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回：興師問罪

  與葉啟澄會完面以後，潘五爺又把單餘姚送回到蓴鱸書局。書局已開張營業，卡爾早就坐在書局裡等候她回來。秦愛佳見餘姚進了門，馬上向卡爾撇了撇嘴，「喏，我們單小姐平安回來啦！」

  卡爾見到餘姚相安無事，笑道：「早上吃過飯了嗎？要不要去我那邊吃一些？」

  

  「我在棠檸那裡吃過了，一大清早就來這邊，你沒有事情要忙嗎？之前不是說這兩日要去補一批藥的嗎？」

  卡爾揉了揉眼睛，從弧形木桌後面繞出來，「你不要攆我去做事嘛！我這就去了，晚上我早些回來，我們去看場電影好不好？」

  卡爾好像一早就猜到，昨晚她和棠檸並沒有去電影院，也知道最近新上映了一部《風雲兒女》。餘姚一直惦記去看這部電影，卻遲遲未有動身。因那裡的故事與他們這些流亡在外的東北人息息相關，她害怕觸景生情。

  「好，我等你回來。」餘姚答應了他。卡爾鼓勵她，該面對的總要去面對。那麼有教育意義的電影，不去觀看實屬可惜。

  卡爾高興的跑出書局，忙碌起他西藥店那邊的差事。她偷偷的躲在玻璃門後，瞧著卡爾進進出出忙裡忙外，沒一會又開著車汽車離開。他是個勤奮且聰明的男子，與他在一起簡單又踏實。

  愛佳不知何時已躥到餘姚的身後，「是不是看著自家情郎，怎麼看怎麼順眼稀罕？」

  餘姚回過神來，卻見愛佳一臉的壞笑。她自然還記得答應葉啟澄的事，探問道：「葉家的新宅院可是買下了？」

  「終於買下了！買在公共租界那邊的星加坡路上。比白賽仲路這邊的要大一些，你也知道家裡人口眾多，是賣了小的又添了不少錢。老爺也是下定了決心，要是我們一直回不到東北去，那這裡就是葉家永久棲息的地方。」講到這裡愛佳顯得沉重起來。

  蓴鱸之思，不敢忘記！

  愛佳忍不住又道：「餘姚，你是不知道，老爺他已經按照民國的法律立下遺囑，把他的財產都分割好。」

  餘姚頓時慌張起來，「裔勛他是生病了嗎？怎麼……他才多大年紀？立什麼遺囑呢？」

  「餘姚，你別激動，老爺他身體無恙。還不是買了新房子，大部分家產都投在這上頭，老爺怕他有個什麼意外，家裡這些小輩後輩再為了錢財打起來。在東北老家為了家產葉家都作鬧成什麼樣子！別說是老爺，就連我們想起來都覺得臊得慌。」

  聽愛佳這麼說，餘姚才把懸著的心放心來。她忽然想起什麼來，故意問道：「你說葉裔勛立了遺囑？那遺囑的內容你們可是都知道了？」

  愛佳搖了搖頭，「老爺還沒有與我們公開。」

  餘姚心想機會來了，「你們幾時能搬過去住？」

  「也就這一兩天吧。家裡的東西陸陸續續地往那邊送呢！」

  餘姚一下子坐回椅子上，玩世不恭道：「愛佳，你回去告訴葉裔勛，說我過兩日去你們的新家拜訪。」

  愛佳以為自己聽錯了，重複問道：「餘姚，你說什麼？你要來葉家？」

  「我不能去葉家嗎？」餘姚反問道。

  愛佳沒敢再接茬，她不知道餘姚抽什麼瘋。從書局回到家中，只好原原本本地向老爺交代一遍。

  葉裔勛背著手踅來踅去，「你啊！是不是向她說我立遺囑的事情了？」

  愛佳這才知道是自己禍從口出，向老爺點頭默認。

  葉裔勛不願相信，餘姚是衝著自己遺囑來的。他的遺囑一分為四，每一個子女占一份，不偏不向。不管花柒有沒有孩子，也不管經年仨兄弟有沒有父母親。誰都有誰的難處，誰也不能搞特殊。

  他的這份遺囑里，的確沒有單餘姚的份。他另為餘姚預備下麥根路上的那套房產，又為她暗暗積累下一筆錢財。這些是不能夠現在告訴她的，他在等時機，可是餘姚她怎麼會……

  葉裔勛說服自己，餘姚定是心裡頭感到憋屈，想要拿遺囑這件事情來鬧一鬧。思來想去也只能隨了她的脾氣，要她來葉家耍耍威風，他知道這幾年餘姚的心裡一直都窩著火。

  餘姚想要去葉家，自然得與卡爾說實話。他們倆看過電影，從電影院往回走，她琢磨半日也不知要怎樣向卡爾開口。卡爾就算再通情達理，也不會願意自己的女朋友總與前夫糾纏不清吧？

  卡爾卻以為餘姚還沉浸在《風雲兒女》的故事中，久久無法自拔。他一路上不停地在哄餘姚開心，要她積極樂觀的去面對「侵略戰爭」的問題。

  餘姚凝望他綠色的瞳仁，「卡爾，我有件事情想與你商量。」

  卡爾用英文柔聲道：「達令，你有什麼話儘管對我講。」

  「我……我最近可能要與葉家有些接觸，現在我暫時不能告訴你原因，我也不想欺騙你。」她艱難的開了口。

  在昏暗的的燈光下，餘姚也感覺得到卡爾已然很不高興。她設想過，要是卡爾與他的前妻糾纏不清，她同樣會非常生氣。況且他們才剛剛在一起，多好的感情也不應該拿來「考驗」。

  卡爾攬住她，把她按在自己的胸膛里，他輕撫著她的頭，「你有不得已的苦衷是嗎？那麼以後會告知我原因嗎？」

  餘姚抬起頭，「等事情辦完，我一定向你說清楚。」

  「你……你是不是……」卡爾沒有問出口。

  餘姚明白他的擔心，他不希望自己的情感受到欺騙，他想要的是一個真真切切的單餘姚。

  「不是！」餘姚給他吃了定心丸。

  這話不僅是對卡爾在說，同時也是她對自己的警告。她好不容易邁出這一步，她絕不要再回頭！幫助葉啟澄完全是被他的革命理想所折服，只要能幫助他們做些事，她就覺得很值得！她沒法子向黎光耀、滿山紅他們一樣，上戰場奮勇殺敵，但只要為這個國家做一點點「正義」的事情，她就心滿意足了。

  得到卡爾的默許，餘姚便醞釀著哪一日去往葉家。因她沒說確切的時間，葉裔勛這幾日一直提著心，不知道她何時能來登門。但始終等不到她來，秦愛佳又不好意思再多問。就這樣持續了幾日，餘姚選了個梅雨季節的傍晚，沒打招呼直奔公共租界的星加坡路而來。

  這時候葉家剛剛吃上晚飯，阿纖跑出來開門，見到是門口站著的是單餘姚，忙把門打開引她進屋。又一路跑到屋中，興奮地大喊道：「老爺！老爺！夫人回來啦！夫人回家啦！」

  眾人紛紛放下碗筷，一個個仿佛談虎色變。唯有葉裔勛繼續捧著碗吃飯，連眼皮都不抬一下。眾人見老爺這樣，又齊刷刷地看向愛佳。愛佳窘地不知該說什麼好。

  葉啟涏埋怨道：「你日日和那位在一起，她來咱們家你怎麼也不提前通知一聲？」

  「我……」

  這時餘姚已走了進來，葉施芸第一個走下飯桌，花柒緊隨其後，秋溶瞧見二房的人都走了過去，也跟著起了身。

  「小姨娘……您回來了？」施芸尷尬道。

  花柒已走至餘姚身邊，「小姨娘，多年未年，您還好吧？」

  經年等孩子們也圍了過去，個個有禮貌道：「夫人！」

  餘姚忍著內心的感動，厲聲道：「呵！葉家還真是熱鬧非凡，老爺是三世同堂其樂無窮呢！這麼多年我才想明白，原來葉家就多我這麼一個外人。」

  餘姚一席話臊了一眾人的臉面，她不請自坐在客室的沙發上。這沙發比他們初登上海時，在閘北老屋裡的破沙發不知要強了多少倍。餘姚拍拍沙發背，搭起二郎腿，譏諷道：「『九一八』之前葉家就敗了，我跟著你們老爺享了多久的福，你們心裡都有數。一路逃難到上海來，我也是陪著他在華界裡吃過苦頭的。」

  葉裔勛已走了過來，眾人都不敢隨便言語，單餘姚明顯是來興師問罪的。

  「你來這有什麼事？」葉裔勛冷冷道。

  餘姚站了起來，繞在裔勛身邊睃了他一眼，「見你們一家人搬進大洋房裡住，我這心裡就不舒坦，你說我來幹什麼？」她用手扶了扶心窩。

  所有人都沒有見過餘姚有這一面，包括葉裔勛也大為震驚。愛佳已經徹底傻掉，她與餘姚朝夕相處，單餘姚在她眼裡從來不是這樣的人。今日她怎麼跟變了一個人似的？這……這簡直就是單余橋附身！

  葉裔勛質問道：「你到底想怎麼樣？」

  「你問我想怎麼樣？」餘姚大笑不止，「我記得你從東北帶了幾樣難以割捨的古玩……」

  他哪裡帶了古玩來滬，他僅剩的那一點古玩都藏在小公館的地下室里，時至今日還不知道有沒有留住！他忽然意識到，餘姚似乎有話要單獨對自己講。

  「你隨我來書房，我跟你之間的債是該好好清算清算。」裔勛把餘姚引到書房，又對眾人道：「你們都散了吧！」

  欒鳳傑覺得餘姚的舉動太過反常，她要是貪戀錢財，上一次自己給她兌票她為何不要？秦愛佳更是被餘姚的這一出搞得暈頭轉向。

  秋溶躲在角落咕噥道：「這人呀，說變就變！哎……世態炎涼呀！」

  花柒和施芸瞪了一眼秋溶，二人搖著頭沒有言語，默契地躲回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