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回：爛泥扶不上牆

  單余橋聽到老阿媽吵著要向巡捕房報案，剎那間便犯了慫。但他又礙於「主子」的臉面，不肯當面承認自己偷竊家用的事實，故而爭犟道：「你個老婆子休要拿官家壓事！你巴巴地去報官，宣揚出去我們單家出了內賊，丟人丟臉面的倒不是你，反而害苦了我妹妹！她還要去外頭做事哩！」

  老阿媽被氣得七竅生煙，「行得正坐得端！大爺，你心裡要是沒有鬼你怕什麼？莫不是你在賊喊捉賊？」

  單余橋衝到老阿媽跟前暴跳如雷，「誰給你的膽子敢懷疑主子？你能幹就干，不能幹就趕快捲鋪蓋卷滾蛋！」

  

  假若不是單餘姚當場目擊耳聞，她是絕對不會相信，剛才那些寡廉鮮恥之話出自她兄長的口中。單余橋的行徑同早年間壓迫他們的地主老財又有何分別？他難道早已忘記自己和父親曾經為了幾分幾厘的工錢，是怎樣奴顏婢膝摧眉折腰的侍奉東家的？

  餘姚擋在老阿媽身前，厲聲道：「單余橋你瘋啦！你怎麼變得這麼厚顏無恥潑皮無賴！」

  「你……你真是個白眼狼！是誰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余橋又開始訴說起陳年往事，他抓住了餘姚的軟肋。

  短短月余間余橋已提了數十遍，餘姚不想再跟他浪費口舌，與不講道理的人辯白是徒勞無獲的。老阿媽受了這麼大的屈辱，一定是不願再在他們家裡待下去。她只好先拉著老阿媽回到自己的房間裡。

  單余橋不敢尾隨她們一併進來，只站在原地大聲叫囂呼噪。自顧嚷嚷一會兒也覺得著實無趣，便回到房間裡倒頭繼續睡覺。

  餘姚拿出一些錢票交到老阿媽手裡，「李媽，我那兄弟實在是不成器！讓你受了委屈，我自知留你不得，這些錢你拿著，權當是我對你的一點補償。只是我厚著臉皮懇請李媽，到了外面切莫要說我那兄弟的不是！」

  老阿媽與餘姚之間推讓了幾次，便把錢票接過手裡。她擦擦眼淚，奉勸道：「小姐，您是個頂好的主顧，但您這位兄弟簡直就是個混不吝，人要臉樹要皮……」她把錢票塞進衣兜里，「小姐，您放心，李媽我出去了是絕不會爛嚼舌根子的。但是……大爺這做派品行哪裡還用得著人瞞著？」

  單餘姚揉著頭長吁短嘆，她又何嘗不知呢？

  「噯喲！小姐，你上班要遲了呀！我這就去把早飯給你備好。」老阿媽整理下衣衫，恭敬道：「小姐，今日我臨走前，一定把這家裡收拾得乾乾淨淨，就是等您下班回來時，我可能就走了。」

  她勉強地笑道：「李媽，真的是辛苦你了！」

  餘姚再無暇和老阿媽說辭，她被余橋攪合鬧騰了一清早，風馳電掣地趕去了洋行。

  老阿媽仔細收拾好房屋，再去包裹好自己的行李。李媽來單家做事的這小半年是比較舒心的，因為單餘姚不是個挑剔難伺候的人。只是她那突如其來的兄長……李媽稍有不舍地離開單家，等余橋睡醒後，發覺家中已空蕩蕩的無人在，心裡是有些惘然的。

  單余橋早就過了而立之年，一事無成不說又落下一身的病根，好不容易出趟國還差點客死異鄉。他在沒有尋到單餘姚之前，只以為妹妹就算不是和欒強成親，也是找了個差不多的人家嫁過去。一輩子縮衣緊食窮困潦倒，卻不曾想他妹妹居然跑去給大戶老爺做了妾室！

  他幾乎是一路要飯回到的東北，又是在欒強的資助才來到了上海。他終於看到了花花世界的大上海，他妹妹就算是被大戶老爺休掉，還是可衣食無憂有洋房居住。他妹妹現在闊綽了，他可以跟著沾光，他終於不再受窮，他要把曾經吃過的苦全部找補回來！

  單余橋心中有些後悔，自己不該那樣鼠目寸光。他只是無意間發現了老阿媽藏錢的地方，就不由自主地去偷來花掉。今早他妹妹也向他放下話，只要自己沒有錢花向她要，她就會給自己的。想到這裡他不由得得意一笑，他吃了幾十年的苦，老天爺終於開了眼，讓他苦盡甘來！

  他知道餘姚還在氣頭上，早晨自己又把她罵得夠嗆，家裡的老阿媽也因他辭了工。他決定要好好表現一番，心血來潮去了趟菜市場，買了些鮮蔬魚肉回來，親自下了廚房。

  待餘姚下班回到家中，他便殷勤地跑去門口，一臉堆笑道：「妹妹你可回來了！妹妹你累壞了吧？妹妹你餓不餓？哥哥給你做了好吃的！」

  雷立本邀了她去約會，她一方面是記掛著家中這個不省心的兄長，另一方面也是打算冷一冷和雷立的關係，便推託家中有事婉拒了他。下了班她匆匆趕回家中，想著就算李媽把屋子收拾乾淨才離開，這會兒恐怕也要被余橋弄得一片狼藉。

  可單余橋卻給她來了個大轉彎，他怎麼會表現得這麼好？

  余橋把餘姚帶到餐桌跟前，她拿起筷子，霎時就哽咽住了。余橋為她包了一桌子的餃子，是她小時候最愛吃的。雖然這些餃子的賣相不大好看，但是她已經太久沒有吃到。小時候，只有在過陰曆年時才能吃到餃子，因為那時家裡太貧窮，吃頓餃子已經算是奢侈。

  余橋雙手搓著衣服兩側，「我就知道你想吃這個，南方更是少有這口！哥哥好多年沒做過，你就將就點吧！」他緊張地說道。

  他邊說邊為餘姚端來陳醋、蒜醬等。餘姚一口氣吃了幾個，那是小時候的味道，那是屬於多年未得的親情。

  「哥哥，我知道你是窮怕了。這些年你總是吃了上頓沒下頓，所以才會飢不擇食竭澤而漁。但是現在我有能力養活你，你不要再那個樣子！你好好的跟我一起生活，踏踏實實地做份差事，你只有立足腳跟，我才能去幫你討個媳婦兒回來！」

  余橋把吃了一半的餃子吐出來，「妹妹，你說啥呢？你要幫哥哥娶親？」

  餘姚苦口婆心道：「你總這樣一個人生活，教我怎麼能夠放心。」

  余橋像是被打了雞血，登時睜亮了雙眼，「妹妹你此話可當真？你要哥哥怎麼做？哥哥全都聽你的！」

  餘姚瞄了他一眼，「你先把這隻腳給我放下去。」

  余橋呵呵地傻笑，趕緊把踩著椅子上的一隻腳拿下去。

  「偷竊這種損壞你自己品行的事，日後絕不可再做！」

  「是是是……」

  「之前的事我也不再與你計較。」她繼續吃起餃子，「我會再請個老阿媽進來照顧我們起居，你不能再和人家耍無賴！」

  「妹妹你放心，我發誓……」

  單余橋稍顯收斂，在家中穩當度了幾日。餘姚得空去了趟曉南閣。她曉得棠檸也是因為余橋原故，近來不大願意與她親近。

  果然棠檸瞧見她登門，張口就搶白道：「姑奶奶，你若是為單余橋舉薦而來，我勸你免開尊口！」

  餘姚猶如當頭一棒，自慚形穢道：「我可是單純的來看看你！」

  棠檸已拉著她走進裡間來，「那兩個股票掮客可真是我的財神爺，先前這茶樓里都是下午晚間才上來些客人，現如今可倒好，每日一早就有人來，都是些股民來互傳消息的。」

  「那敢情好！我看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把這茶樓給盤下來，不用再為靳茂辰做事。」

  「你提這茬我倒是想問你呢，靳茂辰和雷立之間不走動了？」

  「最近我一直圍著余橋打轉，也沒大注意他們之間怎麼樣了。」

  棠檸白了她一眼，「你好歹也是和雷立談著朋友，這麼不關心人家，當心煮熟的鴨子再飛走了！」

  餘姚本想告訴棠檸，她已決定和雷立分開。棠檸卻被跑趟的夥計忽然給叫了出去。

  沒一會兒等她再回來，她便提議道：「年前我就想請雷立吃頓飯向他表示感謝，一直拖到現在還沒請成。回頭你問問他什麼時候有時間，我好提前張羅地方。」她想了想又道：「我想叫上靳茂辰和蔣俊，畢竟你我二人都受到了他們的照拂。」

  「我早就有此意的，只是我和蔣俊鬧得那樣僵……你牽頭也好，這樣大家臉面上不至於太尷尬。」

  棠檸又踱了一圈步，猶猶豫豫道：「我還是得告訴你兩件事。剛才跑趟夥計叫我出去，說你們家大爺又來了！」

  餘姚歪著頭一愣，「棠檸，你說什麼？」

  「單余橋他最近總來我這裡，鬼鬼祟祟地躲在股民堆里坐著。我讓夥計打探了下，他倒是還沒出手買什麼。但證券這東西可不是鬧著玩的，我都耳濡目染這麼久了，還不敢輕易下手。」

  余橋氣得火冒三丈，「我這就出去找他！」

  棠檸把她拉回來，「你給我坐下！他還沒有買什麼，你去質問他有什麼用？單家大哥來我這裡吃杯茶，我還能攆他走不成？你還是把自己的體己錢藏好，休要讓他拿去揮霍了才是！」

  「我這個不成器的兄長！」她氣得錘了幾下沙發。

  「你先別激動，我還有件事要告訴你。我聽說葉家老三從法蘭西回了國，好像也來上海這邊了。」

  葉啟涏和秦愛佳回國了？「他們葉家人的事跟我沒有關係！」餘姚已經很久沒有聽到他們的名字。

  「怎麼就跟你沒有關係呢？你和葉裔勛離了婚，他們豈能再像原來那般敬重你？他要是慫恿他老子把你的贍養費給斷了，單憑你洋行里的那點薪水，怎麼能養活得了你和你哥哥兩個人？」