令。
「是!」
林勁領命,一手抬起,揮動示意,只道了一個字:「殺!」。頓時刀光劍影,殘肢斷臂亂飛,血染城池。
一個不留……
燕宮七十二衛,各個以一敵百,一百人,對撻韃兩萬人馬,足矣。
沙漠裡的月亮,格外得亮,照著幽月城,血色妖嬈。
燕驚鴻走到常青身邊,輕聲問她:「累不累?」
常青點點頭,滿臉的血污模糊了輪廓,唯獨一雙黑亮的瞳孔盯著燕驚鴻。
他抬手,用素白的衣袖給她擦臉,動作很輕,擦了許久,血色沾了他滿手,他卻不在意,擦乾淨手,將常青抱起來:「累的話歇一會兒,我守著你。」
「嗯。」
常青伸手,抱住了燕驚鴻的脖子,她太累了,而且,有他在,便不怕了,不懼了。
他抱著她,走在月下,踏過一地的血肉與屍體。
刀槍劍戟,至死方休,幽月城上的烽火台都被染成了紅色,整整一個時辰,驚呼慘叫聲方停歇。
子時三刻,城外,有火光臨近,馬蹄聲聲,由遠及近。
待到城門,身穿戎裝的將士道:「世子,幽月城裡,遍地橫屍,城門已破,我們來晚了。」
池修遠坐在馬上,黑色的披風隨風吹動。
「那些屍體中,」頓了片刻,他聲音低沉,顯得慌亂,「有沒有她?」
「並不見常青郡主,也沒有找到飛衡將軍。」
池修遠鬆了一口氣,眉頭依舊緊緊擰著,看著遍地屍體自言自語:「常青,你在哪?」
終歸,他是來晚了,沒有不顧一切,也沒有不計代價。
幽月城裡,一處荒涼的院落,屋外幾米,層層守衛,燕衛各個面無表情,站了半個晚上,偶爾面面相覷,那個八歲的孩子,是哪冒出來,殿下這樣緊張。
「她如何了?」
「手上的傷並未傷及要害,沒有大礙。」說話是幽月城裡醫術最好的大夫,睡到半夜莫名其妙就被用刀架到了這裡,心裡到現在都怵得慌,看都不敢看這個俊逸的少年。
「那她為何還未醒?」
燕驚鴻的眼,幾乎能凍僵了這位大夫。
他哆嗦了一下,連忙回話:「這是深度昏迷,這位姑娘體力嚴重透支,等休養了一兩日便會醒的。」想了想,又囑咐說,「這兩日,她若沒有醒,可以給她餵些流食。」
燕驚鴻這才散了眉間的陰翳,握著常青的手,伏在床邊目不轉睛地看她。
不知為何,他有種失而復得的心有餘悸。
大夫寫了方子,收拾收拾藥箱,趕緊撤離。出診費也不要了,剛走到門口,就被一個冷著一張臉的男人攔住:「你不能走。」林勁面無表情,「這幾日,留在這裡,等我們夫人安然無恙,你才可以離開。」
那大夫先是一怕,然後驚住,失口出聲:「夫人?!」
林勁冷冷睃了一眼,大夫連忙摸摸鼻子,低頭畏畏縮縮裝孫子。不禁東想西想:昏迷的那小姑娘,才幾歲大啊,這位俊俏的公子口味好重。
燕驚鴻揮退了旁人,將燭火捻了,放下床帳,遮住窗外正升起的光亮。
他坐在床頭,輕聲喊:「常青。」
伸手,摸了摸她涼涼的小臉,燕驚鴻輕嘆:「我這樣牽腸掛肚,便不該留你一人在北魏。」
俯身,親了親她的手背,略帶了血腥味,燕驚鴻心疼得緊,掀開被子,躺在常青身側,伸手將她瘦小的身體抱進懷裡。
「常青……」
屋外,飛衡的聲音傳來:「飛衡拜見殿下。」
燕驚鴻壓低了聲音,低沉:「你便跪在那裡,她醒來之前,不准起來。」
讓常青這樣以身犯險,不管出於什麼緣由,都是不可饒恕的,燕驚鴻如此處置,還算手下留了情。
飛衡應道:「是。」
「這件事還和誰有關,給本王全部查清楚,」聲音刻意壓著,寒烈,燕驚鴻說,「一個都不能放過。」
這筆帳,他定是要連本帶利地給常青討回來。
燕驚鴻啊,護短極了。
「飛衡遵旨。」
下午,長福公公趕來了,從大燕快馬加鞭夜以繼日地趕來,連水都沒有喝一口。
「殿下,已經第三日了。」長福站在幾米外,不敢靠近,免得看了什麼不該看的。
自長福進來,燕驚鴻就沒有看他一眼,正在給床上昏睡的人兒擦手。
「您再不回宮,容國公都快頂不住了,宮裡都亂套了,右相與左相兩位相爺天天去乾清宮裡請奏,也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什麼風聲,不見到您就不罷休,恐怕兜不住多久了,這登基大典不能再拖了。」
燕驚鴻這才捨得把視線從常青身上挪開,極其不耐煩地看了長福一眼,他後背發涼:「奴才多嘴。」撂下大燕文武百官,他家殿下不顧朝政,卻在這裡給常青這小女娃端茶倒水擦手餵湯。
燕驚鴻一手端著湯,一手將常青抱起來,讓她靠著自己,餵了一勺湯到她嘴邊,她緊閉著唇,一滴都喝不進去。
放下碗。燕驚鴻給她擦了擦唇邊的湯漬,然後自己喝了一小口,俯身貼著常青的唇,捏著的她的下巴。一點一點渡過去。
一口湯,餵了許久,罷了,他舔了舔常青的唇,又喝了一口,繼續用唇餵給她。
一碗湯,反覆了許久,燕驚鴻唇角一直翹著,心情大好。
長福公公看得目瞪口呆,天吶天吶,他到底看到了什麼!老臉一紅,長福掩面退出去,抹了一把鼻子。
太勁爆了!太羞澀了!太有失體統了!
飛衡還跪在門口,長福走過去,小聲問他:「飛衡啊,你說咱殿下是不是有戀童癖啊?」
飛衡很淡定:「殿下的事,不要隨便置喙。」
「我這不是為咱殿下著想嘛,殿下正值年少,對異性好奇也實屬正常,要是別的皇子,早就納了侍妾了,殿下倒只對常青有念頭,只是這常青也忒小了點,那小身板,還是個沒有發育全的孩子。」殿下怎麼就下得去嘴呢,長福十分納悶,「常青那小女娃,哪裡比得上文武百官送來的各色女子,殿下若不是有戀童癖,難不成是這常青會什麼妖術,迷得咱殿下神魂顛倒的,我看——」
話還沒說完,一個湯匙飛出來,颳起一陣直面襲來的冷風。
「咚!」湯匙釘進了對面的柱子上,手柄陷進去了三分。
殿下不會想戳爆他的頭吧,長福公公呆若木雞,一抹臉,手上一絲血。還好,臉上只破了一點皮。長福領悟:果然,未來皇后娘娘的壞話不能講啊。
屋裡,燕驚鴻冷冰冰的嗓音砸出來:「滾回大燕,別讓本王再看見你。」
他才剛歇腳,又要被趕回大燕,殿下真的好護內吶!長福嘆了一口氣,覺得自己這次舟車勞頓有點蠢。
常青是第二日酉時醒過來的,她睜眼,一張俊美出塵的容顏映入了眼底,他閉著眼,安靜地躺在枕邊,雙手,環在她腰間。
如夢似幻,有些不真實,常青看著他的側顏:「驚鴻。」
即便是上一世,她也從未這樣喊過他的名字,兩個字,卻脫口而出,熟悉得好似喚了許多遍。
燕驚鴻募地睜開了眼,怔了一下,然後狂喜:「你終於醒了。」他盯著常青瞧,確認她無事了,才舒了一口氣,「你都快嚇死我了。」
沉默了一瞬,他驟然瞳孔緊凝:「你方才喚我什麼?」
常青只是安靜地看著他,酉時時分,天有些暗,沒有掌燈,她目光灼亮。
燕驚鴻似驚似喜,側臥著,撐著身體看常青:「常青,再喚一聲好不好?我喜歡聽你那樣喊我的名字。」
語氣柔和得能讓人軟了心腸。
她喊:「驚鴻。」
何時這樣喊過他嗎?竟這樣順口。
燕驚鴻唇角揚起,笑了。
他平時不愛笑,便是上一世與他十年相處,常青也幾乎沒見他笑過,原來,燕驚鴻笑起來這麼好看,像畫裡走出來的人。
常青想,也許應該讓燕驚鴻多笑一點。
「常青。」燕驚鴻喊她的名字,眼底有歡愉的光影躍動。
「嗯。」
他看著常青:「你是不是有一點歡喜我了?」他小心地湊近一點,見她沒有閃躲,便又湊近一點,目光纏綿了溫柔,「你會在我死後同我共赴黃泉,會在魏宮大火時免我劫難,會喊我驚鴻,會同我躺在一張榻上,是不是你也有一點點地歡喜我。」
他只敢說一點點,因為害怕她搖頭。他覺得他越來越貪心了,上一世,他甚至不敢肆無忌憚地多看她幾眼。
常青說:「不是。」
燕驚鴻眼底的光,一下子就全部暗淡了。
她有點急促,又說:「不是一點點。」
常青不擅言詞,這樣的話,兩世也就說過這一次,有些詞不達意,卻未經深思,是本能的反應。
常青啊,能馳騁疆場,能玩弄心計,卻不懂風月。
她的話,卻令燕驚鴻開心極了,一點一點挪過去,把下巴擱在常青肩上,嗓音輕快:「常青,上一世都沒來得及告訴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歡喜你,你比我的命還要重要好多好多倍。」
話語,倒不像往常的他,有些執拗,有些饜足後的歡喜。
上一世,他是她的君主,她卻是池修遠的忠臣,許多話,他哪裡敢告訴她,就怕嚇跑了她。
所以,常青不知道,他有多喜歡她,為了她,他可以不要他的國家,不要他的子民,甚至,不要他的性命。
常青伸手,涼涼的指腹落在燕驚鴻的臉上,一點一點拂過他的輪廓,她說:「這一世,傾其所有,我都會對你好的。」
我會把我給你,還有你的天下……
欠了他一世,就要還一世的。
燕驚鴻笑彎了好看的眸子,點點瑩潤的光影里凝著常青的樣子,他小心地問:「那你便多喜歡我一點好不好?」
常青點頭,又重重點頭。
見她同意,燕驚鴻開心地笑了好一會兒,然後把常青抱住,嗓音有點飄飄然:「我好歡喜,不想睡覺,你同我說說話好不好?」
他十五歲稱帝,本該一身君王之氣,在常青面前,毫無辦法,像個蹣跚學步的孩子,做什麼都小心翼翼的。
常青不動,有些僵硬不自然地任他抱著:「嗯。」
她想過,上一世的命已經還給了池修遠,這一世,不管燕驚鴻要什麼,她都會給他,不是彌補,她甘願的。
不知緣由,她開始在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