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回：父子重逢首博弈

  單餘姚跟隨葉裔勛踏進他的書房裡，無論他換了多少個房屋，搬了多少次家，他的書房永遠都是古香古韻，有著葉裔勛獨特的烙印。那是她熟悉的陳設，熟悉的習慣，熟悉的味道。

  書房的木門「砰」的一聲被關上，餘姚回首見裔勛仍舊不苟言笑。她想許是自己演戲演過了火，害得他信以為真。但是那樣也沒有什麼關係，無論他怎樣看待自己，對於現在的她來說都不再重要。

  「你把那兩幅字畫拿出來吧？放在我的書局裡保不齊還能賣個好價錢。」她自然地坐到書房的正椅上。

  餘姚坐到了裔勛的位置上，裔勛只好站在她的對面。他們倆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注視過對方。

  

  「從東北來上海，我的行李哪一件不是你的經手？帶沒帶古玩字畫你不清楚？」裔勛皺眉道。

  餘姚笑著拍了拍桌子，「那剛才在外面你怎麼不戳穿我？」

  裔勛的臉上恢復了些笑容，他到底沒有看錯餘姚，她這次來葉家一定另有原因。

  「現在只有你我二人，你要是有什麼事就大膽說出來吧！」

  餘姚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葉裔勛身邊，輕聲道：「葉啟澄他要見你。」

  裔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激動道：「你當真見到葉啟澄本人了？」

  「千真萬確，我實在沒有什麼法子能接近你，只好打著訛你錢財的幌子來葉家。啟澄他現在不能回到葉家與你們相認，所以一切都得秘密的進行。」餘姚認真嚴肅道。

  裔勛抬手揉了揉太陽穴，略有不安道：「那犢子有沒有對你講見我所為何事？」

  這一次啟澄倒沒有向餘姚提及邀見裔勛的原因，但是就算他不說，餘姚也能猜得出來。

  「啟澄沒有明說，可是他現在的新身份是醫藥掮客，化名為潘燁，對外宣稱是潘五爺的遠房親戚。」餘姚向裔勛老老實實交代。

  「說到底他還是在打周氏的主意！這個犢子要麼音信全無，要麼就是打起自家人的算盤！」

  「你不要這麼輕易下定論，葉啟澄好歹是你的兒子，拋開一切不談，你也該去見一見他！之前你不是常念叨，三個兒子當中只有葉啟澄最像你嗎？」

  最懂葉裔勛的唯有單餘姚，她瞭然他一切的愛憎情仇。葉啟澄是他最驕傲的兒子，他當然希望有生之年能與之相見。

  「你看這樣可好，三日後的傍晚，我讓潘五爺去外灘接我們。我與你同去見他，這樣也可以掩人耳目一點？」餘姚與裔勛商量道。

  裔勛沒有馬上答應下來，而是左思右想這其中的各種關聯。他敏銳的察覺到，自己和餘姚已無形之中陷入一場危險里巨浪里。他是一家之主，假使他自己一人遭遇危險也不算什麼，可是他的身後還有整個葉家十幾口性命。

  但兒子還是要去見，他看著餘姚期待的表情，「好！不管怎麼著，總得先見一見那犢子才行！」

  餘姚鬆了口氣，裔勛答應了她，她也好回去交差。從葉家走時，餘姚當真揣走兩幅字畫。只是那兩幅畫不過是普通的貨色而已。可其他人卻不那麼認為。

  葉啟涏回到屋中躺在床上尋思半晌，忽然坐起來質問起愛佳，「你說那位又分走我爹多少財產？之前不是說已給過她房子和贍養費了嗎？」

  愛佳心想，你爹還暗中資助我們開書局呢！她哄著朝兮入睡，白了啟涏一眼，「老爺的錢怎麼分配是他的事，你一個伸手要錢花的哪那麼多事兒！」

  「呦呵！我還不是為了咱們以後著想。」啟涏不忿道。

  愛佳頂看不上他那慫樣，「你放心，老爺絕對不會不管你這個親兒子的！沒有老爺還有我爹呢！再說我和餘姚的書局早已開始盈利，雖說賺的不多，但好歹是有了些收入。」

  啟涏用手指點了點愛佳的額頭，「你說你傻不傻，當初你爹給你錢，你就自己干書局好了，幹什麼非得拉那位合夥？這聽到風聲知道我爹立了遺囑馬上就跑回來，以後在這書局裡你不得吃大虧？」

  愛佳哪裡敢說，這書局是你爹看在單餘姚的面子上才肯出錢開的，沒有餘姚參與，這書局根本開不起來。再說開書局這方面，的確是餘姚要比自己懂得多一些，平日裡也是餘姚跑外聯繫出版社報社等。她的眼光也算可以，進來的那些書籍賣的倒也不錯，很少有蝕本的時候。

  「你就不要胡思亂想，單餘姚不是那種人，我們合作也是寫了契約的。她這次回葉家明顯是和老爺『報仇』，跟咱們沒多大關係。」

  啟涏被愛佳擠兌的不再吱聲，二房那邊，施芸和鳳傑這些年已經活得通透明白。他們之所以來上海投奔葉家，更是隱瞞了與欒家大哥分家時的茅盾，與當年在葉家的爭鬥有過之無不及。正是因為經歷了這些，他們夫妻才終於看得風輕雲淡。花柒更不肖說，她早就沒了什麼爭鬥的野心。

  可秋溶卻不同，她撫養葉家三個孫兒，最在意的就是老爺的遺產，她守著盼著這麼多年，就是在等那最後的「勝利」。她對待孩子們的付出無可厚非，只是這些年她深居簡出，早已淪落為一個鼠目寸光的舊式婦人。她對待餘姚的態度也是一變再變，這一次得知餘姚拿走了老爺價值連城的古玩，更是氣得在房裡直跺腳……

  餘姚回來就急忙地聯繫潘五爺，與那邊定好一切事務，等待三日以後的碰面。其餘的時間，她還是照舊與卡爾朝夕相處，趕上小夥計家中有事請了幾日假，餘姚便總跑到西藥店這邊來，與卡爾你儂我儂。他們兩個坐在玻璃藥櫃後面說說笑笑。時不時進來幾個客人，買些頭疼腦熱常見病的藥片。

  餘姚看著卡爾耐心地為客人講解說明，認真的模樣實可愛無比。待送走客人，餘姚歪著腦袋問道：「你對西藥了解的夠透徹呢！」

  卡爾指了指牆上貼著的各式證件，「達令，我可是專業的。」

  她忽然放低了聲音，「你這裡賣盤尼西林嗎？」

  卡爾頓時驚恐萬分，馬上用英文向餘姚問道：「你難道不知道市面上盤尼西林現在有多稀缺嗎？無論哪一方打仗都需要它來救命。現在除了黑市上能搞到一點點，哪裡都沒有貨！別說賣方，就是買的人也要被當局所偵查！」

  「這裡是租界，你害怕什麼呢？中國當局難不成還能為難你一個洋人不成？」餘姚不解道。

  卡爾連連搖著頭，「我不擔心我自己，我擔心的是你！在你沒有成為我的合法家人之前，我沒法子庇佑你的安危。所以我不能看見你有丁點涉險。」

  餘姚看著真摯的卡爾，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只因她的一句「玩笑」話，他已為自己考慮那麼多。是她把卡爾對自己的情感看輕了，他是認認真真的對待這份感情，而她卻……

  她忽然抱住卡爾，「達令，你真的太好了。」

  卡爾拍拍她的頭，「你要記得，日後不許再亂說話。」

  三日後的傍晚，餘姚獨自來到外灘，而葉裔勛也如期而至。他們倆在黃浦江畔散了會步，裔勛忽然感慨道：「那年，我帶著你去渾河邊上釣魚……」

  餘姚忙打斷他的回憶，「我早就忘了。」

  「你……」

  「潘五爺的車來了，我們快走！」

  她迅速跳進緩緩駛來的汽車裡，葉裔勛也立刻跟上了車。潘五爺摘下帽子與葉裔勛打了招呼，「久仰葉先生大名。」

  葉裔勛忙禮貌道：「潘五爺，您抬舉了。」

  這一次他們見面的地點又改在一處不知名的破舊洋房裡。葉啟澄早已在裡面等候，當葉裔勛走進去時，他們父子終於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

  「近十載，十載了啊！」裔勛沉吟道。

  葉啟澄已跪在父親面前，跟當初離開奉天城一樣，給他重重的叩首。

  「爹，兒子不孝！」啟澄留下眼淚來。

  裔勛把他扶起來，仔細端詳著啟澄，「你這犢子，瞧著比先前結實許多！」

  啟澄擦了擦眼淚，笑道：「都摔打這麼多年了。爹，這麼多年您倒是沒怎麼變。」

  「你娘她……病死在東北了。」裔勛委婉地說道。

  「我聽小姨娘……餘姚說過。」

  「那花柒呢？那孩子已在葉家等了你十幾年，從東北跟到上海！」

  啟澄不願提及這些瑣事，「爹，我們少談些兒女情長，多談點大義之事可好？」

  裔勛嘬了口菸斗，「還是為了之前那件事？」

  啟澄窘迫地笑了笑，「對！我們知道您有這個能力搞來那種藥物。」

  「我有什麼能力？單憑我身在周氏公司嗎？上一次我讓餘姚傳達的還不夠清楚？周氏早已不進口那種藥物了！」

  啟澄單膝跪在父親腳下，雙手俯在父親的腿上，「爹，周氏是什麼底子我們早就調查的清清楚楚，不管哪一方要買那種藥都繞不開周氏這麼大的招牌。這種暴利的買賣周夫人會不去做？」

  裔勛拿菸斗敲打啟澄的肩膀，「小子，算計來算計去算計到你老子頭上了？你老子我在周氏里沒那麼大的能耐，你講的那些我也從來沒有聽說過。」

  「爹，您和餘姚分開，跟周夫人成雙入對可是登過多次報紙的！」啟澄狡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