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說不盡的憂愁

  商人集市所在的街市，五經博士與太學所在的教坊，最後就是城中百姓所住的間裡。

  從高處往下，城池中的間裡就如同一個一個方塊一般，由四面矮牆將幾座宅子圍起來，郭奕順著房頂飛躍，繞開城中的幾處望哨的塔樓，挨家挨院的找尋「董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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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心想董祀好歹是個屯田都尉，宅子應該不會太小，可找了好久，卻有三家院子門口都掛著董府的牌子。

  不過這一點，出發前他倒是與衛澤盈預見到了，衛澤盈告訴他，蔡文姬有幾樣東西是一定會放在起居的地方的。

  分別是琴、笛與畫，另外據傳曹操讓她將其父蔡邕所藏的那些因戰亂而散佚的古籍默寫出來，好流傳後世，因此家中大量的竹簡與書卷也是必不可少的。

  郭奕想到這裡，心裡嘿嘿一笑，自嘲沒想到今晚要做個小賊，挨家挨戶的去找這些竊賊看不上的風雅之物。

  這一通下來又約莫過了半個時辰，躲避院子裡的雜役僕人，翻窗入戶確認一番再躡手躡腳地離去，可把郭奕忙個夠嗆。

  最終第三戶董府與衛澤盈所說的都符合一致，而更讓郭奕激動的是，女主人正坐在案邊挑燈書寫。

  他除下兜帽，從窗戶翻入，女主人被這突入其來的黑衣人闖入嚇得一驚，筆都掉在了案上，墨染了一大片竹簡。

  郭奕趕緊將伸手擺在最前，讓她不要出聲，然後拱手施禮，證明自己沒有任何非分之想。

  他看了看女主人，清素的著裝與憔悴的面容相襯，歲月已經侵染了雙鬢，似是有說不盡的憂愁。

  他慢慢走到岸邊，饒是那女主人沉重，也不得不起身慢慢後退，與郭奕保持一定距離。

  不過讓她意外的是，郭奕提起筆，在兩片竹簡上各寫下一句詩：胡與漢兮異域殊風，天與地隔兮子西母東。

  女主人見了這兩行字，驚異地向郭奕看看，也停下了後退的步伐。

  郭奕又在一片竹簡上寫下「可否說話」四個字。

  女主人似是仍有些驚魂未定，糾結了一會後慢慢伸出手從筆架上摘下另一支筆，沾了墨寫道：可否明日。

  郭奕搖了搖頭，寫上：受人所託，無法耽擱。

  女主人仿佛明白些什麼，低頭沉思了片刻，寫下「稍候」二字，雙手輕輕向下一擺，示意郭奕稍安勿躁，便小心翼翼地推開房門，走了出去又趕緊合上門。

  郭奕微微有些擔心這女人會不會是藉機穩住他，然後跑出去喊救兵了，因此屏息凝神側耳傾聽四周動靜。

  月夜之下，街上早就宵禁，除了極其偶爾的巡邏哨衛路過，一切萬籟寂靜，稍微有些風吹草動都能被察覺。

  沒多久，他隱隱聽到一個女聲道：「董郎，今日你早些歇息，我苦思冥想，終於想起了《慎子》中那幾篇遲遲想不起的內容，我怕這會一睡，明兒起了就又給忘了。

  所以今夜我就將它們都寫下再睡，你不用等我了。」

  郭奕聽聞這段話，心中大喜：「果然是她！她就是蔡文姬！那這個說話的男人便是董祀了！」

  只聽一中年男子回道：「夫人，這麼晚了，外頭又冷，你不妨寫個大概，明日也能依著寫下去。如此日日熬夜，壞了身子，那可如何是好呀。」

  「這夫婦二人倒是相敬如賓。」郭奕暗想。

  「沒事的，我此刻正在興奮頭上，便是躺下了，心中也是那些記起的隻言片語，無論如何是睡不著的。」蔡文姬又道。

  「那我便陪著你吧。」董祀說完，穿了鞋子在地上摩擦的聲音，像是他要穿鞋起身一般。

  「不必了，你是知道的，我從不喜寫字撫琴的時候，一旁有人，只會亂了心神。」蔡文姬勸解道。

  「這…那我讓小花在屋外陪著你，你若是需要研個磨、倒個茶，這丫頭也好幫你。」董祀又要穿鞋。

  「董郎，」蔡文姬嘆了口氣，「讓她們睡吧，何必以我一人之事，連累得他們也睡不好覺，我就一會的功夫。」

  「唉！」董祀聽聞，看來是不再執著，「都怪我，無端遭人記恨，犯了事，讓夫人去曹丞相面前替我說請才免於一死。

  卻害得夫人需要如此耗費心血去默寫那些散佚的典籍，夫人，我對你有愧啊。」

  蔡文姬輕聲安慰董祀：「既做了夫妻，便該同甘共苦，再說我寫這些典籍，也並不為了丞相之命。畢竟當日是他念及先父舊情，將我從草原上贖回，已是大恩。

  而我做這些也是想讓先父的畢生所藏，不至於在我手上斷了。董郎，切勿多心，早些安睡吧。」

  蔡文姬說得堅定，郭奕也沒再聽見董祀說話，只見屋外遠處的燈火之光又暗了一些，想來是董祀已經熄燈躺下。

  沒多久，書房的門被輕輕推開，蔡文姬重新進屋再一次小心翼翼合上門，坐回案邊，提起筆寫道：受誰所託。

  郭奕心想，看來這屋子隔音不好，四下又鴉雀無聲，今晚只能以筆代口將事情交代了。

  他提筆回道：衛澤盈。

  寫完後，郭奕抬頭看了看蔡文姬的表情，有那麼一瞬間，他在她的眼眶裡看到了難以置信的驚訝、看到了久別重逢的濕潤。

  蔡文姬沒有立刻寫字，而是右手拾起案上一柄短短的銅刀，左手拿起郭奕剛才所寫的那一根竹簡，輕輕將衛澤盈三個字颳了去。

  「為何而來？」蔡文姬這才寫道。

  「尋母。」郭奕寫道。

  幾下無法控制的顫抖從蔡文姬的身上出現，儘管她的臉色還是一貫的清素、冷靜。

  「我如何信你。」她寫道。

  「十六拍兮思茫茫，我與兒兮各一方。」郭奕寫下一句《胡笳十八拍》中的句子。

  又接著寫：澤盈告訴我，他們兩兄弟相信，這一段是阿娘為了保護他們，才故意告訴天下人他的兩個兒子仍在草原之上。

  蔡文姬用微微顫抖的手拿起這幾片竹簡，像看著無價之寶一般默默地看著上面剛寫下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