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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回:悲泣山河(一)

2024-05-11 11:04:38 作者: 斐什

  華北要打仗了!北方已經打起來了!這種論調在「西安事變」以後的半年裡此起彼伏。儘管抗日的氣勢日漸高漲,但是住在上海灘上的人們,仍然覺得戰爭離他們很遙遠,小日本是打不到南方來的!

  直到「七七事變」的發生,直到百姓們聽到無線電里的吶喊:「全中國的同胞們,平津危急!華北危急!中華民族危急!只有全民族實行抗戰,才是我們的出路!」這一次狼真的來了!七月底平津地區徹底淪陷,抗日戰爭也終於打響了!

  無論華界裡的百姓們已經慌亂成什麼樣子,租界裡的生活還是照舊不變。書局和西藥店仍然在營業,但餘姚他們心裡都是很悲壯的。國難當頭,赤子之心的中國人都不會好受。他們天天守著無線電,等著最新一期的報紙,人們也紛紛托關係打探內幕詳情。

  葉裔勛已賦閒在家許久,「七七事變」的發生,華北地區的淪陷使他再一次感受到「九一八」的痛瘡。他只恨自己不再年輕,無法衝上前線奮勇殺敵。他想起葉啟澄來,他知道他的這個二兒子是好樣的,他還在以他的方式報效這個國家。

  可是之前……他卻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了他的請求。他是不是太自私了點?沒有國哪有家?沒有家哪有子孫後代生存的樂土?他之前畏首畏尾瞻前顧後,因他是葉家之主,他得護全一家老小的安危。可現在時局不同當初,現在是全中國一致對外抗日,他那顆赤子之心又開始蠢蠢欲動。

  葉裔勛已經很久沒有與周沈秀見過面了,但是這一日他還是鬼使神差的去找了她,只是很不湊巧,他並沒有見到周沈秀本尊。據她的秘書透露,周沈秀似乎去見了一位當局的要人。葉裔勛知道她有那個能力,可比普通百姓們更早一步嗅出那些大的方向和動態。

  葉裔勛失望而歸,只好讓那秘書小姐留口信給周沈秀。他又急於見上葉啟澄一面,但他又沒有啟澄的聯繫方式。他思來想去還是去往潘五爺盤踞的賭場裡,先找到潘五爺再說。可他這一日的運氣太不佳,潘五爺並沒有在賭場裡出沒,手下更是沒有告知他潘五爺的去向,他只能讓潘五爺的手下幫自己捎帶個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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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裔勛白忙碌一整日,自己什麼也沒有干成。他回到家中又把自己關在書房裡,按照當下這個局勢的發展,他馬上聯想起六年的奉天城……有些事情準備他不得不做了,有些東西他也該交代交代了。

  卡爾近期也在忙忙碌碌,餘姚不知道他在忙些什麼,但他總是早出外歸。餘姚一問起他在外面做什麼事呢?他就拿他們猶太裔小團體的活動當藉口。餘姚的心思近期被國難牽引,也就沒怎麼把卡爾反常的舉動當回事。

  卡爾也無暇向餘姚解釋清楚,但他認定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他必須極早做好準備,以確保能讓自己和餘姚獨善其身。

  八月初的上海應該是非常燥熱的,可坐在書局裡餘姚卻並不覺得悶熱。按說秦愛佳也算是個富態身材,更加怕熱容易流汗才是,但她也不怎麼叫熱。這或許就是「心靜自然涼」吧。

  餘姚和愛佳兩個人並排坐在弧形木桌後面,一遞一回的說著話。兩個人手邊是無數份報紙和刊物,那無線電也是幾乎沒有關掉過。

  「你瞧咱們倆像不像機關要員?」愛佳打趣道。

  餘姚看了幾則新聞,道:「我們這可是『蓴鱸書局』,咱們都經歷過『九一八』啊!」她看了看愛佳,關切問:「你爹娘和你兄長怎麼樣了?」

  「他們又走了!前幾日給我來的信兒,又躲回法蘭西去了。那邊有我哥哥的朋友照顧,北平還沒有淪陷之前就走了。」愛佳有些悵然若失。

  「人都安全就好,活著比什麼都強。」餘姚寬慰道。

  愛佳露出僥倖的模樣,用手拍拍桌子,「幸而我哥哥做官運氣不濟,去年好像是得罪了誰,讓上司給擼了下來閒在家裡。我爹本來還想再為他走動走動呢,華北這一出事他們就急忙走了。要不然我哥哥大小也是政府里的官員,那日本人一進城他該怎麼辦?我們秦家沒什麼鐵骨錚錚的漢子,可也不能去做漢奸賣國賊呀!走了好,走了好!」

  餘姚體會得到那背後的悲涼,秦家這一走再不知什麼年月才能回來,她的母家這一次沒有帶著他們一家一併離開,不知這一走會不會是永別!

  「何以飄零去,何以少團欒,何以離別久,何以不得安。」……

  可愛佳和餘姚都不會預知到,在幾年以後,法蘭西也同樣被侵略者踏平,他們以為的西方先進國家也逃脫不掉戰爭的命運。整個法蘭西被滅了國,躲避到什麼時候是個頭?不去反抗永遠沒有勝利的那一天。

  餘姚起身去倒了兩杯水回來,她把其中一杯遞給愛佳,「裔勛……他還好吧?」

  愛佳接過清水喝了口「老爺他還不是一樣,從『西安事變』那會兒就天天抱著無線電,少帥的一舉一動他都跟著揪心。」

  「葉家在奉天城那會兒住的離大帥府多近,還記得張大帥五十壽誕那次,簡直風光的不得了,眼看著他們張家起高樓,眼看著他們張家大廈倒……」餘姚扼腕道。

  「餘姚,我記得你和大少奶奶念得都是奉天女子中學吧?後來我爹送我去念得教會女中,要不是中途嫁給啟涏,我還能去念東北大學呢。」愛佳回憶起曾經,「我爹那會兒就說張家重視教育,要不是他們鼓勵興辦新學堂,咱們這些女子不會那麼早就接受到新思想的啟蒙。」

  「不知少帥會是什麼樣的結果……」

  她們倆喋喋不休的講起關外往事,一直到書局打烊才停罷下來。愛佳起身收拾妥當準備回家去,「怎麼還不打算關門?近來也沒什麼生意做,大傢伙都人心惶惶的。我看那些洋人也紛紛捲鋪蓋卷要逃跑似的。」

  「挨一日算一日……你先回去吧。我等一會兒再拉帘子,卡爾還沒有回來,我等等他。」

  愛佳沒再言語順了餘姚的意,轉身推開書局的門走了出去。餘姚點起白熾燈,自在書局裡轉了轉,又坐回到弧形木桌前。她才開始琢磨,卡爾這幾日到底在外面幹什麼呢?他今晚回來一定得問清楚了。她想著想著竟出了神,直到有人拉動書局的玻璃門走進來。

  餘姚猛然間站立起來,「卡爾,你回來了?」

  那人沒有做聲,只靜默地站在門口。餘姚這才定了定神看著他,只這一眼她已震動地講不出話來。那人大熱天裡也穿得嚴嚴實實,一把巴拿馬草帽蓋住大半張臉,露出的輪廓也是又消瘦又粗糙。說他是逃難的也不為過,因他手裡那隻皮箱子已破舊不堪。整個人也發出一些「風塵僕僕」的味道。

  「童岐山?童先生?」餘姚試著叫他。

  那人卻顯出一臉的疑惑,他緩緩走進她,隔著弧形木桌停下腳步。

  他哽咽道:「餘姚,我終於找到你們了!」

  他激動地紅潤了眼眶,領著皮箱的那隻手不停的顫抖。

  「藤岡修?藤岡修真的是你嗎?」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餘姚衝動的跨過弧形木桌走到藤岡修面前,她一把拉下藤岡修的帽子,死勁兒捏住他的臉頰,又打了他幾下肩膀。

  「我不是在做夢吧?這到底是不是真的?」餘姚又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

  藤岡修放在手中的皮箱,「我一路找……一路找……終於讓我找到你們了。」

  「棠檸她……我們……你從哪裡來呀?」餘姚開始語無倫次起來。

  她急忙把書局打了烊,又把藤岡修引到自己住的裡間兒里去。

  餘姚一邊給藤岡修絞把毛巾過來讓他擦擦臉,一邊問道:「你吃飯了嗎?你等一會兒,一會兒我帶你去隔壁吃!」

  藤岡修接過毛巾來,豆大的淚水已滴在毛巾上。他顫慄地用毛巾捂住自己的臉龐,久久沒有拿下來。

  「半年前我從奉天城裡逃離出來,這是我第九次離家出走,這一次我終於成功了!我終於擺脫掉藤岡家族的控制。我再也不會回去,我要與他們斷絕一切聯繫。」藤岡修咬牙切齒道。

  餘姚打開糕點盒子送到藤岡修身旁,藤岡修拿起糕點瘋狂地往口中送,噎得他不停地咳嗽漲紅了整張臉。

  「你慢慢吃,我這裡還有的!」餘姚急忙再去拿來兩盒回來。

  「我已經三天沒吃過東西了!」藤岡修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就在這時書局的後門被敲響,一定是卡爾回來了。餘姚忙制止住藤岡修的哭聲,趕著去開門。

  餘姚剛剛打開後門,卡爾就把餘姚抱住,「達令,對不起,你等我等得太久了吧?我真是忙過了頭。你是不是累了?我見你把書局關了門……」

  餘姚推開卡爾的手臂,先回手把後門插好。在走廊里,她重新抱住卡爾,「卡爾,我房間裡來了一位老朋友,你不要驚訝,他……他是個日本人!」

  卡爾剎那間打了個激靈,「餘姚,你在說什麼?你……你窩藏了個日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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