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雙黃蓮蓉餅

  在最初的震驚和錯亂之後，明月出很快就憑著彪悍適應能力，勸自己接受了她被什麼玩意給上了身這個設定——不接受也不行，不管是她尖叫還是打滾亦或嘗試睡著，都沒辦法把這個聲音從腦子裡趕出去，反而因為折騰慘了又滿腦子幻覺——據那聲音說，那些幻象都是他的記憶，同知同感嘛，他看見她的，她自然也能看見他的。

  折騰了一陣子明月出也終於放棄了，不僅僅是因為她認了，還因為那些記憶碎片，她看見了那麼多屬於那聲音的艱難痛苦。既然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互相折磨呢。

  「這麼說，我們暫時就只能這樣了？萬一我死了，你也跟著去了？」明月出躺在白沙上，望著漫漫玉色靜水，語氣甚至有點熟稔——反正不管是誰，交換了這麼多黑歷史以後，也會自來熟。

  倒是那聲音還很擔心明月出會幹出什麼蠢事來，一直忍著氣地強調：「我雖不明其因，但你的確身首異處也不會死，故此，開顱放血也無法將我驅逐。」

  明月出一骨碌翻身起來，馬上把她撿的那些裝備扒拉給那聲音看：「那就這樣吧。反正我也要整理東西，你也別閒著，咱們鑑定一下裝備好上路。」

  「別隨便吃那個藥！那是天子秘寶金玉卻死丹！可生死人肉白骨！」

  「丟了那兔毫盞，不過是宋國尋常貴族所用，又不是你那故鄉所謂的文物，如此髒污你為何要撿？」

  

  「這不過是一份殷商巫醫的手札，無甚用處，扔了吧。」

  兩人一身一邊收拾著背囊一邊在腦洞裡對話，比起之前的互相咆哮，此時倒是心平氣和了許多，所以那聲音聽起來也就更悅耳了。

  「你不必擔憂，我於你並無損害，你若有事我也將失去憑依。憑此一點，我也會盡力保你。」

  「你我只是暫時神思相融，因此才能知曉彼此心思過往，以後我會教你如何屏神精思與我隔絕，也會盡力不去看你的想法記憶。」

  「我對你無甚所求，只是是對你那故鄉略有好奇，你若提及時為我講解一二便好。」

  「我探了你的血氣經脈，已經幫你把體內餘毒清除，只要你冷靜一點，你我配合，便可離開弱水。」

  「我族天生神異，軀殼於我不過衣服，等我找到了我自己的軀殼，我會想辦法離開你。到時你想如何，我都可滿足你作為報答。」

  明月出乖乖聽著，有疑問便問：「這麼說，你只是暫時住在我的腦洞裡，能夠感知到我的想法讀取我的記憶，將來你找到自己的那個什麼軀殼，你就會走了？」

  「是。」那聲音很乾脆地回答，「這便是所謂同知同感。」

  「你真的能感知我的想法？看見我的記憶？」明月出追問，「那我為什麼感覺你的就不那麼清晰？」

  「你具異鄉人之思，又是鏡醒者，故此眼下難以運用。我見你也並非駑鈍之人，假以時日便可自然領會了。」那聲音誠實回答。

  明月出想起打開燈以後那段幻覺和那種劇痛，嘴一撇：「謝謝但是不必了。」

  「我無力迴避，但亦不想窺你神思，我會盡力隔絕。若你想習得六合種種，我可與你共享我的認知，與你解釋。」那聲音一本正經地建議。

  倒是個翩翩君子啊。明月出點頭，是個君子就好，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啊呸，大家都是君子相處起來更融洽，沒錯，更融洽！

  「說這麼多，我們倆現在就是一雙黃蓮蓉月餅嘛，我不能把你摳出去，你也不能看著我破壞我的酥皮，要是倒霉被人咬一口，咱們倆就都完蛋了對吧。」雙黃蓮蓉月餅什麼的，以前她只喜歡吃裡面的鹹蛋黃，剩下那些甜餡酥皮都是和仙女兒一樣丟給呆書生的，就怕吃了甜的會胖，但是現在想想酥皮里揉了不少黃油進去，吃起來也很香甜，只是——

  啊，糟糕，明月出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她已經餓得有點扛不住了，腦子裡總是控制不住想著各種好吃的。後面不會真的像這傢伙說的，在搞定淹死之後，又開始學著習慣餓死吧？

  「有其可能，但你應當可以不斷復生。」那聲音果然知她所想。

  「那我覺得餓，你也會餓嗎？」明月出問。

  「你我同知同感，只是我神思之力較你更強些，所以眼下我並不餓，但也許你若餓極，我亦當有所感。」那聲音回答。

  「那你知道什麼叫雙黃蓮蓉月餅嗎？」明月出有些好奇，「不是靠偷看我的記憶，你自己本身知道嗎？」這可是大事，如果他知道，那說明至少這個未知的世界還有一些已知的東西。如果他不知道，那這個世界就比她假想的要更為玄幻，更不好混了。

  「……月餅麼，我知道六合有店名杏花樓，每逢中秋便出售月餅，我的弟弟妹妹喜歡雙黃蓮蓉的，我喜歡五仁。」那聲音正經地回答。

  「好吧，五仁就五仁。嗯，就這樣，五仁兄，既然我沒辦法把你卸載，你也不能自己再找個U盤，那你就盡地主之誼幫我導航好了。」明月出一貫是個識時務的實用主義者，腦洞裡這位大哥可是本地人，那她就把他當成搜尋引擎人工智慧好好使用，反正他們倆現在共享單車，哦不，共享單身，這就是所謂的一損俱損，一榮俱榮。

  「導航可是指路？為何是軟體，我並非軟弱之人。人工智慧又是何物？」那聲音問到。

  明月出無語，這話頭聽上去是真真切切地好奇，難道她一不小心還撿了個求知型學霸？

  「學海無涯，窮盡一生也不過得一瓢而已，何人可為霸？」那聲音不贊同這個說法。

  「你不是有讀心術嗎，自學一下，有問題就問我。反正你又不用走路，現在也沒事兒做吧。」明月出開始對目前的狀況滿意起來，換個思路，雖然被一位學霸大神附體了，但這事兒也有不少好處啊！她不用解釋自己的來龍去脈，也不必苦苦探索這個世界的基本設定，隨身攜帶這位大神，根本不用擔心他叛變嘛。

  「我從未背叛他人。」那聲音反駁。

  明月出懶得再反駁回去，換了個友好話題：「既然我們要合作走出去，你也告訴我，怎麼稱呼你吧。」

  「我……姓屠，你可喚我屠博衍。」那聲音頓了頓，給出個名字來。

  「屠？是屍體的屍下面加上死者的者嗎？」明月出問。

  「……是。」那聲音噎了一下，好像生怕她再吐出什麼怪理解，連忙把博衍二字解釋清楚，「廣大繁芃謂之之博，水朝宗於海謂之衍。」

  「博士的博，衍生的衍，一聽就是學霸。屠博衍你好，我本來叫明映，結果諧音是命硬嘛，不太吉利，後來就改叫明月出了。就是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那個。」明月出覺得自己有必要秀一秀文化水平，免得被這個傢伙看扁。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明月出，此名為月下美人之意。」那聲音品度著這個名字，「你那句詩也不錯。」

  明月出這幾年練得臉皮夠厚，可被這樣一管聲音稱讚為月下美人，也忍不住老臉一紅，調轉話題：「那我喊你屠大神吧。」

  「六合之人崇吾輩為神，但我並非大神，只是五臧一俗人。」屠博衍不認。

  「我不介意你管我叫明女神。」明月出仗著一損俱損，有恃無恐。

  兩人一身繼續沿著暗流往前走，白沙靜水，暗流如游魚，水晶般的漣漪忽遠忽近，有了幾分之前沒看出來的平和安逸。水還是那片水，流也還在暗暗地流，只是因為多了個聲音，明月出的臉看上去也不再那麼像淹死的屍體，有了鮮活的笑容。

  明月出少年時失去雙親，嘗足了人情世故，練就一身圓融通達，被屠博衍懟回去也能笑嘻嘻地順著杆子爬上爬下；

  屠博衍這個傢伙雖然有些高傲，但畢竟君子品行，明月出只要不問得太離譜，他也有一說一，既不肯說玄話，也不會說謊話。

  兩人一身在這死寂詭水裡緩步而行，有問有答，相處倒也融洽。

  唯一有點困擾人的是，屠博衍的聲音在腦海里響起的時候自帶一種耳音效果，音色至美，哪怕他語氣不善，明月出都不忍心罵人，更何況她聽了屠博衍的身世之後竟然隱隱生出幾分哀婉痛惜來——這肯定是同知同感的後遺症！

  憑屠博衍的經驗常識判斷，這裡應是六合的混沌之海，名為弱水。六合里的生命生活在弱水之外，因為弱水之中萬物皆沉，生息斷絕，絕不是能過日子的地方。

  「這麼說，先不管我這軀殼生前是什麼人，她必定是被人拿刀捅死然後丟入弱水的？照你說還中了毒？只是好巧不巧被我附身？可她怎麼偏偏和我長得一樣啊？」明月出想知道她這算是身穿和魂穿，或者乾脆不是穿？

  「你便是她，她便是你，只是你鏡醒之後不知為何，不記得她的身世了。」屠博衍回答。

  驚醒？明月出心說這可不是驚醒麼，醒來以後就變成不死小怪物了，豈能不心驚？

  「此等情狀古籍之中有記載，名為鏡醒。取義為鏡中之人復醒。你與她猶如置身於鏡子內外，莊周夢蝶，一體兩面爾。如今不過是她睡你醒，她就是你，你就是她，你們不分彼此，也無法分清。」屠博衍的解釋有幾分玄學色彩。

  明月出想起希區·柯克著名的懸疑片《蝴蝶夢》，這麼說她的身體就是那棟莊園，在這個莊園裡不僅住著她這個新來的，還應該留存有原來的女主人麗貝卡的影子。畢竟對於這個身體來說，前任住得更久，包括餘毒刀傷都應該是她那位鏡像的經歷。那麼問題來了——

  「那她現在在哪兒？」明月出好奇。

  屠博衍也有些疑惑：「書中記載，原本鏡醒者會同時擁有兩份神思記憶，鏡醒之後自然便能相融成為一人。如你這般，只有你沒有她，實屬罕見，便是我也從未見過此類記載，更不曾在你的神思之中找到她的半分蹤跡，或許是六合之中，你之鏡像那份神思遭遇了不測，魂飛魄散了。」

  明月出頭皮一緊，那這麼說一旦離開這所謂弱水，自己將要面對的就是她那份被人殺害的人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