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楊枝甘露冰
2024-05-13 01:32:15
作者: 七寶燉五花
明月出目瞪口呆地看著這把匕首,好久才小心翼翼地再去摸索,果然在自己的後背上摸到了一處傷口,殷紅的血絲從指尖慢慢滲入水中,好像她一筷子沒夾穩,紅湯裏的肉掉進清湯裏,辣椒油緩緩逸散。
糟糕想起火鍋有點餓。明月出摸了摸肚子,努力把精神集中到眼前的情況上來:這水底沒有魚,沒有藻類,沒有別的水生動物,能動的活物隻有詭異復生的明月出自己,那她後背的匕首和刀傷是從哪裡來的?
明月出打量著這把匕首,它的刀刃有些彎曲,手柄綁著不知道什麼動物的鱗片,對比著腕上鐲子的金光閃閃,在這片死水裡泛出綠光瑩瑩。
看上去挺值錢的嘛。明月出握著匕首環顧四周:瑩白柔軟的河床,果凍般凝滯的死水,散落地上的珠寶箱,背後的傷口和彎刃匕首,還有死而復生性質不明的諧星佳人。
哎,我本佳人,奈何薄命,淪落到這麼一個奇怪的境地,算了,先想辦法離開這裡吧。
明月出習慣性地把暫且解決不了的問題當成剩菜存在腦洞裡,在她看來與其苦苦糾結菜怎麼做鹹了,不如吃菜的時候來瓶汽水,所以比起「這是哪兒」,眼下明月出更在意怎麼從這裡出去。
一般的河水總有上遊和下遊,那麼隻要沿著水流方向做垂線就能走到河岸旁。可這片水域跟果凍一樣,偶爾泛起的漣漪都是因為明月出自己的動作,她根本分不清楚哪邊是河水流動的方向,哪裡還找得到河岸?
明月出擡手籠住眼睛仔細看,一抹流光則在幾米外閃現,而隨著那抹流光而來的無數奇怪陌生的情緒,有的喧囂有的怯懦有的悔痛有的肆意有的癡情還有一抹簡單且好奇,清澈酸甜,令人心生好感。再向遠看,遠處也有星星點點的流光閃爍,在薄霧般的玉色水域裡時而隱沒時而出現,那種感覺就像是她時常喝的冰鎮楊枝甘露,看上去一碗淡黃色的芒果椰漿,喝的時候卻能在酸甜奶滑之中碰到彈軟的西米和椰果——她最喜歡楊枝甘露裏的西米,每次都要先晃一晃,看著透明的西米粒旋轉著出現,再瞅準地方下勺子,爭取一勺撈滿。那種感覺就像是剛才她體會到的那股情緒,一樣的清澈酸甜,讓人忍不住展眼微笑,好像在學校門口遇見了默默喜歡的清秀學霸少年。
明月出撇撇嘴,她是真的餓了,餓到死盯著那些西米椰果,看著它們時隱時現,好像是一群遊魚漸漸地朝著她遊了過來——哦不,那不是魚!當然也不是西米椰果。那是一簇暗流,大概有個兩三米長,搖搖曳曳潛伏在視野邊緣,乍一看好像根本不存在,但若是耐心看下去,就不難發現那簇暗流是泛著粼粼波光的,換個角度就能窺見它的存在。它是由一小股一小股閃光水流組成的,看上去好像是許多條水晶魚兒擠在一起,又像是一碗西米夾雜著冰沙搖搖晃晃,隨著水域裡的光影變幻明暗,有種奇異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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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出撿起地上搭著妝奩的一塊兒布,把所有首飾都打包起來,向著那道暗流走去。
五米,三米,一米,啪嘰!
明月出還沒等走到暗流中就被突如其來的頭疼掀翻在地。那種撕裂般的疼痛完全超過了淹死的痛,甚至超越了她腦瘤復發時的痛,那種痛就好像是全世界的糟糕記憶和悲傷感情都一股腦塞進腦子裡,要把腦袋撐爆,她簡直能感覺到自己腦子裡的血管瀕臨崩裂,奔流的鮮活的血液在努力突圍,撞擊著血管壁,一道道裂縫蛛網般地在血管壁上出現。
直到抱著腦袋從暗流旁滾走緩了好久,明月出才恢復平靜,四仰八叉地躺在河床上罵人。不管怎麼可口,這暗流是不能再靠近了,可好歹這暗流是有方向的,她決定就尾隨暗流的方向走,反正天地茫茫一片死水,她往哪兒走都是走。
管它是不是夢,原地踏步等著林黛玉倒拔垂楊柳,那不是她明月出的個性。她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醉上景陽岡的史湘雲,遇見白額吊睛虎也不怕,看我不把你打成貓糧飯。
不管這裡是哪裡,不管究竟是怎樣的事情降臨到了她頭上,往前走,往前掙,哪怕被死水按倒也要往前故湧,反正她無牽無掛,反正她笑看風雲!這才她是明月出!
古來萬事東流水,時間終究會帶來終點,明月出的人生理想就是堅挺到終點,那樣她才能理直氣壯地對黃泉路旁看書喝茶等她的呆書生和仙女兒嚷嚷:「看看!你們堅強勇敢美麗活潑的女兒我一直活下來了,遵紀守法愛崗敬業,一口氣和死神扛到最後,沒給你們丟臉!」
這麼想就對了!她明月出這輩子活了二十多年,飛來橫禍命運多舛時運不濟都抗過來了,這麼牛這麼漂亮一小姐姐,能被眼前這個死水果凍撂倒?不能夠啊!
啪啪啪啪,明月出躺在地上給自己鼓掌,累絲鐲子裡做裝飾的寶石小動物和小孩子們頓時你追我趕跑得更歡,叮鈴悅耳的金石相擊之聲不絕於耳。
明月出看著鐲子裡的熱鬧,咧嘴笑了。
往前走,哪怕環境再詭異,她也不可能就此放棄,昨天不行,今天也不行,明天更不行。
搞考古研究的呆書生雖然人老實得有點呆,但有一股韌勁兒;做翻譯的仙女兒雖然挑剔矯情人卻機靈,一點就通。明月出是他們的獨生女兒,集兩家之長,雖然聰明得不太均勻,但遇見大事兒她總能自己把自己勸通。從前能,生死能,所以現在也能。
啥事兒比起生死不都是小菜一碟?什麼十次死而復生,回鍋肉爾;什麼裂頭劇痛暗流,楊枝甘露爾!就算真的死了又何妨,那還能早點和呆書生和仙女兒團聚呢!此生沒了他們,她本來就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了!
想到這兒明月出頓時豪情萬丈,給自己定了一個小目標:甭管這是什麼地方,首先要找路子出去,其次要撿點兒裝備,然後出去以後看看環境找份工作,嗯,然後就和以前一樣,吃吃喝喝,一邊好好活著,一邊找到路回家。
說到環境,明月出有點納悶,這河水死寂不動全無活物已經很詭異了,偏偏還和聚寶盆一樣,河底白沙上四處散落著東西,不僅有珠寶、金幣、不知名的器具,還有花紋看上去很有三星堆風格的碗,華麗的妝奩匣子。
這情景就好像是踏進了羅馬許願池,一池底的各國錢幣;又像是供著祖宗神仙的祭台,擺著家裡最好的吃喝東西。
河底祭台?明月出彎腰撿起地上一卷竹簡,她以為自己小時候跟著呆書生學過幾個篆字能懂個七八分,結果撿起來一看:「對不起我認錯人了。」再看一件羽觴杯底的刻字,人家也不認識她。
算了,管它是怎麼回事,先當成裝備撿起來再說。
錢幣、珠寶、藥瓶,這些東西應該都有用;青銅鼎、琉璃杯、龍船模型、烏金馬鞭,這些東西用不上。
明月出覺得自己像是個剛進入某款遊戲的新手,一路走一路撿,小心地擇選估算,什麼適合藏起來很安全,什麼用了不會招人眼,什麼看上去就特別古董特別貴重隨便拿了會折壽,什麼東西大概可以換點兒生活費,讓自己吃好一點。
這水底真的是個百寶箱,有各種各樣的物件兒,譬如那繡工鮮亮的水紅肚兜兒,兩段挽在一起的秀髮,認真抄了祝語的白絹,傳家的鳳釵,流族的玉掛,上古的罈子中古的金瓜,一把藍綠斑駁的青銅劍,兩隻成對兒發著光的琉璃塔,但凡瞧著合適的,都被她悉心地撿起,查看,沒用的原物放回,能用上的就留下。
如果有人能瞧見死水裡這一副光景,一定會把驚得將下巴砸到腳面上:碧水白沙的河水裡,時不時湧出一股閃光的暗流,暗流後面跟著一位穿著古代秋衣秋褲的女屍,一張臉在水中清白髮光,一邊走一邊挑挑揀揀,嘴裡還念念有詞,看嘴型以為是念經,可若是同道中人能聽見,必定會聽出來那隻是一首流行過的歌曲而已。
「sorry,sorry,sorry,sorry,是我,是我,是我,首先,被你,被你,被你,吸引,吸引,吸引,吸引……誒?」
明月出停住腳步,直愣愣地望著不遠處,她還真念成了正果,被一件閃著奇異光芒的物件兒吸引住了。
那大概是個燈,明月出記得國家博物館展出過類似的展品,隻不過這盞燈要比展出的那些燈大上許多,也沒有任何文物那種沉澱寂靜。整個燈體圓鼓如鍋,被九個動作不一的金人圍著,刻滿了線條繁複的羽毛和忽明忽暗的金文,蓋子連著長頸做成了一隻收攏翅膀的鳥型,鳥冠燃燈,鳥喙吐香,看上去像是金的,但感覺又比金透明,通身散發著溫柔美妙的光暈,在這片水底顯得格外迷人,好像是個有生命的美人,半躺著對明月出微笑,來啊,快過來啊,快點把我打開,看看我藏了什麼大寶貝。
明月出的視線被這燈的魔魅光暈黏住動也不動,不由自主地蹭過去,噗通一聲跪在那盞燈前,好像被鬼拉著手似地癡癡地撫上燈頸,一寸一寸地移動著手指握住蓋子上的鳥脖子,神情哀婉地打開了這盞燈。
在掀開蓋子的一瞬間,明月出隻覺得被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悲愴感擊中,這種感覺不僅悲哀悽苦,還透著可怕的絕望,仿佛她已經與原來的一切割離,獨自面對未知的一切,孤苦無依,憤怒茫然。
至親至愛,唯餘我一人!!
黑暗隨行,唯餘我一人!
萬世孤苦,唯餘我一人!
蒼茫世界,唯餘我一人!
明月出淚流滿面,伏跪在這種不可言說的情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