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歷史軍事> 大明望族> 第三章 歲暮天寒(三)

第三章 歲暮天寒(三)

2024-05-12 15:15:26 作者: 雁九

  沈睿的胳膊火辣辣的疼,強忍下小身板才沒有戰慄。

  郝婆子的手下卻沒有停,又掐了第二把,越發用力氣。

  沈睿心中直罵娘,這老虔婆太壞了。自己該如何反應?乖乖忍受似與本主性情不符,可要鬧騰起來誰曉得又有什麼髒水等著。

  沈睿恨的直咬牙,可也不能無動於衷,否則就假了,便依舊閉著眼睛,皺起眉頭,呻吟道:「娘,疼……」

  胳膊上的毒手終於頓住。

  過了一會兒,一陣腳步聲,有人離去的聲音。

  

  沈睿依舊沒有睜眼,繼續呢喃了兩聲「娘」,又做入睡狀。

  門口腳步聲又起,過了一會兒,才徹底安靜了。

  沈睿依舊沒有睜開眼,直到過了將兩刻鐘,外屋腳步聲又起時,他才睜開眼。

  屋子裡已經點了燈,進來的是柳芽,見沈睿醒了,小聲道:「小婢給二哥值夜哩,二哥可要吃茶?」

  沈睿睡了好一會兒,口中正渴,便點點頭。

  柳芽倒了一杯熱水,又拿著一個杯子,兩個杯子折來折去,讓熱水快些涼。

  沈睿剛睡完,身上毛孔舒張,越發覺得這屋子陰寒,身上正冷颼颼的,見狀道:「我要喝熱的,不用折了。」

  柳芽聽話端水杯上前,遲疑道:「二哥得慢些吃,可熱著……」

  口氣中滿是不放心,將沈睿當成稚子般。

  沈睿巴巴地看著水杯,待她進前,就探出身子伸手撈了來。

  熱乎乎的溫度,透過瓷杯傳到手指上時,他眯了眯眼。

  阿彌陀佛,什麼是幸福的感覺,陰涼陰涼的時候有點熱乎氣,就是幸福。待舉起水杯,將略有些燙的熱水咽了一口下去,他身上不由一哆嗦。

  身上早已涼透,肚子裡空蕩蕩的,一口熱水澆下去,就要沸騰了似的。

  沈睿將空杯子遞還柳芽手中,翻身下床,走向門口。

  柳芽有些不解,想要跟上來,沈睿看了一眼地上沒打開的鋪蓋,道:「你收拾鋪蓋,我去……更個衣……」

  外間沒點燈,柳芽有些不放心:「燈,小婢給二哥舉燈……」

  沈睿擺擺手道:「不用,我自己來。」

  這屋子很是袖珍,從床邊到門口也不過幾步遠,目測一下十來個平方。沈睿自己撈了燈台,出到外屋。外屋與裡屋一樣大小,只是沒有床,只有一個桌子,幾把方凳。里外間之間的隔斷,就是個百寶格,空蕩蕩的,陳舊破敗。

  沈睿回頭看一眼,透過百寶格的空隙,還能看到柳芽的影子。她並沒有蹲下收拾鋪蓋,而是站在那裡不動。看來是聽著外間的動靜,等著隨時聽使喚。

  一個半新不舊的紅漆馬桶,就在百寶格下。

  雖說醒來這兩日,用的就是這馬桶,可都是在王媽媽跟前,加上渾渾噩噩的,腦子也不怎麼清楚。如今換做了一個小蘿莉,又是在完全清醒的狀態下,沈睿不免有些不自在。

  可是到底憋的慌,他只能抽抽嘴角,將燈台放在百寶格上。

  水流落在空馬桶里,「嘩嘩」的聲音就格外響亮,偏生肚子又跟著湊熱鬧,「咕嚕咕嚕」響了起來。

  沈睿沒心思想自己當著幾步之外的小蘿莉放水是不是猥瑣,摩挲著肚子,往窗外看了一眼。廂房裡的燈還沒熄,再看向院門口方向,黑漆漆一片。

  一個上了年歲的老媽媽,一個乾乾癟癟的小婢子,看似無人守著的院門,好大的誘惑。

  可即便是出了院子,去跟誰說這家老安人故意餓著凍著自己、居心不良?

  誰會相信?

  就算他找外人在的時候出去,哭哭鬧鬧,說了真話,只要那個狠心的老安人一句,「小孩子不懂事,不知道病中要清淡敗火,非要鬧著肉吃」,「不孝頑劣」的大帽子就實實在在落在他身上。

  雖說他這個身體不大,可民間有句老話「三歲看老」,又是母喪這樣的敏感期。

  可是乖乖地不鬧,在這樣饑寒交迫下,這孩童的身體又能堅持幾日?

  「嘩嘩」聲止,沈睿提上褲子,舉了燭台回裡屋。

  柳芽這才低下頭,打開自己的鋪蓋。

  沈睿摸了摸自己頭上的兩個角,又看了看柳芽額頭的雙髻,乍看上去有些相似。只是他頭上的角小,柳芽頭上的髮髻略粗些。

  沈睿走進前,道:「柳芽,你聽不聽我的話?」

  柳芽眨著眼睛,憨憨道:「二哥是小主人,小婢聽二哥的話哩。」

  沈睿點點頭,指著她頭上髮髻道:「我要梳這樣的頭,這樣大的。」

  這兩日王媽媽曾給他梳過頭,所以他曉得梳子所在,指給了柳芽看。

  柳芽很是柔順,並沒有質疑沈睿為何半夜要梳頭,取了梳子,老實地給沈睿梳了兩個髮髻。一時找不到白色頭繩,就解了自己的頭繩給沈睿繫上。

  不一會兒,沈睿頭髮打得松松的,看上去跟柳芽的髮髻差不多大小。

  沈睿對著銅鏡看了看,原本白白嫩嫩的孩子,經過這幾日煎熬,迅速瘦了下去,下巴都尖了,梳上這髮髻,看著倒像個小婢子,不過膚色又太蒼白了些。

  他站起身來,走到屋角炭盆,抓了一把炭灰,笑嘻嘻地往臉上、臉上手上塗了幾把,道:「像不像柳芽?」

  柳芽勸阻不及,看著沈睿黑乎乎的小臉,訕笑兩聲。

  沈睿打量柳芽兩眼,難得兩人高矮差不多,拉了拉柳芽袖子,道:「這樣的衣服我沒穿過,讓我穿穿玩……」

  柳芽似有掙扎,可見沈睿鐵了心似的不改口,咬了咬嘴唇,「嗯」了一聲,低著頭脫下了外衣,服侍沈睿穿上。

  沈睿換好外衣,儼然一個小婢,微微一笑:「先陪我耍一耍……」

  柳芽還在迷糊,沈睿已經拿了解下床幔帳兩側的帶子,看著柳芽道:「咱們做遊戲。你裝被拐的小哥,我扮官差來救你。」

  柳芽認識中,只有各種各樣的家務活,哪裡曉得什麼遊戲不遊戲。

  不過是老實慣了,看著沈睿有興致,任由他擺弄。

  沒一會兒,柳芽就被反綁了胳膊,眼睛上被蒙上,嘴巴勒住。

  沈睿將柳芽帶到床邊,讓她在床上躺好,道:「這裡算是廟裡,你被藏在這裡,安靜躺著。官差辦案,手續繁雜,要半夜三更才能出動,你得多等一會兒。」

  柳芽雖有些惶恐不解,可大致明白沈睿的意思,點點頭應了。

  過了許久,遠遠地傳來梆子聲,二更天了。

  屋子裡越發陰冷,沈睿將被子往上頭拉了拉,蓋到柳芽身上,又將幔帳放好,走到窗前熄了燈火。

  西廂的門被推開,依稀有個人影在門口站了站。見這邊熄了燈,便又返身回屋,西廂的燈也熄了。

  屋子裡頗為幽暗,只大致有個光亮。

  沈睿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麻衣,幸好只是牙白,不是純白色那麼刺眼,加上現下是月初,天上只有月牙,星光也不明朗,要不然穿這身出行也太顯眼。可不穿的話,碰到人又不好遮掩過去。

  只能等夜深人靜。

  沈睿略放重腳步,走到外間,就在外間的椅子上坐下。

  如今,只能等了。

  饑寒交迫之下,時間分外難熬。

  沈睿摸著身上孝服,越發覺得蹊蹺。自己是這家主母親生兒子,孝子身份,即便是「養病」中,可早該換孝衣才是,而且還是斬衰重孝。可醒來後身上只有八成新的青綢內衣、藍緞袷衣,並沒有人給他換孝服。

  那身打扮出去,不用老安人說什麼,就會多一出罪名。不肯為親母服喪,可不是一個「小兒頑劣」的話就能遮過去的。

  驚詫之下,沈睿倒是精神了不少。到底是這家長輩忙著料理喪事,疏忽了本主的孝衣,還是有心如此?若是有心,是那個老安人苛待骨肉,還是「二娘」壞心推波助瀾?

  時間一點點過去,裡屋靜悄悄地沒動靜。

  一個更次終於熬過去,等再次傳來梆子聲時,已經是三更天。

  沈睿起身,躡手躡腳地出了屋子。

  他先走到西廂窗戶,靜聽片刻。裡面傳來王媽媽的鼾聲,看來是睡得熟了。

  他並不知道此宅子的具體布局,可印象中古代民居多有成例。古人又講究風水,廚房與廁所的方位差不多都是固定的。

  沈睿的目標並不是這家的廚房,而是這家的正院。

  正院裡是家主主母所居之地,古人講究「子嗣為大」,夫妻敦倫是正事,這敦倫前後的熱水是免不了的,主院即便沒有小廚房,也有熱水房。

  熱水房有了,沖了茶湯什麼的也是尋常。

  既然是主院,若無意外,多在宅子中路,方向有了,沈睿就摸了過去。

  這裡怎麼漆黑一片,沈睿站在中路一處院子門口,驚疑不定。

  若不是這正房的屋子夠高,院子夠大,他幾乎要懷疑自己走錯地方。

  連那麼僻靜的小跨院裡,因王媽媽的鼾聲,都添了人氣,這主院怎麼這麼肅靜,丁點兒人氣沒有。就算孫氏病故,陪嫁的婢子僕婦呢?既能做這家當家主母,不是應嫁妝豐足,陪嫁的人手也男女成行才應景麼?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