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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北侯:戰亂

2024-05-13 16:04:15 作者: 顧南西

  「殺人放火毀屍滅跡,是我四歲那年你教於我的。」

  「你,你,」緒帝渾身都在顫抖,難以置信,容家乃大燕的百年兵器世家,鑄劍之術聞名三國,容家無子,傳長傳嫡。當年容妃薨逝之後,他搜遍了冷宮無果,便一把大火燒光殺光了容妃生前所有親隨,只是那時燕驚鴻不過四歲,他如何知道?

  

  「我母妃身邊,有一個善易容之術的宮人,斬草除根不盡,你留了禍患,不過,本王不是你,即便血染乾清宮,也斷不會留一人苟延殘喘。」燕驚鴻緩緩抬眸,「如今只剩你一人。」

  殘暴不仁,心狠手辣,這才是天家景王。

  眼珠凸出,緒帝側臥床榻,退無可退:「你,你想做什麼?」驚懼地看著他步步逼近,目光森冷,滿覆殺意。

  「還記得本王上次的話嗎?」

  緒帝突然僵住。

  大燕七十八年四月九日,緒帝病危,禪位於榮德太子,晉國公輔佐左右。大燕七十八年四月二十日,晉國公犯下作亂,新帝暴斃,大燕七十八年四月二十一日,緒帝暴病身亡……

  所有預言,全部一絲不差地寫進了歷史。

  他啟唇,聲沉緩緩:「大燕七十八年四月二十一日,緒帝暴病身亡。」

  滿眼惶恐,緒帝下意識朝後瑟縮:「你要,你要弒——」

  他言:「今日是你的死期。」

  宮燈捻滅,子時三刻,燕宮中敲響了鐘聲。

  「咚——咚——咚——」

  三聲鐘響,乃帝後薨逝。

  承乾殿的宮人高呼:「太上皇駕崩了。」

  大燕史書有云:

  大燕七十八年四月二十一日,緒帝暴病身亡。

  兩位帝君先後駕鶴西去,國無儲君,天家眾王爭權奪勢,晉國公自立為王,一朝之間,大燕翻天覆地,奪嫡之戰的腥風血雨。染紅了燕京百米城牆。

  大燕七十八年四月二十五日,景王燕驚鴻誅佞撥亂,於燕宮門一戰,全殲叛軍,國舅容國公與護國大將軍一文一武擁立景王為帝,朝拜於承乾宮,新帝克成大統,於三日後行登基大典。

  北魏三十二年,四月二十五日,撻韃駐守靈山,靈山一夫當關,魏軍久攻不下,遂兵分兩路環幽月城包抄,撻韃忽撤軍靈山,回追而攻,魏軍兩路,左翼一萬,與撻韃對壘於幽月城。

  當日,黃昏十分,副將劉珂領軍歸營。

  「為什麼你回來了?」

  八九歲的女孩,不到成人肩高,一雙眼直直相視,墨黑的深瞳,一眼竟叫人心驚。

  劉珂下意識躲開常青的眼。

  「常青。」池修遠喚了她一聲,她卻沒有絲毫反應。

  「飛衡呢?」

  她逼視,劉珂眼神閃躲:「我、我不知道。」口齒不清,他莫名地慌張。

  稚齡的女孩,一身攝人的氣度,比之馳騁沙場的將軍,竟不弱一分。

  池修遠凝眸,看著常青,若有所思。

  「我再問你一遍,」分明嗓音清脆,卻咄咄逼人,常青再一次冷冷問道,「飛衡在哪?」

  劉珂壓下心頭的慌亂,強裝鎮定:「我不知道,飛將軍與我兵分兩路,他如何,我怎會知道。」

  常青一雙眸,驟然沉下,一片冰冷。

  池修遠略帶疑慮:「常青,你怎麼了?」

  這時,衛兵突然來報。

  「報!」

  池修遠道:「說。」

  「稟世子,飛衡將軍被撻韃四王子生擒,懸於幽月城門之下。」

  池修遠臉色驟變,猛地看向常青,只見她臉色煞白,清瞳卻毫無起伏,似不見底的深井。

  她看向劉珂,只道了一句話:「等我歸來,必取你性命。」話落,轉身便走。

  池修遠抓住她的手:「你去哪?」

  語氣堅定,她說:「我去救他。」

  池修遠想也不想,神色凝重:「不行,幽月城裡戒備森嚴,你這是去自投羅網,我不准。」

  顯而易見,這是誘敵之計,他如何能讓她孤身犯險。

  常青搖頭:「世子,上月九號,刺殺靖州刺史,飛衡後背那一劍,便是替我擋的,這一趟,我不得不去。」

  她素來奉行,別人施之一分,她還之十分,常青啊,雖冷情,卻也極重情義。

  池修遠輕嘆:「常青,你終歸只是個八歲的孩子。」

  八歲的孩子,天真爛漫的年紀,她卻像歷經生死,毫無本該年少的生氣。

  常青眼底毫無波瀾,沉成一汪凝墨,她搖頭:「我不是,我是定北侯府里最出色的殺手。」抬手,緩緩推開池修遠抓著她的手,她說,「世子,給我一天的時間,我沒回來之前,不要攻城,不要輕易放棄飛衡。」

  池修遠略微遲疑,按住了她的肩:「我若不答應讓你去。」此去兇險,他怎能隨她。

  常青低聲而語:「你關不住我的。」

  話落,她腳下輕移,一手扣住池修遠的手腕,用力一拉便掙脫了他的桎梏。

  池修遠失笑,常青五歲便開始學武,除了劍術,她的逃脫術是所有暗衛里,最為出類拔萃的,正因如此,她所有的刺殺任務,從未失手過。

  常青啊,確實不只是個八歲的孩子,她懂太多殺人的方法。

  「不要讓自己受傷。」

  池修遠只說了一句,然後站在營帳前,看著她踏馬遠去。

  次日,春意濃,大燕京都一片祥和,燕尾花盛開依舊,血染似的的顏色,紅得妖艷。

  風和日麗,連著幾天都是大好的吉日。

  長福公公心情頗好:「殿下,奴才都過目了,登基大典的事宜已經安排妥了,就差,」長福心直嘴快,也沒經過腦子,「殿下,就差一個皇后。」

  燕驚鴻嘴角緩緩揚起,眼底盛了愉悅:「已經有了。」

  「有了?哪家大臣的千金?」

  燕驚鴻冷冷掃了他一眼。

  長福秒懂:「……」

  本以為殿下喜歡,納了當侍妾便是了,居然動了封后的心思,常青才八歲啊,要是殿下封了她做東宮娘娘,百官得瘋了。

  長福公公笑得諂媚:「殿下,奴才開玩笑的。」您別當真啊,千千萬萬別當真。

  燕驚鴻置若罔聞,將昨日的信件翻出來,專注地看第三遍。

  長福公公無言以對了:「奴才去看看龍袍有沒有備好。」

  正巧,林勁進來,慌慌張張的,連禮都沒有行,便慌忙開口:「殿下,出事了。」

  燕驚鴻身體一僵,猛地抬頭:「她怎麼了?」

  能讓他這般喜怒於色的,便也只有常青一人。

  林勁回道:「孤身犯險,常青受困於幽月城中。」

  手中的信紙滑落在地,他起身,眼裡所有的影子都凌亂不堪,大聲喊道:「備馬,我要最快的馬。」

  腳步,甚至有些踉蹌,燕驚鴻跌跌撞撞地衝出去。

  長福追著過去:「殿下,您去哪啊?」燕驚鴻運了輕功,片刻便不見了身影,長福衝著殿外大聲喊,「殿下,殿下,明日便是登基大典,您萬萬不能這麼走了。」

  「明日可是登基大典啊!」

  一國之君的受禮儀式,哪能這麼兒戲。

  殿外,已經瞧不見殿下與林勁將軍的影了,長福公公神色萎靡,肩膀一垮:「這下好了,萬事俱備,只差了個皇帝。」

  誒,天下江山,比之常青一人,什麼都不是。

  大燕七十八年四月二十六,登基大典前日,景王離宮,林勁將軍與燕宮七十二衛隨行。酉時,御前近侍長福公公傳詔所有御醫,稱新帝突發舊疾。

  一日前。

  幽月城四面環沙漠,常年大旱,接壤北魏與附屬國撻韃,兩國開戰,以此為楚河漢界,魏軍駐守幽月城外十里,撻韃嚴守城中。

  撻韃主帥下令,為防細作潛入,幽月四大城門緊閉,衛軍嚴查,無論是何人,進城都要有通關令。

  申時三刻,幽月西城城門。

  「什麼人?進城作何?」

  一隊人馬,被撻韃的守軍攔下,一行十幾人,一輛轎輦。

  為首的中年男人上前:「官爺,我們是郡令府的家奴,轎子裡是我們府里的三夫人,今日探親回府。」

  衛軍首領板著一張臉,面不改色:「可有令牌?」

  「有有有。」男人連忙遞上令牌,恭恭敬敬道,「官爺,這是我們郡爺的出關令牌。」

  男人看了一眼,走近轎輦,忽然拔劍,劈開了轎門,裡面女人驚呼一聲,哆哆嗦嗦地爬出來。

  幾個衛軍朝轎子裡刺了好幾劍,才放行,那一行人,剛走幾步,又被喊住:「等等。」

  「官爺還有什麼吩咐?」

  衛軍首領打量著跟在男人身後的孩子:「你是什麼人?」

  「官爺,這是我家小子,沒見過世面,有點怕生人。」男人對那孩童吼道,「還不快抬起頭讓官爺瞧清楚。」

  八九歲的男孩子,臉上黑乎乎的,十分怕事,稍稍抬頭了一下,便低頭,瑟瑟發抖。

  瞧清楚了,衛軍首領這才下令:「開城門。」

  城門大開,入眼便見懸掛在城牆上的人,是個年少的男兒郎,穿了一身戎裝,衣著打扮並非撻韃之人,散著頭髮,看不清樣子,

  飛衡,是飛衡……

  跟在探親隊伍後面的孩童只抬眼看了一眼,便隨著那一行人,匆匆離開,十幾步之後,那郡縣爺的三夫人剛要回頭,一把匕首抵在了腰間:「不准回頭看,快走。」

  待到走進了巷口,那位三夫人才扭過頭去:「我們已經照你說的做了,快把解藥交出來。」

  這男孩扮相的,正是常青,小臉抹得烏黑,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沒有解藥。」常青環顧了一眼四周。

  「你若再不交出解藥,休怪——」

  「一把沙子而已。」她攤開掌心,風吹開一片飛沙,「沒有毒。」

  郡縣家的一干人等,都傻了。原來方才這小娃娃說的『一日斷腸散』竟是一把沙子。

  酉時方到。

  漠北的太陽便落了山,天際開始昏暗,幽月城,深巷裡,突然有人大喊。

  「火!那裡燒起來了!」

  這一處,是明理庫,撻韃大軍糧草存放之地。

  「走水了,走水了!」

  守軍突然驚道:「糧草!糧草還在裡面!」

  「快,快救火!」

  酉時一刻。

  天已經完全黑一下。幽月東城城門之外,突然火光大作,遠在一里之外。

  城上守衛的士兵突然大喊:「將軍,那是什麼?」

  遠處,亮如白晝,無數火把閃動,

  守城的副將大驚失色:「是魏軍!」立馬高聲下令,「魏軍來犯,快關城門,守城待戰!」

  酉時三刻,幽月西城城門。

  馬踏聲響,有衛兵來報。

  「報!」

  城門之上,男人轉身,淺藍色的眸,生得幾分陰柔:「何事?」

  「稟四王子,敵軍進攻,停駐在城外百米。」

  四王子姜笪,年不過雙十,是撻韃的三軍主帥。

  他問道:「哪個城門?」

  「東城城門。」

  姜笪驚愕,看著城門之上懸掛的人:「為何是東門?」

  幽月城四方城門,西城城門正對漠北,池修遠的大軍便駐紮在西城城門上方的十里沙坡中,只是,為何門大軍臨於東城。

  這時,又來急報:「報!」

  姜笪開始有些惶急;「快說。」

  「稟四王子,明理庫走水,火勢太大,糧草危矣。」

  明理庫在南城,東城來犯,唯獨懸掛人質的西城毫無動靜。

  「池修遠的目的到底是糧草,還是攻城?」姜笪沉吟了許久,高聲下令,「傳本王令,兵分兩路,不管是幽月城還是糧草,都給本王死守著。」

  為防魏軍劫走人質,西城守衛兩萬,主帥下令兵分兩路,撤離城下,西城城門只余百人看守,

  此時,戌時已至,月隱雲層,城牆之上,風吹火把,人影搖晃,鬼魅而幽暗。

  忽然,暗影一閃。

  城牆之上的衛軍拔劍,大喊:「什麼人——」

  話音還未落下,只見人影移動,極快,衛兵不過一眨眼,那影子便躍到了身後,瞳孔一緊,衛兵便軟軟倒下,後背,血流噴涌。

  好快的劍!好快的身影。

  城樓之上,另一衛兵方趕到,還未來得及叫喊,便讓對方的劍割破了喉嚨。

  池修遠曾說過,常青的劍,出劍便是殺招,從來沒有一丁點花架子,她精於殺人之道。

  身影穿梭,刀光劍影里,她衣擺移動,快的得讓人眼花繚亂,夜色凝靜,只聞劍破咽喉的聲音,不到須臾,城樓之上躺了一地屍體。

  常青側臥,一個猛撲,扭斷了一人的脖子,她就地滾了一圈,起身飛奔過去。

  「飛衡。」

  懸掛城牆的人低著頭,披頭散髮遮住了臉,毫無反應。

  「飛衡,」常青壓低了嗓音,一把抓住懸掛的繩子,「是我。」

  繩子下面的人突然抬頭,將嘴上銜著的飛刀扔出,直面常青的幾大要害。

  她猛地後退,趴於牆面,幾個滾身,避開了飛來的匕首,鋒刃擦過了胳膊,立馬割破了衣服,迅速滲出了血紅,

  常青一腳蹬向牆壁,借力縱身跳起,提劍護在身前:「你不是飛衡!」

  那人冷笑一聲,攀著繩子飛身落到了城牆之上。

  中計了……

  常青大驚,回頭,果然看見火光趨近,馬蹄聲聲,由遠及近,借著城牆上的火把,將來人的身影打亮。

  是姜笪,他竟折返回來了。

  「你果然來了。」姜笪高坐馬上,抬頭看著城牆上的常青,細細審視著,「小小年紀,倒是膽識過人。」

  東城來犯,是她事先準備的空城計,明理庫的大火,也不過是她的緩兵之計,本想調虎離山,卻被瓮中捉鱉。

  只怕是,有人給姜笪通風報信了,所以臨時折返。

  原來,飛衡為質是假,她才是撻韃的人質,那麼,目的只有一個,常青抬頭:「你的目的是,」微頓,她篤定,「池修遠。」

  四王子姜笪並不否認,似笑非笑著,陰柔的雙眼卻灼灼盯著常青,「好個聰慧的人兒,只是,可惜了。」他一聲令下,「將人拿下,要活的。」

  戌時三刻,西城城門十里之外,是魏軍的營地,已是深夜,主帥帳中的燈火通明。

  帳外,劉副將急急忙忙跑進來:「是飛衡將軍,飛衡將軍回來了!」

  池修遠立馬起身,抬頭只見飛衡一身血跡地走進來,手裡的劍,血色未乾。

  只有他一個人回來了。

  池修遠沉聲問:「常青呢?」

  飛衡怔了一下:「她如何?」

  池修遠身體微微一僵:「你沒有被撻韃四王子生擒?」

  飛衡一言不發,轉身跑出了營帳。

  常青,出事了……

  帳中,燭火微搖,沉默了許久,池修遠對副將道:「傳令,出兵。」

  劉副將大喝:「世子,不可!」他傾身上前,語態凝重,半跪於池修遠面前,「姜笪早有預謀,常青便是誘餌,您去了反而會受制於撻韃,三軍戰士,孰輕孰重,請世子三思。」

  他沉吟了一下:「我若不去,常青怎麼辦?」

  飛衡是常青的誘餌,那麼,常青便是他的誘餌,他若不去,一個失去了價值的人質,只剩……死路一條。

  幽月城西城門下,正是血染城牆。

  不過八歲的孩子,以一人之力,一把劍,斬殺了撻韃幾百精兵,渾身浴血,不死不休。

  真像一頭北地里野狼。

  姜笪睨著城下:「人來了嗎?」

  身後的將領回道:「魏光世子沒來,倒是來了個送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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