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回：葉家小團圓

  耶誕節這日下午，葉裔勛攜葉啟涏夫婦、秋溶和四個孫兒齊到碼頭，迎接葉施芸一家和花柒的到來。一家人這一別已有四五個年頭，這四五年裡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葉施芸第一個看見父親，一路奔向葉裔勛懷中，那淚水已決了堤。欒鳳傑牽住萃綈，花柒握著萃紋緊跟在後面。四個孫兒已跑過去與小表妹們歡呼雀躍，大家互相傾訴著愁苦和喜悅。

  欒鳳傑一眼掃過去早已發覺餘姚不在其中，這些年他是惦念她的，可是他的身份已不允許他再做出格的事情。施芸也瞧出不對頭，淚眼婆娑地問道：「爹，小姨娘咋沒來呢？她在家裡忙什麼呢？」

  葉裔勛早料到眾人會有這麼一問，遂收斂住見到親人的喜悅，板著臉嚴肅道：「正好你們都在，我就再一次向你們講清楚，我同餘姚已經和離，我們葉家與她再沒有任何瓜葛。」他看了看秦愛佳，「小三兒媳婦拿著娘家的錢同餘姚合開的買賣我管不著，除此之外你們莫要和她深接觸。」

  眾人瞠目結舌誰也不敢相信老爺和小姨娘會分開。欒鳳傑的心猶如被什麼刺痛一般，連忙問道：「爹，那個……小姨娘她哥哥前兩年還來上海投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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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提到單余橋，知情的與不知情的人紛紛皺緊眉頭，恨不得再往地上啐兩口。

  「你休要再提那混帳貨！我從沒見過那樣厚顏無 恥的人！」葉裔勛厭惡余橋也已到了頂點。

  秦愛佳附和道：「你們是不知道，那個畜生先是把爹送給餘姚的住處給輸掉，今兒上午還誣陷自己的妹妹勾搭別人家爺們兒，讓人家正頭太太找上書局大吵大鬧了一場！」

  葉啟涏忙按住愛佳，嘀咕著勸她不要再講下去。葉裔勛聽聞餘姚受了委屈，臉色已變得很難看，但礙於眾人皆在，只好強撐著，「以後她的事，休要回到葉家家裡提！」

  愛佳是心急口快了些，她本該避著眾人單獨講與父親。全家只有她知道些內幕，雖然葉裔勛從未對她講過什麼，但時間已過去這麼久，她早該猜出一二事情的真相。可父親要成人之美，她做小輩的也不好干涉插嘴。

  一眾人從碼頭回到家中，白塞仲路上的這棟洋房裡立刻顯得擁擠不堪。家裡一下子增加了這麼多口人，連房間都不夠居住的。那邊欒鳳傑倒鎮定自若，他們一家典當了家產帶了不少盤纏。他進到這個家中，就馬不停蹄的隨著父親去往書房，中途又叫上葉啟涏，三人共同商議要事。

  欒鳳傑比幾年前成熟穩重許多，在偽滿的統治下過活，更學會了小心翼翼和沉著冷靜。他們一家是怎樣想方設法逃出來的自不必再多言。

  「爹，三弟，之前來信我已講明，我父母親這幾年接二連三的過世，我也和我大哥分了家。這次來滬也是典當了『義長興』的鋪子和陳年的舊貨。說到底還是咱葉家的老底兒，我們一家人既來投奔，不知這些夠不夠一半兒的房錢？」欒鳳傑拿出一張銀行兌票遞與父親。

  葉裔勛看了看上面的金額，估摸出這些是葉家的老家底兒和欒鳳傑分得欒家家產的總和。

  葉裔勛笑了笑，「鳳傑，有話不要拐彎抹角，你也在我手底下歷練這麼多年，早該知道我的喜好。」

  葉裔勛心底是高興的，他看到了一個全新的欒鳳傑，這樣的欒鳳傑值得施芸母女託付終身，「浪子回頭金不換」，看來說的是真的。

  「爹，我們來了這麼一大家子人，這棟房子一定不夠住的，我們再另出去找房子，還不如咱們賣掉現有的換一個大點的房子，一家人同住在一起。一別幾載又經歷戰亂，我和施芸是真心覺得一家子人在一起生活比什麼都重要。」欒鳳傑誠懇道。

  葉啟涏已聽明白鳳傑的話，但他卻無顏開口，因為他來上海時可算一點錢財都不曾帶來。

  葉裔勛思忖了鳳傑的提議，顧慮道：「鳳傑，你的想法是很好，但你要想清楚一個問題，等我百年以後……」

  欒鳳傑似乎就在等父親開這個口，他急忙解釋道：「爹，您既然提了這茬，我也就說兩句大不敬的話。等咱們買了新房，您就按照民國法律立份遺囑，您想把房子一為五，或者一分為四都是您的自由。萃紋和萃綈最多也只能住到嫁人，我們二房這邊主要考慮的是弟妹花柒，娘離世前叮嚀我們，一定護好弟妹的周全。」

  欒鳳傑已經想到了這一步，葉裔勛更欣慰，而且他已想到用嚴謹的法律手段來解決問題，證明他在進步。相比較啟涏……哎！他總算平平安安的留在自己身邊。

  葉裔勛提高了嗓音，「啟涏，這件事你怎麼看？」

  葉啟涏被父親這麼一叫，嚇得冒起冷汗，「嗯……嗯……全聽爹的抉擇。」

  葉裔勛也賴得與他周璇，「三歲看到老」這話也是真的！

  「那這件事就這麼定了！就按照鳳傑說的去做！我百年之前就把遺產分割好也很不錯，省的我離世以後你們再鬧些個什麼事端出來。」

  「爹，您這是說什麼呢！您才多大年歲，您一定能長命百歲！」啟涏恭維道。

  鳳傑雖沒開口，已然覺得岳父有些蒼老，就算他的容顏還能經得住歲月，但那雙「鷹眼」已沒有當年那樣銳利。

  書房外，經年帶著弟弟妹妹們玩耍，秋溶、施芸、愛佳和花柒同坐在客室的沙發上嘮嗑。

  花柒靜靜地坐在一邊，全程都在聽餘下三人說話。施芸和愛佳倒是很有話說，秋溶則是見縫插針似的往裡擠。

  花柒這幾年過得清清靜靜，自從宋思裔離開葉家，她的魂兒仿佛也跟隨離去。自打她出嫁以來，花家就沒有再管過她，「九一八」之後，更是連娘家的下落都不得而知，她的親生母親也再也沒有聯絡過她。還是她一直看不慣總是與之作對的婆婆萬氏，與她相依為命，臨終前還在念叨著啟澄這輩子對不住她。

  這一次來上海，她本是不想來的。她想跟著范大志夫婦一同留在老宅里，青燈古佛了此餘生。但施芸感念她這幾年替自己在萬氏跟前盡孝服侍，定要把她一併帶過來，笑稱指不定能打探到葉啟澄的下落。

  她的心裡早沒有葉啟澄這個人，就算他真的站在自己面前，恐怕也是不會再認得了。只是這樣的亂世她又有多少選擇呢？施芸和鳳傑也常常教育萃紋萃綈，要她們長大以後如對待父母一樣為二舅媽養老送終。

  這幾年她越熬越瘦弱，再看著眼前發福的三少奶奶，心中不免酸楚起來。她和秦愛佳一同嫁入葉家，可命運卻如此的不同……秦愛佳不僅發了福模樣更是不如幾年前，但她有女兒和丈夫陪伴。而她卻什麼也沒得來……

  再看看大少姨奶奶，這輩子守著大房根正苗紅的三個孫少爺，也算是苦盡甘來。雖然……雖然秋溶也與曾經不大相同。她看著秋溶的打扮與愛佳截然不同，倒是和她、施芸有些相似，還是多年前在東北的舊式樣式。她不知道秋溶在上海是個什麼樣的狀態。

  至於她的大姑姐兒葉施芸，跟了著欒家姑爺熬了十幾年，終於換回「浪子回頭金不換」。欒家姑爺雖沒有老爺有遠見，但至少知道思過改正。這一次步了老爺的後塵舉家遷來上海，也是明智的選擇吧。

  施芸咕噥道：「三少奶奶，我爹和小姨娘到底是咋回事？」她邊說邊往書房那邊望了望，生怕裡面的爺們兒們忽然走出來。

  愛佳頓了頓，道：「大姐，你也不要再打聽，長輩們之間的事，咱們就不要再參合。我和餘姚……我早改口叫了她的本名。我和餘姚在聖母院路上開了一間書局，平日裡也不大談論起葉家。」

  單餘姚倒是從來不提及葉家，反而是秦愛佳，總有意無意地像她透露葉家的事，或許連她自己也沒有意識到都說過什麼。

  秋溶嘴快道：「哎呀，還不是因為周夫人……那周夫人對咱爹可上心啦！」

  愛佳狠狠地瞪了眼秋溶，「少姨奶，長輩的事你倒是門兒清？」

  施芸不解的看著秋溶，「我爹，我爹他又了新歡？」

  秋溶被愛佳擠兌的不敢再說話，直坐到花柒邊上與他扯起家常。

  愛佳握住施芸的手，譏笑道：「咱家秋溶這幾年不大出門，還是一股子姨奶奶的做派。你也知這裡是上海，文明先進的狠，就連餘姚也是去過洋行里工作過的，能說一口流利的英文。你不要瞧她與咱爹分開，那追求她的人還真不少，那才是真正的人格魅力。」

  施芸被愛佳繞得更加迷糊，她從小就知道父親風流，可她父親和餘姚伉儷情深十幾年也是實情，本以為餘姚會是他生命中最後一個伴侶，這怎麼又冒出來個「周夫人」？

  後來施芸也知道了餘姚和鳳傑的過往。她大氣過一陣兒，之前那些年縈繞在心頭的種種不解終於水落石出。可她和鳳傑已育有二女，鳳傑也痛改前非，她也就得過且過了。

  這一次全家舉遷，也是鳳傑深思熟慮的結果。東北已然不是中國人的天下，他們也過了幾年「亡國奴」的生活，那實在是夠了！想到這裡施芸豁然開朗，無論父親與餘姚怎樣，他們一家人能重聚在一起已很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