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四十四年的夢

  自從1957年那屆世界盃預選賽開始，中國這個人口占世界近四分之一的大國就開始了一個苦苦追尋了四十四年的夢。一個人口最多的國家卻無法在一個世界第一運動中證明自己，這是讓一些人想不通的所在。

  王大維、張林翔、孔文檳、趙一行、施拉普納、李繼聲……一個個名字和這個夢聯繫在了一起。紐西蘭和沙特的假球，5.19事件，黑色三分鐘，金州不相信眼淚……這一張張歷史的老照片就是中國衝擊世界盃四十四年來的歷程。這一路走來，苦難和荊棘從來就不缺，鮮花和美景卻從未出現過。這一路走來，數代中國足球人流了血，流了汗，也流了淚，都未能看到曙光。這一路走來，很多人心冷了，淚乾了，倒下了再沒有起來，很多人又加入進來，風雨無阻，矢志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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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次次看見看台上低垂的國旗，以淚洗面的球迷。一次次跌倒，抬頭卻只看見一片黑暗。才知道，有的時候夢也能如此殘酷。

  這一路上，總有一群人沖在最前面，腳下的荊棘劃破了腳掌，漆黑的深夜不辨方向，坎坷的道路讓他們一次次跌倒，他們倒下了，然後又有一群人接過旗幟，沖在最前面，他們倒下了，再有一群人拾起旗幟，衝鋒，不停……

  2001年，又有了這麼一群人扛著旗幟，繼續著這個夢。

  四年一個輪迴，整整四十四年了……

  2002年日韓世界盃，因為日本韓國合辦，中國在亞洲的對手一下子少了兩個，只剩下沙特和伊朗。在十強賽分組抽籤時，又抽到了一個上上籤：中國作為第二種子隊將肯定避開伊朗和沙特中的一支。但分組的結果確實全部避開了，沙特和伊朗被分到了A組，自相殘殺去了。在如此好的形勢下，剩下的唯一問題就是米盧所率領的這支中國國家隊能否一改往年的頹勢，，從B組中殺出一條通往日韓的血路來。

  就算面對弱隊，國人也很不放心，因為中國隊從來就有「陰溝裡翻船」的「優良傳統」。再加上中國隊在預選賽小組賽中的表現不盡人意，在上海的四國邀請賽上竟然輸給了久未參加國際比賽的朝鮮！這在國人眼裡是不可饒恕的，再加上預選賽中的「炮轟」事件，這所有的事情讓本來就悲觀的國人更加悲觀了。

  2001年8月25日，中國隊在主場瀋陽五里河體育場迎戰十強賽的首個對手阿聯。剛開場3分鐘，中國隊就給了球迷一個天大的驚喜，中國隊10號海棟突入禁區傳中，20號楊光前點虛晃一槍，中路跟進的中場隊員18號李鵬輕鬆將球推進空門！

  球進了！1：0！

  五里河頓時一片歡騰，賽前種種不安的猜測和擔憂都被這一球踢的煙消雲散了。

  然後，中國隊開始了在十強賽上的輝煌之旅。

  8月25日，主場3：0戰勝阿聯。

  8月31日，客場2：0完勝阿曼。

  9月7日，客場面對本組最強的對手卡達，在上半場落後一球的情況下，最後一分鐘將比分扳平，1：1拿到了完美的一分。

  9月15日，主場2：0力擒中亞狼烏茲別克斯坦。

  9月27日，客場1：0戰勝阿聯。

  至此，中國隊積13分，已經在積分榜上雄居榜首，基本上已經出線了。但全國球迷仍然在等，等一個正式加冕的日子。2001年10月7日，中國對從阿聯回到了主場，這天理所當然的作為球迷選中的中國隊進軍世界盃的黃道吉日了。

  2001年10月7日，中國隊主場迎戰B組中最弱的對手阿曼。

  累人的軍訓終於結束了，國慶長假長得讓人無所事事了，張俊、楊攀和蘇菲便天天往HF市中心跑，未必要買什麼東西，主要是消磨時間，初來乍到的，又軍訓了一個月，也不知道這附近有什麼好玩的地方。再有就是叫上宿舍那幾個兄弟去踢球。中國出線形勢一片大好，近來多了不少踢球的人，儘管是放假，但如果去晚了一樣沒有場地。

  10月7日這天，所有人吃完飯都呆在食堂不走，凡是有電視的地方就人滿為患，張俊他們有先見之明，提前一個小時來到食堂等著，免去了在茫茫人海後面看不清影象聽不見聲音的煩惱。

  比賽開始後，所有人的情緒很快被調動起來，中國隊進攻時不停地叫好，中國隊失誤了就拍桌子罵娘，如果阿曼犯規，就不停的噓，除了不能扛著大旗到處跑，一切都和現場一樣。

  張俊有這種感覺，這一場比賽，瀋陽五里河的看台上有十億球迷。一場比賽有這麼龐大的球迷人數，世界上也只有中國隊可以做到了吧。儘管怒其不爭，哀其不幸，但身為中國人，中國的球迷，不支持中國隊說得過去嗎？於是平時聽到再多的咒罵中國足球的話，真到十強賽這樣的關鍵之戰時，中國隊從來就不缺球迷啊！

  比賽進行的有些沉悶，也許是要出線了這個巨大的心理壓力讓國足們放不開手腳，而且阿曼用實際行動來證明他們賽前所說的話：「我們不是來給別人的宴席上當陪襯的！」他們是來攪局的。

  比賽進行了30分鐘了，比分還是0：0平局。這個時候，悲觀情緒又悄悄回到了觀戰的球迷心上。中國隊總在關鍵時刻掉鏈子的例子太多了，看著場上國腳們一次次失誤和進攻未果，球迷們也開始不安起來，張俊已經可以聽見有人嘆氣說不行了，他感到胳膊傳來一陣劇痛，扭頭一看，原來是一直抓著他胳膊的蘇菲掐的，她緊盯著電視屏幕，手卻緊緊掐著張俊的胳膊，嘴唇咬的蒼白。

  中國隊又喪失了一次得分的機會。五里河體育場看台上的球迷已經開始高唱《我的祖國》為中國隊打氣了。

  「五星紅旗迎風飄揚！勝利歌聲多麼嘹亮！歌唱我們心愛的祖國！從今走向繁榮富強！……」

  楊攀的情緒比較激動，中國隊一有失誤他就罵娘，相對來說，張俊只是靜靜地看著，惟有一雙手纂的緊緊的。

  張俊清楚地記得那個時間。35分鐘，中國隊左側發出界外球，9號馬天回敲給李逸。 李逸將皮球大範圍踢至阿曼隊正右側。18號李鵬頭球擺渡，埋伏在阿曼隊小禁區前沿的海棟再次頭球後蹭。11號於偉民和20號楊光在門前形成雙鬼拍門之勢，於偉民搶先一步將皮球射進！

  1：0！

  球進了！

  那一刻，在瀋陽五里河，在安徽合肥一個校園中，在BJ，在上海……在全國各地，就象沉寂許久的火山爆發一樣，所有人都跳了起來，揮舞著手臂，高聲叫喊著。

  「進了！」

  「出線了！」

  「我們贏了！」

  「出線了！出線了！」

  ……

  於偉民是替補停賽的郝紅出任前腰的，他打入的個人在十強賽上唯一一個入球，也打進了中國隊44年歷史上最重要的一粒入球！這個進球也是中國隊十強賽上最精彩的一粒。共有7名球員參與了這次進攻，傳接球成功率之高可謂史無前例！在他把足球射進阿曼球門的時候，中國足球從未這樣揚眉吐氣過！

  剩下的時間，阿曼全力反撲，但是領先了的中國隊表現的很沉穩，直到終場哨響，他們沒有給阿曼一絲機會。

  三聲哨響後，五里河成為了狂歡的海洋，球迷、記者、球員、教練……蜂擁而入。球隊的隊員們高舉國旗向全場球迷致意。食堂內的人也跟著激動起來，張俊還是沒有向其他人那樣盡情尖叫，他只是坐在椅子上繼續看電視轉播，勝利後的喜悅要細細品嘗，才更有味道。

  當張俊看見國家隊的三朝元老，中後衛5號范強身披國旗，蹲在地上掩面而泣的時候，他的眼睛也有點濕潤了。一個三十的大男人當著攝象機，當著全國觀眾的面哭成了這個模樣，只是單純的喜極而泣嗎？1993年兵敗阿布達比，1997年細雨蕭蕭的金州，罰失的點球，致命的失誤……八年啊！一個職業球員能有幾個八年？三十歲啊！一個人能有幾個三十歲？從當年那個聯賽最佳射手，到國家隊中的三朝元老，他經歷的比別人都多，感觸也深，所以他才會當眾泣不成聲吧！有什麼比一個歷經滄桑的大男人哭起來更讓人震撼的呢？

  從小踢球，足球帶給自己最多的是快樂，今天，中國出線的大喜日子裡，張俊卻深深感到了足球殘酷的一面。范強還算是幸運的，在他職業生涯的末期他還能到世界盃的賽場上去圓夢。但在中國的衝擊路上又有多少人有他那麼幸運呢？為了一個世界盃之夢，多少人從一個猖狂少年變成了一個白髮老人，才有了今天。但最初衝擊和見證衝擊的那些人中，又有幾個人可以親眼看到這一天呢？看到范強的眼淚呢？

  而這一天，此時此刻，在現場，在電視機前，又有多少大男人象他那樣泣不成聲呢？

  新中國剛成立時主抓體育的賀龍元帥曾經說過：「三大球不衝出亞洲，我死不瞑目！」籃球和排球都先後走出去了，惟有足球在原地踏步，今天他總算可以瞑目了吧。

  再過四年，又將是那些人站在這綠茵場上繼續這個夢呢？足球一天不停止轉動，這夢就一天不會醒。

  生有涯，而夢無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