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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回:悲泣山河(四)

2024-05-11 11:04:43 作者: 斐什

  蔣俊對於始終未能得到單餘姚一直耿耿於懷。這幾年先是礙於周沈秀和葉裔勛的餘威,再是看在雷立的面子上,到後來又因為靳茂辰和蘇棠檸在一起,他自己也和桂芝結了婚,到最後又讓單余橋夫婦給擺了一道。總之一次次擱淺耽誤下來,他和她之間到底是漸行漸遠了。

  現如今單餘姚有了新的靠山,這一回還是個有錢的洋人,這令蔣俊更加氣不過,因她跟了左一個右一個男子,就是沒有跟過他,這是讓他最不爽快的地方。加之蘇棠檸厭惡他,導致他堂堂公司老闆的外侄,居然還得蝸居在公司宿舍里居住,連自己親舅舅家也不能自由出入。要知道在蘇棠檸沒入住靳家之前,他已經在靳家居住了十來年。也不知道誰是「鳩」誰是「鵲」,到底是誰占了誰的「巢」!

  當下局勢越來越撲朔迷離,戰火到底能不能引到南面來誰也說不準。許是他們大興公司規格太低,與周氏公司那種大資本家無法相提並論。唯有像周夫人那種大家才可能探得出戰勢的走向?

  

  他們舅甥倆商討的沒完沒了,蔣俊忽然想起一個人來,忙追問起靳茂辰:「舅舅最近可是與雷先生聯絡了?按說他們雷家倒是應該能得到點風吹草動。」

  「雷立自那次大病痊癒,便開始常常往外跑,不是下南洋就是去西洋,總也不在上海露面,難得見一回也是匆匆忙忙的。」靳茂辰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神秘一笑,「不過我倒是聽說雷立結了婚了,妻子是個洋妞兒。他們二人在英國已經舉辦過婚禮,本打算今年回上海來補辦的,但國內一直不太平,他好像就一直沒有回來過。」

  蔣俊聽聞也跟著笑出聲來,「當年雷家二老棒打鴛鴦,我還以為雷立會終身不娶呢!這不還是屈從現世了?男人嘛,都是這個樣子的。」

  「雷立不在上海灘,我突兀地去拜訪雷公恐怕也不會受歡迎,你也知道雷家一直不喜歡我們這種白手起家的。再說雷公這二年也退了下來,官場上的嗅覺度未必有多高。」

  「那周夫人那邊呢?我們也沒法子走動走動?」

  「近期我也在努力往上貼,可是……周夫人哪裡是說見就見得到的。」

  蔣俊怒拍了下桌子,「舅舅,我們還得靠自己,甭管別人什麼樣,咱們就按照原計劃行事吧!」

  靳茂辰喝光了最後一口酒,起身準備返程,「哎!現在看來也只能如此了。」

  靳茂辰先把蔣俊送回公司宿舍,蔣俊臨下車前,靳茂辰寬慰他道:「小俊,委屈你再忍忍。」

  蔣俊笑著關上汽車的門,大步流星地走回宿舍里去。

  靳茂辰趴在方向盤上踟躕了會兒,方才回到靳家,只是回去的時候,棠檸又已躺下睡去。他們夫妻之間一直保持著這個「優良傳統」——從不撕破臉皮作鬧,也實在是難得啊!

  再看餘姚這邊,她從靳家出來後磨磨蹭蹭地往回走。她故意把腳步放的很慢,明知道轉達棠檸的話躲不過去,怎麼樣都得告訴藤岡修實情。

  餘姚掀開西藥店的門帘兒走了進去,卻發現裡面只有小夥計一個人在,卡爾和藤岡修都不在店裡。小夥計稱卡爾帶她的堂哥剃頭髮去了。她想想藤岡修的邋遢模樣,他是該好好休整一下自己。當年他好歹也是奉天城裡數得上號的風流公子哥,一路逃難卻淪落到那般田地。藤岡修該何去何從呢?她不得而知。

  她逕自去往二樓,吩咐小夥計若是卡爾回來要他們到樓上去找她。她坐在卡爾的書桌前陷入深思,十多年前她和葉裔勛去參加沈之民閨女的婚宴,那時藤岡修剛和棠檸鬧了矛盾,他央求她幫忙在中間調和調和。那是她第一次見到男孩子也可以那樣撒嬌。想到這餘姚拿起書桌上的鋼筆,在紙上寫下——

  少年游

  貪荏苒桂月夜光,繁冗惹情涼。聊發輕狂,壯志流淌,觥籌飲酌觴。

  沉吟酣暢倚平岡,斜陽戀荷塘。鼓舞商羊,碾碎晝亮,道不完悽愴。

  她知道自己對仗的不夠工整,論作詩填詞她不及葉裔勛的一半兒。只是不知怎地竟一氣呵成,就算這樣也抒發不出她內心的情感似的。

  意料之中,藤岡修聽到棠檸不想見他的消息時,整個人頓時就崩潰下來。但他沒有歇斯底里也沒有情緒失控,他只是默默地蹲在角落,眼神呆滯了很久很久。

  半晌,藤岡修才緩緩說道:「棠檸她不容易,我懂得的。只要她現在的丈夫待她好,我見不見她無所謂的。」他抽動著嘴角,又向卡爾說道:「請你們放心,我不會留在這繼續打擾你們的。」

  「不,藤岡先生,你暫時還不能走。你的證件還沒有辦理下來,除非你還是要以日本人的身份招搖過市。當然,眼下這個時局或許淪陷區日本人的身份可能會更吃得開些。」

  藤岡修抱住頭,「『藤岡』這個姓氏令我失去了我這一生最愛的人,我不想再擁有它,況且我也不想再被我的家族追到。」

  卡爾安慰道:「你也舟車勞頓了這麼久,日後的路要怎麼走也沒有想好。不要差這麼幾日,你就在這安心的住下來吧。等你的證件弄到手,你再走也不遲!」

  藤岡修勉強擠出笑容,「餘姚,卡爾,我真的是太感謝你們了。」

  餘姚忙推脫道:「你快不要這麼說,我什麼忙也沒有幫上。」

  卡爾讓藤岡修無事儘量不要下樓來,要他少在外面露些臉,這樣有益於他掩飾身份。餘姚本就日日過西藥店這邊來,也就順帶著幫他拿些必要的用品。

  秦愛佳自然也聽說單餘姚的遠房堂哥來投奔她的消息,她心中也有疑惑,聽老爺說他們單家不是僅有單余橋那一個親人了嗎?這怎麼又冒出個遠房堂哥來?按照她的個性,回到家中自然要與葉裔勛說一說。

  葉裔勛聽愛佳說她表哥叫「單修」,當下就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心說餘姚對棠檸的事還是這樣上心,這都什麼時候了,還什麼事都敢往自己身上攬。藤岡修來上海鐵定是找棠檸的,看愛佳跟他描述的狀況,他馬上分析出一定是棠檸拒絕了藤岡修再續前緣。

  哎,餘姚這個樣子讓他怎麼能放心的下啊!卡爾也真是的,怎麼沒在她身邊管一管呢?葉裔勛悵惘起來,餘姚啊餘姚,你不再是十七八歲的小姑娘了,我狠心扔下你五六年,你怎麼還跟當初一模一樣,一點改變也沒有啊?

  潘五爺還沒有給他回信兒,看來葉啟澄的面不是那麼好見的了。葉裔勛甚至有點懷疑,是不是啟澄還在生他的氣,才遲遲不肯來見他。哪有兒子跟老子置氣的!周沈秀仿佛跟葉啟澄串通好了一樣,那邊沒有回覆這邊也沒有動靜。他們好像都是要葉裔勛嘗一嘗這種等待的滋味,之前他也這樣對待他們的。

  葉裔勛在家中待不住,心裡像是長了草一樣。他走出家門去往麥根路那邊。他最近總願意來到這棟房子裡坐坐,好像餘姚就生活在這裡一樣。他按照記憶中小公館的陳設擺好一切,腦子裡總能浮現起陳年往事。

  裔勛坐在客室的沙發上,輕聲嘆息,他真的是老了。幾年前走這一截子路他連大氣兒都不喘,可是現在他卻明明顯的感覺到自己力不從心。不再緊緻的皮相和日漸泛白的頭髮,令他有點不敢看鏡子裡的自己。

  他忽然起身決定去探訪一下單余橋,那灘爛泥總是個禍害。他想去瞧一瞧他的近況。欒鳳傑在那家五金廠里升了職位,手底下也管了一些人。他早有意向想把單余橋弄到鳳傑手底下做點事,好歹是個正經的差事。但他不知該怎麼向鳳傑開口,更不知要怎麼說服余橋。

  他思忖著走到單余橋家附近,這裡已經出了租界到了華界。到處流竄的人潮把裔勛驚到,北面的難民已經開始湧進上海了嗎?他憑著暗地裡打探到的余橋家地址尋來,卻在胡同口發現了卡爾的身影。裔勛三步並做兩步躲在一處旮旯里,生怕與卡爾撞個滿懷。

  待卡爾走遠以後他才緩緩探出頭來,他矗立在弄堂口最終也沒有走進去。因他只看到卡爾一個人的身影,猜想卡爾應該是背著餘姚來接濟余橋的。單余橋的事有人幫餘姚張羅操心,想到這他心裡放心了一點,看來卡爾待餘姚還是很真心的。

  裔勛默默地離開這裡,許是年紀真的大起來,他的身上不知不覺流出許多汗水。他看見跑來空著的黃包車,急忙就把車夫給叫住,請車夫把自己送回家去。

  這一路上從華界穿回到租界裡,他在車上閉住眼睛,剛來上海時在閘北居住的一幕幕,他從沒有忘記過。

  回到葉家時剛巧周沈秀打來電話,約他晚上一同去樺廈飯店吃飯,他爽快地答應下來。有些事情只有周沈秀能知道答案,有些事情也只有周沈秀能做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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