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營救與批語
2024-05-13 03:23:57
作者: 李流魚
多年以後,當陸江初面對自己那一雙兒女的詢問時,還總會想起此刻這一幕。
這簡直就像是科幻片的場景,還是那種末日以後的科幻片。
她與嚴嵇倚靠著沉沒在海底的飛機殘骸而坐,在黑暗而幽深的海域中,呼吸著冰冷中帶點甘甜氣息的氧氣。
顯然,那種甘甜只是一種幻覺。
但那樣的幻覺,卻如此真實。
一切都像是幻覺一樣,真實又綺麗。
如果他們帶著能夠通訊的耳麥,或許還能夠交流彼此的感受,但是這兩套用於困境中的潛水服,並沒有那樣的裝置。
他們只能彼此相依,如海底的一粒塵埃,面對四面八方的水壓與黑暗。
為了不引起其他生物的注意,嚴嵇關掉了手電筒。
陸江初的醒來顯然讓他十分興奮,他們彼此相依,成為了對方在這片瀚海中唯一的坐標。
被迫選擇沉默的感覺,一般而言是不好受的。
但是此刻,他們的心被一股溫暖的感動充盈。
只要想到自己願意付出性命去救的人,正在自己身旁,即使死亡只等在了下一秒,他們也甘之如飴。
水壓讓呼吸也變得沉重,他們放緩了呼吸,從而節省氧氣瓶的用量。
上方的風暴,傳導到百米以下的海底時,已經沒有了巨大的破壞力。
陸江初偶爾會抬頭看看,她看見波濤如同烏雲一般,翻湧著、動盪著。
有時,當閃電竄過海面的時候,那種海面如同天空的感覺就更加深了。
世界的廣博、自然的瑰麗,在此時此刻震撼著陸江初的心靈。
她曾經從沒有過這麼深刻的感觸。
她曾經就像一個盲人,對於很多事情只是看見了,但卻沒有真正看到。
因為沒有真正看到,所以沒有深刻的體會。
她曾經刻意追求過生與死之間那種從刀鋒划過的感覺,銳利又冰冷。
因為那時候的她,並不感激自己的生命。
她只有在接近死亡的時候,才能感覺到自己仿佛活著。
而她活著的時候,卻仿佛死亡。
喪失了對生命的所有感觸,喪失了對事物的所有熱情。
回想起那時候的自己,陸江初揚了揚嘴角,目光中滿是感慨。
此刻比其他任何時刻,都無限接近死亡的陸江初,只覺得那時候她有很多想法,都十分不可思議。
好在,曾經在她那樣糟蹋生命的時候,生命並沒有放棄她。
她也因此,有了成長與自我救贖的機會。
陸江初相信,他們一定會被救出去的。
只是他們現在得節約氧氣,不然自己上浮的話,很有可能到中途就不得不再次下墜。
小心而珍惜地呼吸著,陸江初依靠在嚴嵇的懷裡。
他們二人,如同兩株共生的植物。
根系交纏,死生相系。
即使是死亡,也無法將他們分離。
之前陸江初心中有的那些憤怒,此刻想起來都覺得無關緊要了。
有什麼事情在生死面前,能算得了大事呢?
更何況,嚴嵇已經用他的實際行動證明了,他對自己超越生命的愛意。
陸江初想,那一晚的事情嚴嵇會瞞著她,竟然是有原因的。
既然有原因,那她就不追究。
她可以等,等到他願意告訴她為止。
即使沒有那一天。
他們倆連生命都願意為彼此交付,難道自己還不願意付出一點信任嗎?
之前自己還是被人算計了,那個幕後者之所以會讓她看見那樣的視頻,就是因為希望她先行離開,不要和嚴嵇坐同一架飛機。
那個人把一切都算得很準。
但他唯一沒有算準的是,陸江初的熾熱與瘋狂。
死亡很多時候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退縮和畏懼。
陸江初絕不會退縮。
想到因為自己的一句話,嚴嵇便讓人加快了飛行速度,或許正因為如此才遭遇了墜機事故,陸江初的心便開始抽痛起來。
一股濃烈的後悔將她席捲。
陸江初之前不是不後悔,她只是沒有那個時間。
那時候的她,滿心想著的都是如何彌補自己的過錯,如何挽救像絕境傾頹的局勢,她沒有後悔的資格。
但是現在,她後悔了,而她心中的悔意,讓她開始反省自己。
世事無常變幻,很多時候面對至親之人,一定要好好溝通。
誰也不知道生活的下一秒會發生什麼,正因為如此,才應該每一刻都活得無愧於心、坦蕩真誠。
當陸江初在反省的時候,嚴嵇已經開始計劃著氧氣瓶的使用時間。
他們所使用的氧氣瓶不大,一人一個只能維持一個小時。
但是如果只有一個人用的話,使用兩個小時,在信號已經發出去的情況下,足以支撐到救援隊到來。
從上方的情況來看,暴風雨還沒有停歇,越是這種時候,越要考慮最嚴重的情況。
嚴嵇在刻意壓制著自己氧氣的用量,也在心中數著時間,準備時間一到,就將陸江初打暈,給她換上自己的氧氣瓶。
陸江初還並不知道嚴嵇的想法。
主要原因其實是因為,她看不見嚴嵇的臉,所以也不能像平時那樣,從嚴嵇複雜的神色中,尋找到事情不對勁的蛛絲馬跡。
而剛才嚴重缺氧的情況,也讓陸江初在甦醒之後,頭腦仍舊昏沉,大腦運行著自我保護的機制,並沒有進行太複雜的分析。
就這樣,陸江初完全被算進了嚴嵇的計劃里。
在這樣的深海里,一個人其實是很難能保持,對時間的清晰感知的。
因為在這樣的情況下,時間的存在本身,似乎就沒有太大的意義。
但是對於嚴嵇而言,時間很重要。
甚至正是因為在深海之中,時間的重要性比以往有更大的提高。
因為這時候時間與生命相連,一秒鐘的差距,或許都會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
終於,一個小時的時間過去了,陸江初的頭腦又開始變得更加昏沉了。
只因為氧氣開始耗盡。
她心中並沒有絕望,但是感覺到嚴嵇突然把她拉得近一點的時候,陸江初那許久沒有運轉的大腦,此刻升起了警兆。
不對勁!
一種比得知S19墜落之後還強烈的恐懼,如同深海中的水壓一般,無孔不入地刺入了陸江初的靈魂之中。
她瘋狂搖頭,想說一聲不,卻終究沒有辦法。
陸江初只能眼睜睜看著,嚴嵇抬起手,砍向她的後頸。
下一刻,陸江初的意識就陷入了比深海還要壓抑的黑暗中。
在另一邊,暴風雨所包圍的區域之外,已經有了好幾十架飛機。
這些飛機都屬於陸家,陸垂雲也已經趕到了現場。
現場的船隻也不少,醫療船已經準備好,所有人都在有條不紊地工作。
根據信號發出的位置,一波又一波的搜救人員,從甲板躍入海中。
看著在海面流竄的電光,陸垂雲面色陰沉。
好在這時候,一個消息緩解了他的憂慮情緒:「小陸總,潛水艇已經調過來了。」
這個潛水艇的研發,是陸氏的研究部門,與一個西歐國家共同合作的。
該類型的潛水艇主要用於科研,能沉入幾千米以下的海溝中,提取需要的樣本。
陸氏將這個潛水艇借給了國內的一所大學,最近正在探索這片海域附近的深海火山,採集火山周圍的含硫細菌。
在得知陸垂雲需要潛水艇的消息後,負責人員在第一時間就將潛水艇送來了,有了這東西在,去往那定位所在的地方,安全性就有所提高了。
速度也能比人工搜救隊更快。
陸垂雲在得到消息後,說的第一句話便是:「把我放到最大的那艘船的甲板上。」
此刻他正在直升機上統籌全局。
陸垂雲話音剛落,他身旁的保鏢都上前阻攔他:「小陸總,您不能下去啊!這太危險了!」
「XX的!」陸垂雲直接罵出了髒話,「老子的妹妹在下面,最該下去的就是我,你們攔我做什麼?」
見他態度如此堅決,為首的那個保鏢撥打了陸志明的電話說明情況。
陸垂雲卻並不願意等待電話結束。
今天他父親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罷,他都去定了。
其實在聽到消息的時候,陸志明也是想來的。
只是後來,陸志明聽聞陸江初直接闖進了雷雨雲中,失去了聯繫後,便在強烈的擔憂下,已經有了心律不齊的情況。
那時候陸志明還堅持著要坐飛機前來。
結果就在飛機離岸前,好不容易調整好自己的陸首富,又聽人報告,陸江初所駕駛的那架訓練機的殘骸,從雷雨雲所籠罩的海域飄了出來。
殘骸上面的痕跡顯示,飛機損毀於雷擊。
聽到這個消息,所有人都以為陸江初已經大概率出意外了。
陸志明更是心急如焚,直接暈了過去。
好在他的身子還算康健,在被送進醫院檢查後,並沒有發現什麼大礙。
陸志明的情況,讓他這段時間已經不適合坐飛機,他也就只能遠程指揮。
在聽到大家接收到定位信息的消息後,或許是得到了希望,陸志明恢復了不少。
所以他清醒地接到了保鏢打來的電話。
保鏢說話的時候滿是為難:「陸總,少爺他已經直接進入潛艇了。」
陸志明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理解陸垂雲的選擇,因為假如是他到了現場,他也一定會這樣做。
畢竟在海面下的,可是他的女兒。
陸志明已經不敢去想其他更多的東西,他只能在沉默良久之後,語氣顫抖地回答:「讓他去吧,現場指揮現在由我接手。」
保鏢注意到,陸志明的聲音已經完全啞了。
在沉默之中,保鏢點了點頭,然後掛斷了視頻通話。
此刻當他看向海面的時候,那艘潛艇已經完全下沉。
陸垂雲不是第一次坐潛艇,但是沒有哪一次,會比這一次緊張。
他的後背已經被冷汗完全打濕,他的手都在忍不住顫抖。
但是他操作潛艇的動作卻很穩。
陸垂雲知道,他現在的行動,有很大程度都只是在送死。
但即使是送死,他也沒有辦法回頭。
他能夠做的就是讓潛艇中其他人都離開,而他自己一個人去冒險。
以前陸垂雲也駕駛過一兩次潛艇,但當時只是為了測試產品,他本人對這種有些危險的東西,其實並沒有太大的興趣。
他只是對賺錢感興趣。
賺了錢就能夠養好妹妹,就能夠給他的江江更好的東西。
因為有這樣的目標在面前,陸垂雲比誰都更加積極。
對金錢的熱愛讓他惜命。
而對妹妹的愛,讓他不顧性命。
陸垂雲的眼眶有些紅了。
他其實是害怕的,十分害怕。
不是害怕潛艇出事故,而是害怕他如今的努力都是徒勞,害怕陸江初出事。
陸垂雲現在都記得,陸江初剛剛出生時,他去醫院第一次見到她的場景。
和其他生下來皺巴巴像猴子一樣的小嬰兒不同,陸江初是圓圓胖胖的,長得還挺白。
小姑娘像一個小糰子般討喜,讓那時候只有三四歲的,一直叫囂著不喜歡弟弟妹妹的陸垂雲,第一眼就喜歡上了陸江初。
很難描述那一刻的感受,當你看見一個小小的生命躺在面前,你伸手去觸摸她時,會感受到一種柔軟而奇妙的觸覺。
那就是他的妹妹,又香又軟的妹妹。
從那時候還不太懂事的陸垂雲,就已經立下了自己人生的志向:他要保護好妹妹。
小時候的陸江初,給了陸垂雲很多保護的機會。
只因為那時候陸江初雖然看上去胖乎乎的,身體情況卻很差,常年生病。
正因為如此,他們家才會聽信某位大師的話,一直沒有向外人暴露陸江初的長相與名字。
想要藉此瞞過天機。
那個大師似乎真有幾分本事,陸江初就這樣慢慢地長大了,等她到了七八歲的年紀時,陸江初突然就瘦了下去。
一開始時是因為一場大病,消瘦了身形,原來白白胖胖像湯圓的妹妹,變成了一根白白瘦瘦的豆芽菜。
陸垂雲那時候心疼了好久,恨不得自己能夠替陸江初受罪。
好在自那以後,陸江初就已經沒有像之前那樣常年生病了,變得像尋常的小孩一般。
但與那些普通小孩不同的是,陸江初有超出常人的聰慧。
在陸江初的身體好轉後,陸家就給當年出主意的那位大師所在的寺廟,捐了一座純金的佛像。
陸垂雲現在都記得,那時他們一家人步行著走入那座深山中的寺廟後,慈眉善目的大師看著陸江初,突然嘆了口氣道:「情深不壽,慧極必傷。」
那時候的陸垂雲不過是個少年,卻將那句話牢牢地記進了心裡。
然後他發現,那句話似乎成為了陸江初一生的批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