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回：寒來暑往故人歸

  單餘姚沒有為自己的後路思慮過多，許是這些年和葉裔勛在一起踏實慣了，她已很久沒有為生計而發愁。就算是在葉家傾家蕩產時，就算是背井離鄉逃難來滬時，最最低潮的時期，她也還是有衣穿有房住的。

  自從單餘姚嫁與葉裔勛的那天起，葉裔勛就承諾過她，要護她一生的周全。他也一直在踐行著，就算他們已經離了婚。

  可蘇棠檸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她倒不在乎葉裔勛是否繼續付給自己贍養費用，而是覺得通過這件事可以判斷出他對自己還有多少情分。這一點才是餘姚迫切想知道的。

  餘姚譏笑道：「你這麼說可是提醒了我，我等著看他葉裔勛究竟會怎麼做！」

  蘇棠檸無奈地搖搖頭，「我勸你還是儘早做好準備，免得到時候承受不住打擊。」

  餘姚再小坐了一會兒，便從曉南閣的後門走出去。為避著和單余橋碰見，省得他們兄妹倆都尷尬。

  待她回到洋行上班，就和雷立說與了棠檸要請客的事。雷立自然推脫不教她們麻煩費心，餘姚趁機又道：「我和棠檸想借你之名，再請上靳先生和蔣先生。我聽說近期你們之間都沒大走動？」

  雷立叼起一根雪茄來，傷感道：「茂辰兄估計還是在生我的氣。事後想來，之前我去找他們舅甥倆攤牌，他們也是臉面上不好駁我罷了。我也是要請他們倆喝頓酒的，但到了日子，茂辰兄打來電話說他在忙就給我推掉了。自那以後我們也有段時日沒再碰面。」

  「雷立，你們鬧成這樣都是因為我。我真的不值得你這麼做，要不……」

  他辦公室的門忽然被敲響，有位洋同事進來與他商量工作要事，餘姚見狀只好暫先退了出來。待二人再在一起獨處時，便沒了機會再提起這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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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餘姚，我想了想要不我來做東，請你們姊妹和茂辰舅甥倆一起吃頓飯怎麼樣？」雷立不知這麼安排是否妥當。

  餘姚掰著手指頭算了一圈，「我們幾個人當真是個連環扣，怎麼拆卸也拆不明白，她請他，他請她的。你也不要再費心，我去安排吧。」

  她拿起牆壁上的日曆牌盤算起日子，沒一會又走出辦公室繼續工作。

  陽春三月，春暖花開。葉啟涏和秦愛佳不日來至上海灘。葉家比之前熱鬧許多，因為啟涏和愛佳是帶著孩子一併回來的。葉裔勛難得的高興，抱著孩子大笑了好一陣兒。

  葉家客室里歡聲笑語，「小三兒，我這孫女叫什麼名字？」葉裔勛笑問道。

  葉啟涏看了看秦愛佳，「爹，這孩子就得了個乳名叫小兆，是孩子她姥爺給起的，孩子的大名還得您來給取。」

  葉裔勛瞧了瞧啟涏和愛佳，一別三四年未見，再見他們已然是成熟穩重了不少。看來這趟法蘭西沒有白去，秦自省教子有方，亦不會虧待啟涏。若啟涏受了秦家的氣，也不會一直待到今日才歸。

  葉啟涏和秦愛佳較在老家時都富態不少，他們爭辯說是東西方的飲食差異所導致的。這一次他們回國，也是因為秦愛佳的哥哥重新走了仕途，回到北平那邊當了官，秦自省肯定是跟隨兒子留在北平的。葉啟涏便攜秦愛佳南下，來到上海回歸葉家。

  「小兆可是咱們家這輩裡頭一個女孩，我看就叫她葉朝兮吧。」

  秦愛佳抱起孩子，「大閨女，祖父給你起名字啦！你叫葉朝兮！」

  葉啟涏夫婦又與秋溶和仨侄兒互訴寒暄，說盡這三四年裡的喜怒哀樂。

  秦愛佳心直口快，「爹，咱家小姨娘呢？我們進門這麼久，還沒有瞧見她的人影兒？」

  秋溶忙給愛佳使眼色，教她勿要再問，怕這高興的日子再惹老爺不痛快。

  葉裔勛知道這種事情無法隱瞞，「我和單餘姚離了婚，你們就莫要再問細節。」

  葉啟涏夫婦受了一驚，但他們都了解老爺的性格，故而誰也不敢再多嘴問詢。他們也是日後慢慢從秋溶和阿纖口中得知事情的大概情況。

  秦愛佳找了個好天氣，拉著秋溶外出逛街，她們妯娌倆走在靜安寺路上，路兩旁高大的梧桐樹已經開始發綠。

  「上海灘真是繁華，我看和巴黎差別不算大呢！」

  「三少奶奶，不瞞你說，我這都來了上海三四年，今兒還是頭一次來這靜安寺路上呢！天天兒總貓在屋裡頭服侍那仨小子。」

  秦愛佳打一進門就發現秋溶已變了。當年愛佳剛進葉家門時，秋溶不說是個絕代風華的佳人，也可說是個嬌小俏皮的美人。她又在風月場上摸爬滾打過，就算自己瞧不起她的出身，也得承認她是個老道的場面女子。可如今秋溶怎變成這樣沒見識的婦人？

  「大少姨奶奶快別這麼說，咱們找家時裝公司揀上兩身流行新衣裳穿，日後咱們妯娌倆多出來見見世面。」

  秋溶自腰間掏出個帕子擦擦眼皮兒，「三少奶奶這麼說可是要感動死我！我聽三爺講三少奶奶也想去外頭的洋行里找事做？」

  秦愛佳本也沒有下定決心外出謀差，但見了秋溶這個樣子著實擔心起來。她自己好歹喝過點墨水，雖然也沒幹什么正經的職業，只幫過她兄長打打下手。但是若和秋溶一樣待在家中深居簡出的，那秋溶的今日便是自己的明日。

  「可不是呢！現在時代變了，女性去外頭謀職也是正常的。這幾年我的脾氣也改了不少，估計能忍得住老闆的罵。」

  「三少奶奶可是有門路了？」秋溶好像有話掖著。

  秦愛佳上來急性子，「少姨奶，你有話就直說。」

  秋溶清了清嗓子，「咱家夫人，額，就是小姨娘……」她先把何故叫單餘姚為夫人的原由講了一遍，再繼續道：「夫人在外灘那邊頂好的一個洋行里做事，氣派得很！你若也想進四行倉庫那邊的洋行里做事，就去找她幫幫忙。」

  秦愛佳心裡暗暗佩服起單餘姚，這位小姨娘不虧是為葉家力挽狂瀾過的女主子，就算她和老爺離了婚，還是把腰杆子挺的直直的。

  「小姨娘她還願意幫忙嗎？她和老爺已經分開了。」秦愛佳有些擔心。

  秋溶拿著帕子捂住嘴笑道：「三少奶奶喲，買賣不成仁義在，好歹也是一家子人。我聽阿纖說，她在路上碰見過夫人，夫人還是很維護葉家的。她和老爺之間準是有什麼誤會，我覺得他們遲早是要和好的。年前單家大爺來了上海，還是咱們老爺里外幫襯著呢！」

  秦愛佳是搞不明白老爺和小姨娘之間的事，但是她對秋溶的提議倒是動了幾分心思。她擲金為自己和秋溶添了幾身新裝，回到家中就和啟涏說與此事。

  葉啟涏還是老樣子，凡事沒什麼主意多由愛佳做主。他本就是擔心父親得知擅自去找小姨娘會不高興，又聽了秋溶的說辭便隨了愛佳的心意。

  隔日，秦愛佳就向秋溶要了麥根路上的地址，準備動身去拜訪一下小姨娘。去單家之前，愛佳特意先跑了趟沈大成，買下幾盒上好的糕點帶過去。

  黃包車師傅在麥根路這裡把她放下來。她拎著糕點下了車，瞧見這棟小洋房，便信了幾分秋溶所說的話，他們老爺對這位小姨娘倒不是真的狠了心，或許他們之間是有什麼不為外人所知的事。

  秦愛佳撳了撳門鈴，來開門的是餘姚新請來的老阿媽。

  老阿媽不認得來人，便問道：「小姐是何人？」

  「我是葉家的三少奶奶，特意過來探望你們家小姐。」

  老阿媽忙進去傳了話，須臾，又跑回來把門打開，引著秦愛佳進了門。

  秦愛佳卻不知小姨娘並沒有在家，接待她的是單余橋。

  單余橋聽說是葉家來人，急忙把人請進來。他一瞧是個婦人，模樣雖說不大好看，但看架勢倒也像個闊太太。

  他諂媚笑道：「喲！三少奶奶您先裡面坐。我們家姑娘不在家，她今兒外面有個應酬，我是她哥哥。」

  秦愛佳生起一身的雞皮疙瘩，她厭惡眼前這個人！她看見他的模樣就令人作嘔！這個人就是傳說中起死復生的單家兄長？小姨娘怎麼會有這樣的兄長？

  「這事怨我，我沒提前打個電話就直接登門了。既你們家小姐不在，我改日再來吧。」

  秦愛佳轉身要走，卻被單余橋攔住，硬把她請到客室中坐了坐。她和余橋沒什麼好聊的，倒是余橋一個勁兒的向她訴苦。一會兒說他妹妹和他倆人生活艱難，一會兒又說他妹妹思念記掛著老爺。她坐了一刻多鐘，茶也沒喝就匆匆告辭。

  她臨走前，皺著眉頭托單余橋為她支會一聲。單余橋滿口應承她，還不忘請秦愛佳回去給老爺捎個話，說是他妹妹想念老爺，請老爺不忙時過來瞧瞧。

  秦愛佳本打算等她和小姨娘見過面，把想去洋行當差的事情談出眉目再告知老爺。但她走了這一趟單家，實在令她深惡痛絕，也不知老爺到底知不知情，便想著回到家中找機會向老爺透露一番。

  可她剛回到葉家門口，一眼就瞧見門口停了輛汽車。秦愛佳不知是來了哪位貴客，疑惑地走進屋內，客室里啟涏的對面端坐著一位貴婦人。

  這位貴婦人就應該是周夫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