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回：屈從現世

  蘇棠檸自責探湯手爛，把整個曉南閣的前程都給蝕了進去。曉南閣離關門大吉已不遠，只是她不想承認這個事實，事後各種鑿補也無法扭轉乾坤，吊著最後一口氣苦苦支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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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單餘姚眼看著她辛苦攢下的積蓄，一點一點的消耗掉心痛不已。她便背著棠檸私下裡去見了靳茂辰。是蔣俊帶著她回的靳家，靳茂辰看著他們二人一併回來，臉色頓時就難看起來。

  靳茂辰坐在沙發上臉上沒有笑容，餘姚坐在他的對面訕訕的不知該如何開口。她敏感的以為靳茂辰是因她忽然來訪而感到不悅，左右言語了半晌，方才切入主題。

  餘姚單手托著咖啡杯的底座兒，另一隻手拿著攪拌棒在咖啡里不停地打轉，「靳先生……我替棠檸謝謝你，我是說……」

  「你想讓我來做這個惡人？」靳茂辰翹起二郎腿，把鼻樑上的眼鏡向上推了推。

  餘姚承認道：「是！我說服不了棠檸關掉曉南閣，她現在是個什麼狀況你也了解，倘若她再這樣耽擱下去……」

  靳茂辰拿起茶几上的咖啡押了一口，「當初我沒有答應她放棄茶樓的股權，可不是為了等待這一天來使用。你要明白，賠錢的終究是我。」

  「我知道棠檸還有我，一直都承蒙靳先生照顧。」她厚著臉皮誠懇道。

  「單小姐，你還應該明白，我去做了這個惡人，棠檸定會恨我！」

  餘姚不再言語，靳茂辰所說沒有錯。看來靳茂辰和蘇棠檸兩個人都準備義氣用事到底，這一次餘姚無功而返。他們倆都想做性情中人，這個結果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蔣俊坐在側，一聲不吭，因他知道舅舅不悅的原因是因為自己。他對曉南閣的態度就如同他經手的每一份工作一樣，沒有什麼情感，只是盡責而已。

  餘姚自覺再待在靳家，只會讓大家更加難堪，遂起身與他們舅甥倆告辭離開。蔣俊跟在她的身後追了出來，定要把她送回書局。她推脫時間尚早，天色也亮的很，不要他再來回折騰。二人在靳家門口說了兩句話，餘姚就自行走了回去。

  蔣俊知道她脾氣，沒有再追趕下去，也就轉身回到屋子裡來。待他推門走進來才發現，舅舅一直掩在窗簾後面，窺視著自己和餘姚的舉動。他被嚇了一跳，忙問道：「舅舅，你這是幹什麼呢？」

  靳茂辰從窗簾後面邁出來，抱著胳膊道：「你準備和單小姐糾纏到什麼時候？她不再反感你了？」

  「她應該是不反感我的。」蔣俊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你準備和她打持久戰？你可不要忘了……」

  靳茂辰話未說完又被蔣俊打斷，「舅舅，你對舅母難道是從一而終的？你是男人，我也是啊！」

  靳茂辰被蔣俊氣得臉色煞白，「好！那我們說起渾話，時間已經過去這麼久，你怎麼還沒有把單小姐納入你的麾下？」

  蔣俊苦笑，「舅舅，你又何嘗不是呢？我們舅甥倆在女人的問題上還不是半斤對八兩。我知道你氣我，皆因為我著想，替我考慮。」

  靳茂辰指著他厲聲道：「你還好意思說？你和單小姐走的親近，我不曾對雷立透露半個字；你在老家的事我也沒有對蘇棠檸和單餘姚講出來。」

  舅甥倆再一次不歡而散，靳茂辰有他的顧慮，蔣俊有自己的偏執。

  曉南閣就這樣拖了又拖，棠檸也徹底沉寂下來，一下子失去了她身上那股子鬥志。餘姚拉著她出來散心逛街，她也沒有了曾經那樣對美有無限的追求。她又帶著棠檸去看了兩場電影，再去外灘上轉了轉。

  「時間過得真快，我們來上海可有幾年了？」棠檸忽然開口問她。

  餘姚挽著她的手臂，看著她嘆道：「我也覺得自打來到上海，日子就過得飛快。你想回東北了嗎？」

  「回東北？東北是家還是上海是家？我只覺得我在哪裡都是漂泊。」棠檸忽然傷感起來。

  「在奉天城我們是闖關東逃難落腳的，在上海灘我們又是躲避戰亂的。」

  「曉南閣是我的精神支柱，沒了它，我只怕自己要瘋掉。」

  「我也不想再事後諸葛亮，你且先關掉茶樓，來我的書局裡打發打發時間，待以後有了機會重新再來。」

  棠檸落寞無比，「小姚，你當初為何不來茶樓幫我的忙？書局從來都不是我的興趣。勉強去了，也是拖你的後腿。」

  「那也無妨！等把這個冬天熬過去，待明年春暖花開，我們再重新做點買賣。」

  「你別再寬我的心了。我被童岐山、伍太太沈太太他們打壓的還能夠翻身嗎？就算改頭換面重新來過，該是這個結局還是這個結局。」

  「是，我們沒有根基，偏安一隅總是帶有僥倖。」餘姚也明白這個道理。

  「我累了，我想出去散散心。」棠檸終於邁出這一步。

  餘姚急忙道：「我陪你去。」

  「我想自己出去走走，走不了多遠，至多去趟香港，帶些手錶絲 襪香水回來。」棠檸愔愔的笑道。

  「我不放心你自己走！」

  「讓我一個人出去靜一靜，等我回來曉南閣估計也已移了主，咱們痛痛快快的過個陽曆年。」

  餘姚不再堅持，悉聽棠檸安排。棠檸把曉南閣里最後的幾個夥計遣散走，店面外貼出了「外兌」的字樣。她和靳茂辰之間把債務劃分清楚，一切後續也都委託給靳茂辰來處理。

  她登船離滬那天，餘姚和靳茂辰都來送她。

  棠檸和餘姚抱了又抱，「等老娘回來又是一條好漢！」

  靳茂辰在旁邊張了半天手臂，棠檸才勉強的與他抱了抱。

  「你就安心的出去玩兒，這邊的事就交給我。你在外面有什麼事就打電話給我。」

  余棠檸拍了拍他的背，「我知道我欠你的不是錢而是人情債。」

  她說的聲音很小，但靳茂辰已聽得清清楚楚。他更用力的抱了抱她，直到輪船鳴笛多次，他才肯鬆手，放棠檸去登船。

  送走了棠檸，餘姚的生活一下子空落起來。自從上一次她利用潘老闆一事見了葉裔勛一面，她便沒有再見過他。她知道自己的人生軌跡已經離他越來越遠，她也終於熬過了那段日日想他念他的日子。她終於可以平靜的面對自己和葉裔勛的過往。可每每這時，她又覺得很難過，她以為自己對葉裔勛的情感是海枯石爛矢志不渝的，可這才過去了多久，他在自己的心裡已慢慢模糊掉。

  餘姚不僅沒有再見葉裔勛，也沒有再見過雷立。她和雷立劃清界限以後，雷立就開始常常跑外出差，很少留在上海本土。餘姚有種強烈的預感，她覺得雷立終究會移居海外生活。雷立是她遇見過最優秀的男子，可他們之間還是有緣無分吧。她只希望能早些聽到他結婚生子的消息。

  餘姚和蔣俊之間不咸不淡的來往著，她始終沒有改變過初衷。秦愛佳起初還不大相信，見蔣俊頻繁來找餘姚，總以為就算餘姚是塊冰，早晚也都會被融化。在秦愛佳的角度上看，蔣俊還算是個比較正派的人物，就算沒有萬貫家財，也總有一身餬口的技能。若餘姚和老爺真的不能破鏡重圓，跟了這個姓蔣的，也未嘗不是個好的選擇。

  可隨著時間日積月累，愛佳便不再像原來那般想了。她是真的看出來餘姚對蔣俊沒有半分心思，搞得她還為蔣俊鳴過不平，覺得蔣俊鍥而不捨的精神怎麼就打動不了餘姚呢？

  愛佳和葉啟涏也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最後是她自己點了頭才嫁進葉家來，本質上她和啟涏也還是舊式婚姻，沒有什麼兩情相悅在裡面。他們之間還算幸運，既沒有像葉啟洺和左卿卿那樣慘烈，也沒有像葉啟澄和花柒那樣荒唐。他們倆的婚姻平平淡淡順順噹噹,只是缺少了那個叫愛情的東西。可人生哪裡來的那麼多完滿呢？

  蓴鱸書局旁邊的店鋪已經裝潢好，她們才知道間壁要開一家西醫藥店，聽說老闆是個德意志人，但她們還沒有見過面。本來上了秋，藥店就可以開業，但不知那洋人出了什麼意外狀況，遲遲沒有到這邊來。再後來她們就聽說，店藥定在陽曆年前後開業。餘姚和愛佳都比較好奇，想著開業時過那邊去瞧瞧，畢竟這是她們的新鄰居。

  蔣俊再一次來到蓴鱸書局時，愛佳簡直有些愛答不理他。她動了動雙下巴，「餘姚去公董局捐稅去了，估計還要等一會兒才能回來。」

  蔣俊笑著說要等她回來，靳茂辰已跟在後面走了進來。愛佳未見過靳茂辰，以為他是要買書的客人，忙向裡面引請他。

  蔣俊攔住她，道：「這是我舅舅靳茂辰靳先生，也是單小姐的朋友。今日是他有事拜訪單小姐。」

  愛佳忙跟靳茂辰打了招呼，靳茂辰上下打量了一番愛佳，在內心裡下意識的品頭論足起來。這是他對女人的本性，但他的嘴上還是對愛佳讚不絕口。

  「秦女士就不用特意招待我們了，我們自在書局裡轉轉，您忙您的。」

  愛佳見靳茂辰的氣質打扮，也猜出他大小是個人物，故不敢怠慢他，忙為他沏茶倒水，又為他介紹一些現下流行的書籍。

  靳茂辰走到一排書架上，拿下來一本沈從文的《邊城》，「這本書我倒是聽說過！」

  這時餘姚已從外面回來，她看著靳茂辰手持《邊城》，大聲笑道：「原來靳先生心裡還住著個桃花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