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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前塵往事

2024-05-12 13:47:23 作者: 十四郎

  扶蒼用指尖緩緩擦拭她濕漉漉的睫毛,第一次見到她流淚,為了什麼?為了他麼?明明想看見她的笑,可他好像總是一次次地讓她傷心。

  夕陽的艷光漸漸穿過月窗,落在凌亂的床褥上,龍公主的睫毛幹了,在指尖輕輕顫抖,刮在皮膚上癢而麻。她慢慢睜開眼,四目交錯,在下界替他了結因緣的最後,看著她的是這雙眼睛。

  玄乙握住他的手指,猶帶鼻音:「了結因緣是什麼感覺?」

  

  扶蒼反勾住她的中指:「放下心裡長久以來放不下的一個重擔。」

  她輕道:「你的重擔是我?」

  他搖了搖頭。

  玄乙沒有追問,惡習重現去摳雲紋。好多年沒摳,都有點生疏了,扒拉半天那些銀線也不松,她忽然低低喚他:「扶蒼師兄。」

  扶蒼師兄。她這一聲竟喚的他心頭一顫,伸手輕柔卻堅決地把她撈起來抱進懷中。她初時微微掙了兩下,隨後卻安靜柔順地依附在他胸前,臉埋在領口的雲紋上。

  夕陽暈染著他腰間的純鈞,劍柄的寶石發出璀璨的光芒,玄乙伸手摸了摸,松垮的被子順著肩膀往下掉,她方要拉回,早已有一隻修長的手脫下自己的外衣替她穿上,一根根仔細地系好衣帶。

  腦門兒上一沉,扶蒼的額頭壓上來:「下次不要再說那些話。」

  「什麼話?」

  「方才,所有的。」

  她沒有回答,他也沒有再說話,相互依偎著,默默無言。

  房門忽然被狠狠撞開,一道淡青身影疾電般落在床前,扶蒼握住純鈞的手又慢慢撤離。

  是小龍君。

  玄乙的眼睛登時亮了:「清晏!殺完魔族了嗎?」

  清晏面色極其陰沉,他原本便神情陰鬱,如今看來更是十分可怖。剿殺秦巫的途中遇到太子長琴,把扶蒼與少夷對峙的事告訴了他,他差點瘋了,一路疾馳來到甲部戰將行宮,剛進門就見小妹身上穿著扶蒼的外衣,衣冠不整還坐在他懷裡。

  他眉頭緊皺,瞥了扶蒼一眼,然而再看玄乙平靜異常的神情,他的眉頭又慢慢鬆開,仔細端詳她半日,見她面色如常,方才開口:「……沒事罷?」

  玄乙笑了笑:「當然沒事。」

  清晏稍稍鬆了口氣,轉身朝扶蒼拱手行禮:「多謝扶蒼神君救了小妹。」

  扶蒼將玄乙放在床上,起身優雅還禮:「小龍君客氣,分內之事。」

  ……都分內之事了。

  清晏若有所思地多看他一眼,這些年他時不時要後悔當日不該鼓勵玄乙跟扶蒼胡攪蠻纏,想不到扶蒼能把脾氣古怪的小妹折騰到這般地步,可他更想不到,兩萬多年過去,他倆還在糾纏。

  他朝玄乙伸出手:「既然醒了,便走罷,到底是叫你摸到這邊來,下界剿殺魔族也被你黏著。」

  玄乙笑吟吟地撲進他懷裡:「你住這邊?」

  清晏朝扶蒼頷首道別,淡道:「不住也得住了。」

  *

  乙部的得力戰將想換到甲部來,太子長琴自然樂意至極,當即大手一揮批了甲部戰將行宮中一座院落給清晏。

  玄乙還套著扶蒼寬大的外衣,裝扮不大優雅,儀態卻很優雅地坐床上吃茶點。

  清晏回來的時候丟了兩套戰將裝給她,坐在床邊又仔細看了一會兒她的臉色,確認沒什麼問題,懸起的心總算落下一半,旋即便陷入異樣的沉默中。

  玄乙塞了一粒綠豆涼糕,漫不經心地開口:「是不是有什麼想問我的?」

  清晏緊緊皺眉,隔了良久方道:「你……都知道了?」

  玄乙又淺啜一口茶,慢悠悠地笑了笑:「是說鳳凰心羽的事?我還以為你一輩子都不打算告訴我呢。」

  清晏陰鬱的面上極迅速地掠過一絲痛苦之色,背過臉去不讓她看見,低聲道:「……什麼時候知道的?」

  她偏頭想了想:「心傷復發的時候。」

  清晏的聲音更低:「我早該想到……阿乙,這件事你不必操心,今日起你就留在丁卯部戰將行宮,哪兒也別去,我不會再讓那個青陽氏接近你。」

  其實,是她拼命糾纏少夷才對。玄乙放下茶杯,輕道:「這可不是燭陰氏的作風。」

  清晏厲聲道:「你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袖子被輕輕捉住,她像小時候一樣,還是那麼愛抓旁人的袖子,攥手裡撒嬌似的搖,一面柔聲道:「所以你才拼命修行?」

  他悽然一笑,是啊,他拼命地修行,卻還是什麼也做不了,只要那兩根沒切斷結系的心羽還在阿乙心上,他就毫無辦法,青陽氏要她活就活,要她隕滅,也不過瞬間的事。他卻連一根手指也不能彈對方,傷了少夷便等於傷了阿乙,殺了他,她也活不成。

  「清晏。」玄乙湊到他面前,定定看著他,「當年在翠河畔,你是怎麼遇到少夷的?」

  他面上痛苦之色愈發濃厚,閉上眼,聲音顫抖:「阿乙,我原本不想叫你體會這些苦惱……是我的錯,若我那時便知道不切斷心羽結系的後果……是我害的你命懸青陽氏之手。」

  那時候他還小,阿乙更小,阿娘隕滅在桐山一族手裡,阿乙的心臟被桐山一族用萬年火岩針穿過,命懸一線,隨時都會隕滅。後來難得有一天,她看上去精神了些,只嚷嚷著要去看翠河,他知道那是迴光返照,所以不忍拂逆她的心愿,瞞著父親和齊南偷偷帶她去了。

  他記得那天翠河畔萬里無雲,阿乙見著翠綠靈動的河水很開心,他卻只能絕望地看著她面色漸漸灰白,所以少夷的突然出現,不亞於救命稻草,當少夷說出自己能救阿乙時,他甚至感激不盡。

  「其時他應當剛滿兩萬歲,只生出兩根心羽,都用來替你吊命,還讓我立誓不得將此事說出去。」清晏苦笑起來,「所以父親和齊南都不知道,我一開始是為了遵守誓言,後來知道心羽結系的事,卻更不敢告訴他們了,你的命懸在青陽氏手中,我不能拿你的性命當玩笑。」

  很久以後他才知道,其實一根鳳凰心羽便足以將阿乙徹底治癒,只要切斷結系,無論多麼重的傷都會在瞬間痊癒。少夷用了兩根心羽,他以為那是因為阿乙傷的特別重,可是在種完心羽後,少夷卻說:我不會切斷心羽結系,這條小泥鰍是我救的,她的命以後便是我的,你替我好好保護她,千萬莫叫她磕著半點兒。

  這句話讓他這麼多年顛來倒去想了無數遍,隨著年紀漸長,他也漸漸醒悟,在翠河畔遇見少夷,大約不是什麼巧合,更多的可能是刻意為之。再往深處想,興許阿娘的隕滅都與青陽氏有關係……每每想到這些,都令他不寒而慄。阿娘已經不在了,他絕不會讓阿乙遇到同樣的事,無論如何,他都要將她保護好。

  「青陽氏少夷這次對你做了什麼?」清晏問道。

  玄乙吞下茶點,決定只說最緊要的:「他說要我們做一件非常難的事,我猜大約與離恨海有關。」

  離恨海?清晏眉頭皺起,這真真的全然叫他摸不著頭腦。他原本擔心的是因著兩族齟齬,他要對燭陰氏有什麼不利,可離恨海是什麼意思?

  「以前兩族到底有什麼仇怨?」玄乙吹了吹茶上的霧氣,當年兩位帝君離恨海一戰後直接隕滅在其中,搞的誰也不曉得緣由為何,兩族也因此反目,至今不通往來。

  清晏搖頭,此事連如今年歲最大的白澤帝君都不知道,何況他們。

  玄乙微微一笑:「既然不知道,那就先放著別管了。我厲害的很,不會有事的。」

  清晏長嘆一聲,摸了摸她的腦袋,她的厲害都是些鬼點子,天上地下終究還是靠真正的實力說話,她幼年心傷未愈,全靠兩根心羽吊命,甚至因此不能全力發揮神力,在手段眾多的青陽氏面前,跟紙紮的沒什麼區別。

  他不願阿乙為這些事煩惱,索性換個話題:「怎麼又跟華胥氏纏在一起了?」

  玄乙神色無辜:「誰跟他纏在一起?」

  她若承認,反倒不好,一口否認便是心懷鬼胎,清晏對她的德性瞭若指掌,不由笑了笑:「以前不是還把他當對手麼?」

  「現在看不上了。」

  清晏在她腦袋上點了一下:「脾氣這樣壞,也就華胥氏能製得住你。」

  他陪著她扯了一會兒閒話,見夜色已濃,便起身推門:「睡罷,你那個戰部依我看也不用回去了,你這趟下界只當來玩罷。」

  老實說,他沒想到阿乙又跟扶蒼混在一塊兒,這位華胥氏神君看著挺光風霽月,不過就沖他能害的阿乙心傷復發,想來那性子裡必定也有執拗的一面,他可真不希望阿乙繼續和他往來。

  但他能看出來,阿乙喜歡扶蒼,他們兩個糾纏兩萬多年,箇中緣故只怕不足為外人道,至少以華胥氏的作風,不至於會出現阿娘那種事,只要阿乙開心,他自然樂意成全。

  清晏踏著凡間迷濛的月色步出庭院,沿著迴廊走了一段,果然欄杆處立著一位白衣神君。見他來,扶蒼回身微微頷首,清晏倏地出手如電,上前便奪他腰間純鈞。

  似是早已料到他會動手,扶蒼側身避開,純鈞化為一條細小金龍,在夜色中來迴旋轉,疾若閃電,輕盈地擋住清晏的每一道雪光。

  劍道覺醒的華胥氏輕盈有之,厚重有之,犀利有之,狂暴亦有之,清晏與那條小金龍來迴繞,始終無法接近扶蒼,他不禁想起很早以前說過要替玄乙揍扶蒼一頓的話,老實說,只怕難。

  他漸漸收勢,輕飄飄落在欄杆上,那條小金龍也變回純鈞,回歸劍鞘,講究禮儀之道的白衣神君又一次頷首行禮。

  清晏不由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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