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他不是他

2024-05-13 03:25:28 作者: 李流魚

  接下來所發生的一切,讓陸江初懷疑,她是不是因為陸仙儀的死,受到了太大的衝擊,從而產生了幻覺。

  為什麼她會看見,那個穿著酒保衣服的人,在她面前舉槍自盡的畫面?

  

  這根本就不合理啊!

  陸江初眼中滿是懷疑,轉頭看向嚴嵇,語氣中充滿難以置信:「你看見那人自殺了嗎?」

  嚴嵇也十分驚愕,他直接將剛才那邊傳遞過來的畫面,又重新播放了一遍——

  那個酒保抬頭看向了攝像頭所在的位置,揚起了嘴角。

  然後他用口型說道:「江初,再見。」

  下一秒,他就那樣決絕地舉起了槍,然後對準自己的太陽穴,扣動了扳機。

  血液噴涌而出,甚至弄花了鏡頭。

  這樣的畫面,無論陸江初看了多少次,卻還是覺得難以置信。

  她甚至開始懷疑,那人是不是有病,要不就是那人已經瘋了。

  如果他真的是笑臉的話,為什麼做出如此神經質的事情?

  那他之前對她的那些折磨,算是什麼呢?

  一切都沒頭沒尾,顯得過於荒謬了,陸江初幾乎是在那一瞬間就判斷道:「那人絕不是笑臉!」

  但是對於自己這個判斷,陸江初並沒有太大的信心,只因為這個疑點太過明顯了,反而非常諷刺地顯得真實。

  陸江初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又繼續看了下去。

  陸江初看見,在那個穿著酒保衣服的人舉槍自殺之際,斯科特出現在了鏡頭的範圍內。

  斯科特似乎想阻攔那人,但奈何那人動作太快,斯科特根本就來不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人在他眼前死去。

  畫面里的斯科特,先是呆了一瞬,再然後就陷入了蓬勃的怒火之中。

  他一腳踢開了那個穿著酒保衣服的人的屍體,又舉起槍在那具屍體上連開數槍,看上去很是喪心病狂。

  陸江初的目光死死鎖在了那具屍體上,幾分鐘之後陸江初終於確認,那人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

  一種強烈的荒謬感和疲倦感將陸江初包裹,她突然開口說道:「斯科特那邊沒帶多少人,我們直接去把他們圍了吧。」

  繼續按照遊戲規則來,對於此刻的陸江初實在沒什麼必要,她太過不解了,不解到想要直接將許多東西直接撕開來看。

  陸江初不相信,自己的敵人竟然就這樣輕易地死了。

  對於陸江初的話,嚴嵇並無意見,立馬就讓手下行動。

  因為他們提前埋伏好的原因,加之斯科特似乎因為老教父的回歸,勢力大大消減,沒帶幾個人在身邊,所以斯科特很快就被嚴嵇的手下俘虜了。

  見一切塵埃落定後,嚴嵇轉頭看向陸江初,問道:「江初,你想去斯科特那裡看看嗎?」

  之所以如此問,是因為陸江初之前一直都在斯科特面前有偽裝,嚴嵇還並不知道她現在是怎樣的態度。

  陸江初沒有猶豫,立馬回答:「我們現在就過去,我一定要知道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沒想到在過去的途中,陸江初還收穫了一個意外之喜。

  她抓到了一個逃跑的人,而那人跑得十分狼狽,在見到陸江初他們後便害怕地摔倒在地,威脅道:「我已經報警了,警察很快就來,你們不要想碰我!」

  他威脅陸江初的時候,色厲內荏的樣子,著實讓人有些好笑。

  但陸江初並沒有笑,她死死盯著地上的一個面具,突然說道:「你給我把面具撿起來。」

  那面具是那人摔倒的時候掉落在地上的,陸江初只看到面具背面的白色,但是心中卻有著不好的感覺。

  那人見陸江初只是說面具的事情,也就沒那麼害怕了,此刻竟敢抬起頭,看了陸江初兩眼。

  但是不看還好,一看他就被驚恐給淹沒了:「怎麼是你?」

  陸江初並不認識他,但是這個人卻顯然認識自己,這讓陸江初有些煩躁,一種強烈的失控感將她席捲。

  內心越是不安寧,陸江初表面就越冰冷,她的聲音冷得就像要結霜了一樣:「你知道我是誰?」

  那人看上去想點頭,卻又不敢點頭,他僵硬了一會兒,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反應。

  十幾秒後,他才咬牙求饒道:「陸小姐,你之前經歷的事情,真的和我無關啊!

  我之所以會進入組織中,都是被我老闆,不,是被那個惡魔給逼的!

  陸小姐,我知道錯了,您大人有大量,就放過我吧!」

  此刻這人在陸江初面前表現得卑躬屈膝的樣子,和他在斯科特面前的冷靜很是不同。

  陸江初面對那人的求饒,並沒有什麼反應,她只是重複道:「你把面具撿起來,把面具的正面給我看。」

  見陸江初如此油鹽不進,那人也沒什麼辦法,只能咬牙照做。

  只不過他在將面具翻面的時候,手一直在顫抖,似乎是知道陸江初不會喜歡那個面具。

  當陸江初看見面具正面那個浮誇的笑臉時,她突然冷笑了一聲。

  那人嚇得立馬將頭扣在了地上,面具也被他扔了出去,他整個人抖得就像篩糠一般,看上去已經恐懼到了極點。

  陸江初有些疲倦,對嚴嵇說道:「帶上這個人吧。」

  嚴嵇身旁已經有了幾個手下,他們按照陸江初的吩咐,將那個人捆好,直接拖著走了 。

  這原本就是在叢林之中,地面怎麼可能光滑,泥土、腐葉、動物的屍體,這些東西都這樣粘在了那人身上。

  那人一路哀嚎著,不停地向陸江初求饒:「陸小姐,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可以告訴你,求求你放了我吧!

  那個惡魔已經死了,陸小姐,你以後就安寧了……

  放了我吧,我一定把組織里其他人的身份都告訴給你!

  陸小姐,求求你了,我真的沒有做過針對你的事情啊……」

  一開始的時候,那人還中氣十足,但到了後面,他已經被折磨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陸江初一直都沒有理他,直到他們終於走出這片樹林。

  那人直接被扔在了已經被捆好的斯科特身邊,斯科特此刻正處在昏迷不醒的狀態,因為抓捕之時,斯科特抵抗得太激烈,所以受傷也比較嚴重。

  陸江初看向那人,問他道:「你叫什麼名字?」

  經歷了這一路的折磨,那人早沒了抵抗的心思,聽到陸江初的聲音後,他忍不住一抖,最終才惶恐地回答:「我叫聞安東。」

  這個名字莫名地有些耳熟,陸江初回憶起,在她之前的名單上,有一個叫做聞安平的編劇。

  一開始他被陸江初懷疑和笑臉有聯繫,但是後面卻被排除了嫌疑。

  難不成這兩人是兄弟?

  陸江初問道:「你和聞安平是什麼關係?」

  那個叫做聞安東的人眼睛一轉,似乎就想撒謊,但是在他感受到陸江初那淡淡的目光後,他終於打消了撒謊的念頭,老實回答道:「他是我親哥哥。」

  陸江初注意到,在提起聞安平的時候,聞安東眼中滿是嫉妒與憤恨,看來這兄弟倆關係並不算好。

  陸江初也不遮遮掩掩,她直接開口問道:「你很討厭你哥哥?」

  聞安東此刻已經完全沒了撒謊的念頭,他點了點頭,剛想開口,便又聽到陸江初的問題:「正因為你討厭他,所以你總是借著他的名頭,給你們組織做事,是吧?」

  陸江初的語氣十分肯定,還帶著一種淡淡的威脅。

  聞安東一下子感覺十分危險,他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最終開口道:「我只用過一次。」

  陸江初已經猜到,大概是哪一次了,她於是換了一個問題:「那人真的是你老闆嗎?真的是笑臉本人?」

  陸江初說話的時候,嚴嵇的手下已經將那個穿著酒保衣服的人的屍體,扔到了聞安東身旁。

  那人的動作十分粗魯,聞安東被血液濺了一身,整個人在血腥氣的包裹中,抖得更加厲害了。

  他根本不敢看向那具屍體,只能顫抖著聲音回答:「是……是的,這人就是我的老闆。」

  陸江初卻並不滿意這個答案,她的命令十分冰冷:「你給我好好看看,注意細節,這人雖然是開槍自殺的,但是臉還很完整,你給我認一下是不是這個人。」

  說著,陸江初就用腳,將那具屍體翻了個面,確保聞安東能夠看見臉。

  當看見那張普通的面龐時,陸江初都愣了好一會兒,這張臉其實她見過。

  曾經陸仙儀提起,是一個叫做華名的醫生,給她做的心臟手術。

  那醫生的照片陸江初查出來過,和這張臉有八九分相似。

  之所以只有八九分,是因為畢竟多年的時間已經過去,一個人的長相氣質有些變化倒也正常。

  聞安東雖然內心抗拒,但因為恐懼,他根本不敢拒絕陸江初的要求,只能哆哆嗦嗦地在屍體上進行著檢查。

  認真仔細地檢查了五分鐘後,聞安東終於點頭:「沒錯,這人就是我老闆。」

  陸江初追問道:「你知道你老闆的事情嗎?」

  這一次聞安東回答得有些遲疑:「我……我只知道,老闆很在意陸小姐你,所以經常和你做一些小遊戲。」

  「你說的小遊戲,是指他害死我母親,害死我未婚夫,用我前夫和我家人的性命,來要挾我的遊戲嗎?」

  這話雖然諷刺,但陸江初的語氣卻好像很認真。

  聞安東完全摸不著頭腦,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回答才不會出錯,他最終只能幹脆自我反省:「我錯了,這些都不是遊戲,是那個惡魔對陸小姐您的折磨。」

  聞安東對笑臉的稱呼,短短几分鐘內,就在「老闆」和「惡魔」之間左右橫跳了許多次。

  陸江初這一次沉默了很久,才繼續問道:「你說可以把組織里所有的人現實身份都告訴我,你憑藉的是什麼?」

  聽到陸江初的這個問題,聞安東眼中少見地閃過幾分自信,他回答道:「如果是別人自然沒有這個能力,但是我是組織內的聯絡人員,自然知道這些。」

  想到這裡,聞安東突然好像明白了什麼,他突然語氣有些亢奮地說道:「我知道為什麼那個惡魔會將我帶到義大利了!平時我可是一直在國內工作的……」

  聞安東話還沒有說完,便被陸江初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了:「你難道想告訴我,你是那個人留給我的禮物?讓我可以將你們的組織連根剷除的禮物嗎?」

  陸江初說這話的時候,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諷刺意味。

  聞安東還真和陸江初是一個想法,但是心中的想法被陸江初這樣如此諷刺地說了出來,聞安平也開始覺得荒謬。

  他臉上青青白白了好一陣,才又繼續訕訕地說道:「陸小姐真厲害,竟然說出了我心中的想法,我也是這樣想的。」

  他見到陸江初那明顯不信的樣子,心中多了幾分急切,慌忙著解釋道:「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那個惡魔為什麼要帶我來呢?畢竟我什麼都不會,來義大利也幫不了他什麼忙。

  那個人那樣可怕,那樣洞悉人心,自然知曉我是個貪生怕死的人,絕不可能遵守秘密。

  所以既然他已經預料到了這些,還敢帶我過來,不就是想讓我,把我所知道的東西,都告訴給陸小姐嗎?」

  那人最後幾句話說得實在諂媚,陸江初只問了他一個問題:「既然你說你清楚你們組織所有的人,那我問你,殺死我母親的人是誰?」

  那人就好像突然有了用武之地一樣,連絲毫猶豫都沒有,立馬回答道:「是我們組織中一個名字叫柳青龍的人,那人現實的身份是一個勞改犯,但是因為被洗了簡歷,他現在在一個安保公司上班。

  柳青龍十分沉默寡言,在組織中卻有著赫赫威名,因為他同時還是好幾個連環殺人案的元兇,陸小姐您母親的案子,在他的履歷中都算不得是最慘的那個。

  不過那人雖然殘忍,卻十分忠誠,我私下懷疑,他之所以會做出那些事情,都是因為笑臉的引導。」

  提到「笑臉」這個名字的時候,聞安東臉上還是有懼意划過。

  不過他的恐懼,在看見地上那具笑臉的屍體後,一下子就消散了。

  反正那個惡魔已經死了,他還有什麼好怕的?

  更何況說都說了,想要反悔也沒有用,聞安東覺得自己還不如多說出來一些,好增加他在陸江初心中的重要性。

  陸江初就這樣,聽聞安東講述著,那個叫做賀青龍的人的詳細資料。

  她將聞安東所說的每一個字都記進了心裡,打算之後去驗證。

  聞安東講完之後,抬頭看陸江初的表情,卻還是發現她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心中頓時惴惴不安起來。

  陸江初見他不講了,便問他道:「我看你剛才一點都不急的樣子,你不是說你已經報警了嗎,怎麼不害怕警察過來?」

  聞安東見陸江初突然跳了個話題,心中的不安愈演愈烈,他有些摸不著頭腦,卻還是回答道:「我說的報警是騙陸小姐您的,當時是我沒認出您,所以才吃了熊心豹子膽選擇了撒謊,陸小姐我知錯了……」

  見聞安東還想繼續說下去,陸江初立馬叫人塞住了他的嘴。

  陸江初從身旁的屬下身上,拿了一把半臂長的刀,抵在聞安東的脖子處。

  聞安東感覺到脖子被劃破的疼痛,被嚇得眼淚都掉下來了。

  他沒有想到自己剛才所說的那些東西,竟然沒能打動陸江初。

  也是了,對於陸江初而言,她最在意的是她母親的事,笑臉死後,組織里的其他人好像和陸江初並沒有仇。

  聞安東徹底絕望了,他感受到鮮血流出之後,身子逐漸發冷的感覺,恐懼成為了他此刻唯一的情緒。

  或許過了一秒,又或許過了一個世紀,聞安東睜開眼睛,他驚訝地發現,儘管脖子上的傷口仍在疼,但他卻還沒有死!

  這是怎麼回事?

  難道陸小姐放過了他?

  聞安東滿眼惶恐,陸江初對他說道:「我看你脖子裡面沒晶片,便給你安裝了一個,對於這種東西想來你很熟悉吧。

  不要想和我討價還價,如果你能夠不隱瞞我,好好說實話,我就讓你只是去做幾年牢,畢竟你不過是個從犯。

  但是如果你敢那樣,我保證,你會是那群人中死得最慘的那一個。」

  陸江初說話的時候,拿著那把沾有聞安東血液的刀,在聞安東臉上漫不經心地拍了幾下。

  她的聲音很溫柔,溫柔得就像在對情人說話一樣,但是聞安東卻感覺寒到了骨子裡。

  他不顧自己脖頸還有傷,點頭的幅度很大。

  只因為他說不出話,聞安東只有這樣,才似乎能夠表現出對陸江初的恭敬。

  只是這樣未免太疼了,點頭的時候會牽動傷口,聞安東感覺眼前一陣陣發黑。

  而此刻,不知道什麼時候清醒過來的斯科特,怒罵道:「你之前不是在我面前表現得很了不起的樣子嗎?怎麼到了陸小姐面前就這樣了!」

  縱然知道場合併不合適,聞安東還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聽斯科特的話他就知道,斯科特明顯還沒有意識到,現在是什麼情況。

  聞安東的感覺是正確的,斯科特暈倒之前最後的記憶,是自己被一群不知道是什麼身份的人襲擊了。

  他此刻看見陸江初,因為對陸江初的愛慕,導致斯科特對她有一種盲目的信任,竟以為陸江初是來救自己的。

  但是很快,斯科特就不得不面對現實。

  在發現他醒來之後,陸江初給了身旁的手下一個眼神。

  那手下立馬就懂了陸江初的意思,他上前將好不容易掙扎著坐起來的斯科特,又一腳將斯科特踹到了地上。

  然後他的腳直接踩在了斯科特頭上,手槍指在了斯科特的心臟位置,他冷聲說道:「江初小姐有話問你。」

  斯科特這時候認出,陸江初這個手下,竟然就是剛才襲擊自己的人。

  斯科特又回想起,這段時間自己的遭遇,這時候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那個在幕後破壞了他一切計劃的人,竟然是他愛慕的陸江初。

  這個現實將斯科特砸得暈頭轉向,他下意識不願意相信。

  而陸江初才不管斯科特的想法,她指著地上笑臉的屍體,問道:「這人就是那個為你工作的,稱號是『酒保』的人嗎?」

  斯科特看著面無表情的陸江初,只覺得憤怒至極,根本就不願意回答。

  陸江初能慣著他嗎?

  當然不能!

  感受到陸江初不耐煩的態度,那個踩著斯科特的手下,就直接將槍上了膛,重新又指在了斯科特的胸口處。

  死亡的陰影一下子將斯科特籠罩,斯科特原本是想硬氣一些的,但是最終他還是沒有骨氣繼續堅持下去,只能鬆口道:「那人……那人就是酒保……」

  說完這句話,斯科特抬頭看向陸江初,希望能在陸江初眼中,看到一兩分對他的動容。

  但是陸江初的眼睛,卻仍舊寒如冰霜。

  斯科特發現每一次,他見到陸江初時,陸江初都是完全不一樣的樣子。

  他見過溫柔知性的她、颯爽強勢的她、好奇天真的她……

  此刻,也見過了,冰冷如雪、犀利如刀的她。

  這讓斯科特突然感覺到一股莫大的悲哀,他悲哀於自己,竟然到了這種地步,還是會為陸江初心跳加速。

  明明這個女人將他推到了萬劫不復的境地,他卻沒有辦法說出一句責怪她的話。

  陸江初從斯科特那裡再次確認死亡的人的身份後,她當著斯科特的面,報了警。

  她在電話中舉報了斯科特製毒、販毒的事情,然後留了幾個人守住斯科特,陸江初便轉身離開了。

  當然,陸江初走的時候,並沒有忘記讓人帶走那具屍體。

  斯科特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陸江初越走越遠,他突然笑出了聲。

  他的笑聲悲哀而淒涼,滿是對自己的嘲弄。

  斯科特以前壞事做盡,因為有人庇護的緣故,從來沒有付出什麼代價。

  有很多人都罵他,說他以後一定會有報應。

  但是對斯科特而言,那種玄乎的東西,怎麼可能會有呢?

  他一直都覺得自己是那個被上天厚待的人,正因為被厚待,他才能夠壞事做盡,卻仍舊活得瀟灑肆意。

  但是此刻,看著陸江初離開的身影,斯科特才明白。

  他不是沒有受到報應。

  陸江初就是他的報應。

  他對陸江初的感情,在陸江初眼中,甚至連可利用的工具都算不上。

  她噁心他、鄙夷他,然後狠狠地毀掉了他。

  她毀掉了他一切的努力,也毀掉了他東山再起的希望。

  「但是」,斯科特的笑聲突然止住了,「但是到現在,我仍舊沒辦法怪她。」

  對於斯科特的想法,陸江初並不關心,她不在乎一個人渣會怎麼想。

  此刻其實都挺晚的了,但陸江初還是說道:「我們回國吧,帶著這位笑臉先生,還有聞安東一起。」

  嚴嵇點頭:「私人飛機我已經準備好了,安保那邊也已經完全買通,帶笑臉回國沒有問題。」

  陸江初沉默了好一陣,等到上車之後,她才突然開口,對嚴嵇說了一聲:「謝謝。」

  面對陸江初的謝意,嚴嵇伸手將她攬入了懷中。

  他輕輕地拍著她的背,似乎是知道陸江初此刻感覺並不好受,嚴嵇就像哄著她,就像在哄一個小朋友一樣。

  陸江初被嚴嵇抱住的時候,身體僵硬的那麼一瞬,但是她終究沒有過於抗拒,就這樣,兩個人相擁了一會兒。

  他們倆都很安靜,誰都沒有開口說一句話,有一種讓人舒適的氛圍,如同涌動的音符一般,靜靜在空氣中流淌。

  陸江初難得地感覺到,她的大腦安靜了一會兒。

  這些天,許多事情讓陸江初應接不暇,她很難感覺到有哪一刻,自己內心是安靜的。

  但是,真空的狀態很容易被破壞,陸江初也只是安靜了那麼一小會兒,然後更多的念頭就又涌了上來。

  每一個念頭背後,都代表著一件未完成的事,以及一種被忽略的感受,它們叫囂著,想要贏得陸江初的注意力。

  而陸江初,只能一步一步來。

  她想,她回國之後,一定要和傅長嶙見一面。

  因為傅長嶙是他們之中唯一一個見過笑臉的人,他能夠通過骨骼狀態判斷,陸江初即將帶回國的那具屍體,是否就是那個人。

  之所以會弄得如此麻煩,是因為陸江初這裡並沒有笑臉的DNA信息,沒有辦法進行更簡單準確地驗證。

  就在陸江初的計劃與思索之中,他們在第二天清晨,回到了國內。

  在知道陸江初需要幫忙的消息後,傅長嶙沒有任何猶豫就趕了過來。

  這一次他與陸江初並沒有在機場見面。

  雖然傅長嶙的確很想去接機,但是他擔心自己這樣做,會給陸江初帶來心理壓力,於是最終作罷。

  陸江初為了不讓家人擔心,就沒把笑臉帶回陸家。

  嚴嵇非常慷慨地貢獻出了自己的莊園,也就是曾經他與陸江初婚後所住的那個。

  嚴嵇已經很久沒有回去了,那個莊園的每一處,都充滿了陸江初生活過的氣息。

  這種物是人非的感覺,嚴嵇之前不太能夠接受。

  但是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嚴嵇自然願意帶陸江初回來。

  陸江初進入莊園之時,只覺得恍如隔世。

  她從自己大腦里,那些繁雜的思緒中脫身,仔細打量著這個自己離開半年已久的莊園。

  正在修建園林造景的園丁看見了陸江初,他下意識就問候道:「夫人回來啦?」

  陸江初對他微笑點了點頭,而她回來的消息,逐漸傳進了莊園每一個人的耳中。

  陸江初看見不少人前來問候她,他們表現得就好像她從未與嚴嵇離婚,只是短暫地出了個門一樣。

  陸江初的眼神有些複雜,這群人的出現讓她意識到了,曾經她在嚴家的時候,心情其實是快樂居多的。

  她在這裡有痛苦的回憶,但也有許多美好的回憶,如今那些痛苦已經被陸江初淡忘,但是美好的東西卻逐漸留下了忘不掉的印記。

  和舊人相見,讓陸江初的心情好了一些。

  見到這樣的陸江初,傅長嶙在心中苦笑了一下,他好像意識到了,為什麼自己始終比不過嚴嵇。

  因為他與陸江初之間,相隔了太遠,他們並沒有很多共同相處的經歷,因此愛與恨的糾葛,都不夠深。

  但是嚴嵇卻不一樣,就像顧和光那般不一樣。

  如果說顧和光身上所匯聚的,是陸江初最美好、最溫柔的情感的話。

  那麼和顧和光比起來,嚴嵇身上,其實就聚集了陸江初太多的愛恨。

  其實,在很多時候,陸江初都是一個過於冷靜的人。

  正是因為如此,被她愛過也被她恨過的嚴嵇,才會顯得如此特殊。

  意識到並承認這一點,對於之前的傅長嶙而言,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但是此刻他就好像已經逐漸開始釋然了,一種更加溫柔的情緒,在他的心頭升起。

  傅長嶙知道,自己終究是無法放棄陸江初的;但是他也很明白,他會一直等她。

  即使知道她永遠都不會回頭,即使知道她心裏面早就有了別人,可那又如何呢?

  如果她和別人在一起能夠幸福,對於傅長嶙而言,看著陸江初幸福,就已經足夠了。

  只要嚴嵇能夠讓陸江初從過往中逐漸走出來,傅長嶙甚至也能祝福嚴嵇。

  對於傅長嶙而言,愛情並不是占有。

  他愛陸江初,愛的是她的驕傲,愛的是她的鮮活,他對陸江初的愛,並不會因為陸江初不愛他而減少。

  其實在意識到這一點後,傅長嶙整個人都比以前輕鬆了不少,他不再那樣惴惴不安、不再那樣患得患失。

  他能夠拿出最好最完整的自己,與陸江初相處。

  他們倆至少能做一輩子的朋友,不是嗎?

  而陸江初的幸福,她與嚴嵇的幸福,或許就應該由自己這樣推開那扇門。

  如此想著,傅長嶙的目光從笑臉身上收了回來,冰棺周圍雖然有著寒氣,但傅長嶙的臉上卻帶著如同陽光一般的溫暖笑意:「江初,這裡躺著的就是那個人,恭喜你,你可以從籠罩多年的陰影中走出來了。」

  陸江初仍舊有些難以置信,她開口確認了一次:「長嶙,你說的是真的嗎,你沒有和我開玩笑吧?」

  陸江初雖然明白,傅長嶙不會是拿這種事情開玩笑的人,但她還是忍不住那樣問了。

  傅長嶙微笑著看向陸江初,用手揉了揉她的頭髮,傅長嶙的語氣溫柔的就好像在和自己小妹說話一樣。

  他說道:「相信我,江初,你可以走出去了。」

  陸江初為了不讓傅長嶙擔心,她勉強揚起了一個微笑。

  她將自己更深的疑慮、更深的情緒,在心中牢牢埋了起來。

  一種強烈的危機感,讓陸江初不敢表現出真實的自己。

  她雖然勸過自己,事實固然荒謬,卻無可辯駁,她應該相信並接受這一切;但實際上,陸江初無法做到坦然接受。

  無論周圍的人是如何為她感到高興,無論大家怎樣認為一切都已經過去,陸江初卻還是相信自己心中的感覺。

  一切沒有過去,那些更黑暗的東西,只是悄悄蟄伏了起來。

  陸江初能夠感受到,被那種帶著惡意與貪婪的目光,注視的顫慄感。

  她就像一隻在蟒蛇面前的籠子裡,生活中的小白鼠。

  那條蛇隱藏在黑暗之中,而她也陷在黑暗之中,虛假的安全感並不能安慰陸江初,她時刻都準備著,籠子消失,拼死一搏。

  陸江初並沒有把自己心中的感覺給表達出來,她甚至裝出了一副鬆了口氣的樣子。

  陸江初都有些好奇,她究竟在裝給誰看。

  但是這個問題背後的答案,她不那麼願意接受,因此她不願繼續想下去。

  接下來兩周發生的事情,似乎在嘲弄陸江初的多疑。

  一切都進展得無比順利,按照聞安東所透露的信息,陸江初帶人一個個抓住了笑臉組織的剩餘成員。

  這些剩餘成員中,包括害死了陸江初母親的柳青龍。

  抓捕柳青龍那天,陸江初站在那條小巷的天光處,冷冷地看著陽光直射而下,抽完了一支煙。

  她向來沒有抽菸的習慣,只是這一刻,突然有了這樣的衝動。

  陸江初也很難說出自己當時的感覺,她只知道,自那天以後,她的生活好像一下子就步入了正軌。

  她用了兩個月的時間,拍完了李朝那部戲。

  那本書裡面的故事情節,都是陸江初親身經歷的,但是在復現出來時,她卻沒有了曾經的觸動。

  這讓陸江初產生過一些自我懷疑,後來她給自己找了個理由,或許這一切都是因為,她活得太緊繃了。

  正是因為太緊繃,所以她仍舊一直都認為,她處在危險之中。

  正是因為太緊繃,所以她難以投入感情,只能泛泛地看著時間流淌而過。

  正是因為太緊繃,所以她到現在都還在暗中追查,笑臉組織究竟有沒有漏網之魚。

  所有人都感覺,陸江初已經從過去的狀態中走出來了,但只有一個人,察覺到了異常。

  那個人是沈懿然。

  隨著步入冬季,天氣越來越冷,沈懿然的身體情況也每況愈下。

  但好在她現在並沒有長期昏迷了,而是清醒的情況居多。

  只是她這份清醒,可能與普通人的清醒不同,沈懿然整個人的狀態都有一些模糊。

  就像陸江初曾經被催眠那樣,沈懿然也有相似的記憶混亂表現。

  但是她之所以會這樣,不是因為外力作用,而是因為她的大腦出現了病理性的改變。

  這種改變,讓她在現階段,就有了老年痴呆的症狀。

  和以往總是獨來獨去的沈懿然不同,現在的她對陸江初與嚴嵇格外依戀。

  陸江初其實有些意外,畢竟沈懿然對她向來特殊,如今依戀她倒也正常。

  但是沈懿然會依戀嚴嵇,就是陸江初沒能想到的了。

  之前沈懿然也不是沒有對嚴嵇特殊過,只是她那種特殊都帶著條件,更多時候則是因為看著嚴嵇想起了顧和光而已。

  但是這一次卻不同,陸江初能夠感覺到,沈懿然現在真誠對待和關心的,就是嚴嵇本身。

  只是這份愛意,或許來得有些太遲了。

  至少很多次,陸江初都能夠感覺到,嚴嵇在被沈懿然關心時,那份隱藏起來的不適應與不耐煩。

  不過陸江初並沒有將這件事點出來,她總覺得由自己來和嚴嵇談,會顯得有那麼點不合適。

  因為沈懿然的關係,他們倆最近多了許多相處的時間,陸江初也開始逐漸適應,嚴嵇重新融入她的生活。

  在這種所有事情都似乎一天比一天好的氛圍中,沈懿然的身子,卻一天比一天破敗下去。

  陸江初每隔一天見她,都會感覺沈懿然像一朵逐漸枯萎,即將死去的花。

  按理說,曾經做過醫生的陸江初,是應該適應生離死別的。

  但她卻還是總不能適應。

  這種感覺讓陸江初並不好受,還將她心中某些不好的情緒,一同翻湧了起來。

  雖然陸江初一直都表現得很陽光,但是今天在嚴嵇離開之後,沈懿然作為唯一一個看出陸江初真實情緒的人,她開口問陸江初道:「江初,你最近怎麼一直都不開心呢?」

  陸江初聽到沈懿然的話後,下意識揚起嘴角,想要通過微笑來掩蓋自己內心的無措。

  沈懿然看向她的目光十分溫柔,她拉著陸江初的手,說道:「和光現在都回來了,江初,你應該高興才對啊。」

  陸江初因為沈懿然又認錯了人,或許是出自對嚴嵇的憐惜,又或許是出自其他什麼讓陸江初感覺煩躁的情緒,她開口反駁了沈懿然的話:「沈阿姨,你認錯人了,那個人不是和光,和光已經死了。」

  沈懿然的眉頭緊緊皺起,她看向陸江初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一般。

  她說道:「你騙我,我明明認識,那就是和光,你要相信一個母親的本能。

  以前把嚴嵇當做和光,是我錯了,但那時候我是自欺欺人,現在我可不這樣。」

  說到這裡,沈懿然揚起了嘴角,好像想起了什麼特別幸福的事情一樣。

  陸江初的心,卻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

  「母親的本能」這幾個字,在陸江初心頭迴蕩,帶著一種可怕的力量,讓陸江初剎那間失去了言語。

  沈懿然堅信,她自己有母親的本能,能夠區分兩個十分相似的人。

  那自己有什麼呢?

  一個答案在陸江初腦海緩緩升起:愛人的直覺。

  她還沒來得及細想這個答案,便聽見沈懿然繼續說道:「以前我說嚴家人都是瘋子,這可不是罵人的話,而是事實。

  嚴家一直都有精神分裂與人格分裂的病史,嚴嵇的情況雖然好些,但也存在這種問題。

  我不知道這種情況到底是遺傳導致的,還是因為嚴家的氛圍太過壓抑造成的,總之,嚴家每一個人,都是瘋子。

  只有我的和光不一樣,他那樣善良,那樣美好,幸好我把他送去了顧家,不然他恐怕也會被那群瘋子毀掉!」

  陸江初聽到「顧家」兩個字的時候,目光閃了閃。

  看來沈懿然還並不知曉,顧家可是一個比嚴家還可怕的地方,那裡充斥著無盡的暴力,無盡的負面情緒,無盡的精神打壓。

  將顧和光送去顧家,其實或許還不如讓他繼續留在嚴家呢。

  不過真是奇怪啊,那樣的一個家庭中,竟然能長出像顧和光這樣的人。

  就在陸江初正思索這個問題的時候,她看見嚴嵇走了進來,手中還拿著沈懿然今天需要吃的藥。

  陸江初又想起,剛剛沈懿然堅持認為,嚴嵇就是顧和光。

  這讓陸江初覺得有些好笑,但是很快,她臉上的笑意就凝固了。

  這麼幾個月以來,陸江初第一次問自己這樣一個問題:她是什麼時候開始感覺不對勁的?

  具體到底什麼才叫做不對勁,陸江初只能這樣形容,她感覺一切都太過虛假、感覺一切都太過危險、感覺自己總是被窺視……

  這些感覺,到底是從哪一天開始匯聚,然後如同野草一般,在她心中燎原生長的呢?

  陸江初的記憶,突然追溯到了那一天。

  那天她帶著嚴嵇一同,開著一輛銀色的蘭博基尼,去賽車場救徐瑱。

  那時候她為了轉移話題,談起了葡萄酒,還喝了兩杯。

  那個酒給陸江初的感覺很不對勁,她總覺得自己不應該只喝了那麼點,就醉得那樣厲害才對。

  那天她和嚴嵇是怎樣回去的呢?

  陸江初暫時沒有這樣的記憶,她只能努力在腦海中翻找。

  首先那時候的她喝醉了酒,她向來都是一個為他人安全考慮的人,絕不會酒後駕車。

  這樣看來,開車的人就是嚴嵇了。

  那他們就開車回古堡了嗎?

  不對不對,還有一些細節對不上!

  陸江初繼續想著。

  陸江初終於想起來,那天上午老教父甦醒之後,嚴嵇的人就把老人家送回了羅馬。

  也因此,斯科特被調離,那時候他們就遠程指揮自己的手下,去救徐瑱。

  然後,在救到徐瑱之後,自己酒意上涌,感覺太過睏倦,就睡了過去。

  等她再次醒來,嚴嵇給她的感覺,就變得奇怪起來。

  陸江初也開始時刻都覺得,自己處於危險之中。

  一個之前就隱隱出現在陸江初心裡的可怕猜測,此刻一下子變得清晰起來。

  陸江初想起沈懿然所說的「母親的直覺」。

  假如沈懿然說的是真的,那麼眼前的人不是嚴嵇嗎?

  畢竟,那個叫做笑臉的人,十分擅長偽裝啊。

  怪不得,她總是覺得一切不會這樣輕易了結。

  原來,嚴嵇已經被換了一個人。

  想到這裡,陸江初感覺自己被浸入了冰水之中。

  而此刻,那個很像是嚴嵇的男人,突然伸手觸碰了陸江初的脖子。

  陸江初整個人一抖,反應特別劇烈,那人用著和嚴嵇一模一樣的語氣,說道:「江初,你在想什麼呢?這麼入迷。」

  陸江初轉頭看向那個人,她也帶著偽裝,沒有露出絲毫異樣,只笑著回答:「我在想之後的工作計劃。」

  在陸江初眼睛的笑意之下,隱藏著深深的冰冷。

  之前的那些線索,與陸江初懷疑的東西,此刻在她心中,一一串聯起來,陸江初終於抓住了一切的脈絡——

  笑臉那個人,一直都沒在組織里出現過,他只是找了一個傀儡。

  那個傀儡,就是那個叫做「酒保」的人。他的一切命令,都是通過「酒保」向外傳達的。

  在別人眼中,他就是「酒保」,「酒保」就是他。

  他向「酒保」下達了讓「酒保」自殺的命令,所以那天「酒保」舉槍自盡之前,看向攝像頭,是真的在與陸江初告別嗎?

  還是他在與陸江初身旁的那個「嚴嵇」告別?

  陸江初相信,答案是後者。

  然後,陸江初問了自己兩個問題——

  第一,假如此刻在她面前的人不是嚴嵇,那麼這個人會是誰?

  第二,真正的嚴嵇,現在到底在哪裡?

  對於第一個問題,陸江初心中已經有隱隱有了答案,一個她早就開始懷疑,卻一直自欺欺人不肯相信的答案。

  對於第二個問題,陸江初則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這種預感,使得她的心,沉到了最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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