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回:悲泣山河(二)
2024-05-11 11:04:40
作者: 斐什
卡爾在政治上的敏感程度比餘姚要高出許多,大概也是因為他們猶太裔的問題使他千錘百鍊。他們躲避戰亂和迫害,他們蝸居在這東方國度的奇異租界裡,可是這個國度也在遭受著侵略和戰爭。
公共租界裡被蘇州河自然地隔斷開,蘇州河以南是各國聯合租界,蘇州河以北已變成了日租界。日本僑民自然而然的都聚集到蘇州河以北去。就算租界裡各個國家的人都有,但仍以中國人居多,中國人會怎樣看待日本僑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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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令,你怎麼可以這樣魯莽行事?」卡爾激動地推開房門闖了進去。
卡爾的一腔的怒火在看見藤岡修的那一剎那全被澆滅。他看到的僅僅是一個消瘦、骯髒、飢餓的男子。他略顯誇張地動作讓他看上去更加可憐。卡爾望著藤岡修黯然下來,竟不知要開口說些什麼。藤岡修看到卡爾卻被驚嚇的夠嗆,他邊吞下最後一口糕點邊拘謹地站立起來。
餘姚緊跟著跑進房間裡,直護在藤岡修的身前,「卡爾,他是棠檸的情人,他不是壞人!他跟那些日本獸兵不一樣的。」
藤岡修自嘲道:「我手無縛雞之力。」
卡爾聽聞藤岡修講話先愣了一下,繼而笑道:「他說話倒是一股東北鄉音,與租界裡的那些日本人不大相同。」
「你這是什麼意思?」餘姚不解道。
「不管他之前是誰,從現在開始他就你的遠房表哥,他是地地道道的中國人。這樣做對他對我們都有益處!」卡爾冷靜道。
「好!我明白,我明白的!」藤岡修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們三人悄咪咪地從書局的後門走出來,很快就鑽進了西藥店的二樓。卡爾把藤岡修推進二樓的浴室里,要他好好洗洗澡,清理乾淨自己的身體。他又去找了一身乾淨地衣衫給藤岡修備好。
餘姚則進到廚房裡為他們倆做起晚飯。卡爾默默地走到她的身後,從後面濃情地環抱住她,「達令,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餘姚搖著頭無奈極了,「我還沒來得及問他,你也瞧見他那個樣子了,他一走進書局把我也嚇了一跳。」
「要不要請蘇小姐過來一趟?」卡爾提議道。
餘姚急了,「那怎麼能行!現在還不是讓棠檸知道的時候!」
藤岡修在浴室里洗澡,那溫熱的水從頭頂淋下來,澆在他每一寸的肌膚上,他覺得自己終於活了過來,曾經的往事也一幕幕在腦海里徘徊開。
藤岡修來上海已有幾日了,他帶出來的錢財早就所剩無幾,能變買的也都變買光。要是再尋不到棠檸的下落……他簡直不敢想像。他也是誤打誤撞被蓴鱸書局的名字所吸引,才走進去一探究竟。
當他看到這書店裡坐著的人正是餘姚時,他緊繃多日的心理防線瞬間就崩塌下來,他終於找到了她們。這半年多所受的苦難、摧殘、絕望,終於等到了回報,只要還能見到棠檸,一切都是值得的。
藤岡修恢復了理智,他也看得出卡爾和餘姚的關係。時隔這麼多年,餘姚和葉老爺居然已經分開?是葉老爺有了什麼不測還是另有什麼隱情?當然他現在最迫切的還是要見到棠檸。他洗好了澡,把自己收拾妥當走出浴室。
餐桌上已擺好可口的飯菜,是東北的家常菜。藤岡修依舊很餓,他不客氣地動起筷子吃起來。餘姚在側直往他的碗裡夾菜。卡爾更是把盤子往他身邊挪挪。卡爾聯想起他逃難來滬的同胞們,他去碼頭接他們下船時……他不由得動了惻隱之心。
人哪裡有三六九等?人哪裡分得出高低貴賤?猶太人、日本人、中國人又有什麼區別?可惡的是發動戰爭的人!可惡的是打著各種正義旗號實則為了自己謀利的人!呸!他們不配當人!
藤岡修一直吃到撐,才肯放下手中的筷子。他打了個嗝,緩緩道:「『九一八』以後,你和棠檸逃出了東北,我就一直在尋找你們。但是卻從未得到過你們的音訊。你們也知道後來成立了『滿洲國』,我們藤岡家族的生意越做越大,也不用再像原來那樣遮遮掩掩。我身為家族一員自然擺脫不掉身上的宿命,可我真的已經受夠了。」
藤岡修把手插進頭髮里,使勁兒揉了揉頭皮,艱難地繼續道:「他們既貪婪又冷酷,我只想逃離他們的魔爪。我一直關注著欒鳳傑的動向,前兩年得知他們一家要南下來滬,我才斷定你們是在上海落了腳。」
「老藤岡知道你逃到上海來了嗎?他們會不會追過來?你的妻子和孩子你都不要了嗎?」餘姚追問道。
「我拿的是假證件啊,只是假證件上也是個日本人……我不知道藤岡家會不會追過來,但我是絕對不會再回去!就是死也不要再回去!」藤岡修異常堅定道,他又說:「良子早就回日本去了,她大概不會再回到中國來。我和她之間沒有孩子,要是真的想有孩子,我也只願和棠檸生!」提起棠檸,藤岡修羞澀地笑了笑。
藤岡修和卡爾的年紀上下差不了幾歲,只是卡爾總是一副嚴謹冷靜地樣子,藤岡修卻還像十幾年前一樣,浪漫又有孩子氣。眉宇間還透著幾分清秀氣,雖然歷經這麼多磨難已很難再分辨。但只要提起棠檸,他就還像個小孩子一樣天真美好。
藤岡修見餘姚遲遲不肯提棠檸的近況,心中已猜測出個大概。他傻傻地笑道:「棠檸她是再嫁人了吧?我理解的,她這輩子不容易。我只要還能再見到她就心滿意足了,我不會去打擾她的生活,你放心好了。」
餘姚不得不告知藤岡修實情,「姊姊等了你很多年,因為這該死的戰爭,她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你了!」
「就算見到我,也沒法子和我這個日本人再續前緣。我懂的,你們中國人恨我們的。」藤岡修眼角已泛起淚花。
「不是的!前幾年時局還沒有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租界裡隨處可見日裔和中裔的結合婚姻,你不知道那時候棠檸她有多欽羨。」餘姚急於辯白道。
卡爾無法再保持緘默下去,「餘姚,你不要去干預別人的感情,那是人家自己的事情!你不要帶著你的情感,你這樣只會害了棠檸。」
卡爾用英文急赤白臉道:「達令,蘇小姐也罷,靳先生也好,還有眼前的這位藤岡先生,他們之間的問題你不要參與,聽明白了嗎?我知道你和蘇小姐感情交好,但你不能代替她做任何決定!」
餘姚不知所措起來,「那我要怎麼做?我只是不想棠檸再受傷!」
藤岡修見卡爾和餘姚都這樣激動,愧疚道:「你們不要因我鬧成這樣!我……」
卡爾手托下顎在屋子裡來回踅步,良久,他認真道:「藤岡先生要改個名字,當下也只能隨餘姚的姓氏,我看就叫單修好了。我去想辦法給你弄來合法證件。對外只說你是躲避戰亂投奔餘姚來的親戚。」
藤岡修向卡爾投來敬意的目光,餘姚也讚許地點點頭。
卡爾繼續道:「我們都不知道戰勢會如何發展,但藤岡先生想在這裡苟活下去,必須得偽裝自己。」
「我可以的,卡爾先生我真的要好好謝謝你。」藤岡修真摯道。
「餘姚,你找個機會把蘇小姐約出來,實情你要完完全全地告訴她。剩下就是他們之間的事,見面或者不見,蘇小姐是要維繫現在的婚姻還是和藤岡先生破鏡重圓,那是人家的事情,你不要去插手。」卡爾強硬地說道。
眼下能把事情想的如此周密的也只有卡爾了。餘姚走到他身邊拉了他的手,「好,我照你說的去做。」
當晚藤岡修便住在了卡爾那邊。餘姚走後,卡爾也沒有和藤岡修有過多的交談,除了面對餘姚以外卡爾並不健談,也不是那麼願意和他人親近。他的那種天然的防禦姿態,是餘姚從未看見過的。藤岡修敏感地體會了這一點,但此時此刻他什麼都可以忍受,為了棠檸他必須堅挺下去。他不在乎卡爾怎麼看待自己。
餘姚雖然答應了卡爾,可她的心還是亂糟糟。這一夜她幾乎未合眼,她滿腦子想了無數種可能性。她不知道棠檸和藤岡修會以什麼樣的方式收場。他們這對苦命的鴛鴦,也這麼痴痴怨怨糾葛十多年了。
次日一大清早,餘姚就火急火燎地往靳家家裡打電話。趕巧是靳茂辰接的電話,餘姚聽見是他的聲音,像是做了虧心事一樣磕磕巴巴地講話。
靳茂辰在電話那邊聽聞她要約棠檸外出,立刻表示不贊同,又要餘姚去靳家來見棠檸。他怕外面不安全,她們兩個再遇到危險。餘姚不知怎地,聽了靳茂辰的說辭竟覺得他並不是太可惡,他還惦記棠檸的安危。
當真讓卡爾說著了,她不是當事人,她沒權力用自己的意識思維去替別人做決定。無論棠檸怎麼選擇,那都是棠檸自己要面對的人生。
餘姚抓起皮包準備趕往靳家,這才忽然發現現在時間尚早愛佳還沒有來書局,她急忙跑到西藥店那邊要卡爾幫忙照看。她一個人急匆匆地往外趕。卡爾知道自己是攔不住她了,這個傻女人,總是替別人肝腸寸斷,卻從來不考慮自己得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